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大哭,使得寶玉心中的鬱郁徹底排解出來,雖然依舊如往日那般無用,但到底不會再有厭世的心境了,反而每日過的充實,或和夏金桂一起巡視店鋪產業,或飲酒讀書,有時候也和賈璉、柳湘蓮一起相聚。
夏金桂見他被罵醒,自然是高興萬分,對他愈加溫存,也常和寶玉一起逗弄賈桂。
賈家人放下心來,千里之外的一僧一道,卻是大叫一聲,猛地一跳,摔倒在地,隨即口吐鮮血,道行大損。
他們連忙掐指一算,才知道他們此番來世的最大目的已經失效,神瑛侍者賈寶玉,以及大青山下的那塊寶玉,不會再有生之年被他倆度化了。
不消說,定然是那位聖人所爲。
他們鬥不過惹不起,只好長嘆一聲,繼續蹣跚遠行了。
卻說這一天,寶玉去和友人去飲酒了,夏金桂把賈桂交給鴛鴦照看,自己正專心看着賬本。寶蟾走了進來,行過禮後,便輕聲稟報道:“奶奶,翠縷的男人來報,說翠縷懷孕了,想請你給個假,讓她休息幾日。”
夏金桂尚未說話,過來探望女兒的夏夫人先說了:“哪家的奴婢一懷孕就要休息的?都不用幹活了,還要用她做什麼?”又沒好氣的低聲道:“她還以爲她自己是當初那個嬌生慣養的副小姐啊,這麼作給誰看?”
夏金桂止住了夏夫人的嘀咕,道:“母親。”
又對寶蟾道:“懷孕是大事,咱們家也不是苛待下人的,讓她休息吧,等過了頭三個月,纔回來做事吧。只是咱們家如今不比從前,養不起閒人,她休息三個月的銀米也暫時停了吧,她什麼時候回來做事,再什麼時候發給她吧。”
寶蟾答應着出去傳話了。
夏夫人忍不住道:“你就是太慈悲了。這種沒規矩的丫頭,還這麼寬待她做什麼?你就不想想她和她那好主子對你做過的事?”
夏金桂平靜道:“我應過老祖宗,不爲難她們的。我說過的話,自然該做到。再說了,將來桂兒還需要幾家的幫助,我定然不會留一個惡名。”
聽到這裡,夏夫人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不過夏金桂倒是想起一件事了,道:“快過年了,按理也到了該給清節堂送年例了。罷了,一年也沒多少銀子,這事也不能省了,趁早了結的好。”說着便叫來小丫頭,讓她去和寶蟾說一聲,安排一下,明日自己要去一趟清節堂。
夏夫人並不贊同,按她的想法,就把那個史湘雲扔在那裡自生自滅就行了,還送什麼年例?可夏金桂定下的事情,便是在閨中的時候,她也無法反駁,只能由着她去了。
鴛鴦默默的照顧賈桂,自從賈母去世後,她眼裡除了照顧賈桂就沒別的事情了。
第二日,夏金桂坐車來到了山腳下的清節堂。清節堂的老尼昨日就接到了消息,早早就等在了門口。
夏金桂扶着寶蟾下車時,老尼連忙上前來請安:“賈二奶奶,你來了。”
夏金桂淡然點點頭,示意寶蟾把十五兩銀子的年例給老尼:“這是明年的,還請你多加關照。”
老尼忙歡天喜地的接了:這賈二奶奶出手可真大方,一年就是十五兩銀子,儉省些用,就夠自己堂裡一年的花費了。何況自己堂裡還有些地呢,那些地的出產也不低,只要讓那三個尼姑多努力些,好好幹活就成。
哦,那個史氏要注意些,幹活就幹活,萬不能讓她出事了,好歹她一年也值十五兩銀子呢。
夏金桂對老尼道:“我們家下人就拜託你了。她心裡不清淨,一直平靜不下來,勞煩你多費心,管教好她。”
