不知過了多久,寶蟾重新走了進來:“奶奶,這是二爺給你的信。”
原本背對着衆人的湘雲聽到寶蟾的話,迅速翻身坐了起來,目光灼灼的盯着夏金桂手裡的信看。
寶蟾忍不住諷刺道:“看什麼看,又不是給你的,是二爺給我們奶奶的。”
湘雲不理她。
夏金桂一目十行看完信後,遞給寶蟾:“拿去給史氏吧。”
寶蟾看了看面無表情的夏金桂,又看了看一臉殷切的湘雲,一跺腳,走上前幾步,不甘願的扔到了湘雲的牀上。
湘雲也不計較,迅速抓起信來查看。看完,湘雲氣憤的把信扔到了一旁:“不可能!愛哥哥不會這麼對我的!這定然是你假造的!你這個妒婦!”
夏金桂冷冷道:“史湘雲,你消停吧,別再做夢了。”
湘雲驀地擡頭,惡狠狠的盯着夏金桂。
如果眼光能殺人,想必史湘雲已經殺了夏金桂一百遍了!
夏金桂心中冷笑,面色坦然回視道:“史氏,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你會落到如今的境況,是因爲什麼,你自己心裡很清楚不是麼?你固然掛念着青梅竹馬之情,可對寶玉來說,那只是兄妹之情。”
湘雲咬緊了嘴脣,通紅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夏金桂不放。
夏金桂冷漠道:“你明知道的,寶玉對所有女兒家都溫柔多情,可自古多情者也無情。寶玉,天真不知世事,在榮國府又被老太太和太太寵溺非常,對規矩大妨也沒那麼敏感,從前在賈家時才和你玩鬧的好。可他,對你的確無意!”
湘雲怒道:“那是對你,不是對我。”
夏金桂淡淡念道:“吾雖念兄妹之情,然老祖宗之言,不敢違背。況雲妹今已守寡,男女有別,人言可畏,爲兄者盼其安好,自不能至其於流言紛擾之中,陷其於不賢境地。望賢妻多加勸說,使雲妹能理解夫之一番苦心,不生事端。若雲妹不滿賢妻此前安置,且請賢妻斟酌一二,再爲雲妹添些供給,保其衣食無憂,以全昔日姐妹之情。”
湘雲渾身顫抖,死死地咬住嘴脣。
夏金桂長嘆一口氣,語氣憐憫道:“我和你們不一樣,不是從小長大的,但是若論識人之明,我也有幾分眼力,你們小時候,寶玉或許還有些小兒女的情懷,溫柔多情,可自從知道厲害後,他便尊重了起來,固然還是那樣體貼,卻不再放誕無禮。那與規矩不容的事情,他更是從未想過。你的一腔心事,從以前你們名分既定時起就是白費了。”
見湘雲沉默不語,只是發着抖,一直低聲重複喃喃着:“怎麼會這樣,我不信!怎麼會這樣,我不信!怎麼會這樣,我不信……”
夏金桂嘆息道:“你與寶玉自小親密無間,或許當初你們能結成夫妻,會比我們更加和睦,但你們有緣無分後,你就該收斂起心中的奢望,好好的做人家夫人。偏你貪慕虛榮,愛戀權勢,非要鬧出那許多的事情來,寒了夫家和姐妹們的心。後來又作出那樣不知廉恥的事情,利用了寶玉,害了老祖宗,也葬送了你與寶玉之間最後的情分。如今他還肯寫信來,囑咐我好生供給你,你就該知足了。”
湘雲不再念叨了,她沉默了。
夏金桂站了起來,彈了彈身上的塵埃,輕聲慢語道:“這些你都心知肚明,只是非要揣着明白裝糊塗,總以爲自己還是如過去般那樣了不得。”
“可是雲妹妹,你從前就沒有什麼誇耀的資本,如今,你還能自以爲是什麼呢?容貌?地位?財產?爲人處世?你哪樣拿得出手?若非你太不堪,京城裡沒人願意求娶你,史家又怎麼會給你定葉家那樣的人家?”
“她們當初待你,就算不如親生女兒,卻也不算苛待了你,是你不自尊自愛,仗着別人畏懼名聲不敢動你,藉着心直口,過分放肆無禮,才讓大傢伙都畏你如蛇蠍的。”
湘雲呆呆的並不說話。
夏金桂冷笑一聲,道:“寶玉既然這樣說了,我是他的妻子,自然是隨他的意思。你自己看着吧,若這裡真不如你的意,要去什麼地方,與我說一聲,看在老祖宗和寶玉的面上,我盡力滿足你。”
說完,便扶着寶蟾的手出去了。
鴛鴦冷冷的瞪了湘雲一眼,毫不猶豫的轉頭跟了出去:自己不可憐她,在她氣死了老祖宗還毫無悔意的時候,自己就恨透了她。
這個女人,根本就是隻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夏金桂三人走到清節堂門口時,便聽到裡面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的慘叫聲:“啊——!”
夏金桂腳下一頓,鴛鴦上前扶住了她:“奶奶,不值得你費心!這是她該得的下場!
”夏金桂看了鴛鴦一眼,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低低道:“是啊,這是她該得的下場。自古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她的可恨之處太大了,大的我們絲毫都不必可憐她。”
鴛鴦冷漠道:“她便是死,也是該的。奶奶爲了二爺,已經夠受委屈的了,委實沒必要再多管閒事了,咱們還是回去吧。”
夏金桂點點頭,對來送她們的老尼道:“還請你多費心,多看顧她些,別讓她做出什麼難以收拾的事來,讓我們家爲難。”
老尼合十答應道:“奶奶放心,老尼姑省得。”又忍不住道:“奶奶,不是我多嘴,這史氏也太不省心了,一點守寡人該有的樣子都沒有。”
寶蟾冷笑道:“可不是麼。做姑娘的時候沒姑娘樣,做人媳婦的時候沒媳婦樣,守寡了更沒有寡婦該有的樣子。她什麼時候能識些大體,讓人省些心?這樣我們家給銀子也給的舒服些。”
夏金桂疲累道:“罷了,走吧,這事差不離也該有個結局了。橫豎我能做的,我都做了,就看她自己要怎麼做了。”
其實她心裡明白,自己看似什麼也沒做,什麼多餘的話也沒說。
但是實際上,她該說的話已經說出來了!
她的那些話,比最惡毒的人說出的話,還要致命!
尤其是她讓寶玉寫信過來的時候,史湘雲便註定了會走到那一步。
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夏金桂回到家裡,便把處理的結果告訴了寶玉。寶玉點點頭,並不說什麼,只是轉頭繼續去逗弄賈桂。
夏金桂見他這樣,不由得微微一笑,眼中流露出了溫柔……
湘雲是在夏金桂走後第二日投水自盡的:她已經生無可戀了。如果連寶玉都不待見她,這世上還有什麼東西值得她掛念的?
與其這樣生不如死的活着,還不如干乾淨淨的走了,或許來生還能有個美滿的生活。
消息報到賈家,夏金桂面容依舊平靜,只是問寶蟾道:“二爺知道了麼?”
寶蟾點頭道:“流雲去稟告了。”
夏金桂低頭繼續看帳本:“既如此,便等等,她的後事,按着二爺的意思辦吧。”
寶玉聽到消息之後,連嘆氣都沒有,只是說道:“一切就按照二奶奶的話去做吧。”
但是當天晚上,寶玉想起了當年的湘雲酒醉眠臥芍藥叢中,活脫脫即是一幅“海棠春睡圖”,於是便做了一篇《海棠女兒誄》,即爲的悼念表妹,也是爲了致終將逝去的青春。
衆人知道後,無不長舒一口氣,知道賈寶玉已經活過來了。
因寶蟾與流雲定了親,夏金桂便令寶蟾和流雲一起辦理湘雲的葬禮,比一般的丫鬟厚重了幾分,便是鴛鴦、鳳姐、探春等人知道後,也只是嘆口氣而已,說不出什麼來。
翠縷聽說自家姑娘的事情後,哭的不能自已,捧着肚子,跪求夏金桂讓自己去給湘雲送葬。夏金桂倒不阻止她,放了她和她男人一天假,去給湘雲去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