那老尼原是莊稼人,因丈夫、兒子死了,年紀又大了,便上報里正,將家裡改建成這麼個堂,依着家裡的幾畝地過活。後來村裡兩個老寡婦也依附過來,幾人一起湊合着過活。
老尼是實在人,爲人雖有些小勢力,卻心眼不壞,只是特別看不慣湘雲這樣愛作的人:就是日子過的太舒服了,每天閒的,纔會想東想西想着怎麼作。等你忙的連覺都沒空睡了,飯都吃不飽的時候,看你還有沒有空想這些有的沒的亂七八糟的東西。
因此她連忙答道:“奶奶放心,我理會的。”
夏金桂叮嚀道:“也請你照應好她,別爲難了她。”又道:“該她做的,也不必客氣。橫豎她原本也就是我們家的下人而已。”
老尼忙笑道:“奶奶儘管放心,老尼姑萬事都會給你辦的妥妥的。”
夏金桂點點頭,看了一眼清節堂的圍牆,也不進去,轉頭就走了。
清節堂裡,湘雲正在洗衣服。一堆的粗布衣服,手感粗糙,讓她的手生滿了繭子;再加上冬天冰寒刺骨的水,泡的她手都起了凍瘡。
進清節堂這兩年多以來,湘雲被折磨的幾乎蒼老了十歲:睡粗木牀板,蓋打補丁的被子,穿破棉襖,吃粗糧餅子,喝小麥玉米混合的粥,每日還要跟着那幾個粗鄙的婆子洗衣服,耕地、播種、做飯、打掃房間、做早晚課。
可這些都不是最令湘雲恐懼的——她相信寶玉一定會來救她出去的。可是,這些繁密的勞動以及吃不飽睡不好的日子,不僅讓她的皮膚黑粗劣許多,頭髮也枯黃了,甚至連腰板、手掌都粗壯了,這樣下去,等寶玉來了,她還是他從前認識的那個雲妹妹麼?
湘雲十分恐懼,她想改變自己身體的狀況,可沒有薔薇硝,她便是犯了杏斑蘚也只好強忍着,何況是要頭油、蜜粉之類的保養品?
那老尼姑能板着臉教訓她:“守寡之人該清淨素潔,還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是要招漢子嗎?”
湘雲恨的直咬牙,又無法逃出去,只好強忍着,每日用冷水、黃瓜細細擦臉。
但杏斑蘚讓她額頭和麪頰的皮膚脫屑不止,好容易熬過春季,六月的時候,湘雲最恐懼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杏斑蘚在她臉上留下了黑色的痕跡,讓她的臉上有了好幾個斑點。
爲此,湘雲哭了一整宿。只是後來她就沒時間再哭了,忙不完的事情,讓她每日都累的跟狗似的,根本無暇再想事情。
湘雲過去哪裡受過這樣的苦?初來這裡時,她哭過鬧過絕食過,可那羣面惡心更惡的老婆子就是不動聲色,能硬生生的看着她去死。
湘雲哪裡捨得去死?
無奈之下,只好開始做事情。老尼姑規定了,每天每人自己的事情不做完就沒有飯吃。湘雲在痛苦中,總是在想,她怎麼回落到現在這般境況?
明明她是世家的千金大小姐的,爲什麼要來做這種下等婆子才做的粗活?
湘雲不肯認命,在滿懷怨恨中,把送她來這裡的夏金桂、鳳姐惡狠狠的詛咒了一遍又一遍:是你們,一定是你們,你們嫉妒我,見不得我好,才千方百計的不讓老祖宗幫我,害我守了寡,又受葉家的欺凌!
最可恨的是,你們還把持住了愛哥哥,不讓他對我好!
夏金桂,你這個慢性嫉妒的商戶女人,自己沒本事攏住愛哥哥的心,憑什麼嫉妒我和愛哥哥的感情?
你等着,等愛哥哥手上的事情完結了,他早晚會來接我的,到時,有你哭的時候。湘雲滿懷怨恨的洗着,心裡惡狠狠的釘着鳳姐、夏金桂的小人,手下還得用力的搓洗着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