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理萬機的郭榮不知道秦越這次會近乎無功而返,他也不會把這事放在心上,一國之君,日理萬機,怎麼排都輪不上關注虎牙營那點破事。
此時的他正站在殿外,出神的仰望天空,一襲紫袍顯然是幾年前舊衣,已洗的白朦朦的,袖底更是蒼白如紙。
正當壯年的他,臉色卻憔悴暗黃,在半舊的烏紗襆頭映襯下,更顯疲倦。
良久,郭榮揉揉眉心,對內侍甘沛道:“傳王相、範相、魏相、李相、王樸來殿議事。”
“是,範相抱恙,在家休養,王樸在城外主持規劃……”
“朕卻是忘了這茬,回頭你去找皇后,尋些滋補之藥送去範府,王樸也不用喊了。”
“諾。”
不一會,正在值房當值的三位宰相相繼來到。
郭榮開門見山:“今日所議二事,一是胡盧河已疏浚,這李晏口南距冀州百里,北距深州三十里,頗扼要害,朕擬在此築堡戍兵,以拒北蠻,護衛邊民安寧,爾等以爲如何?”
中書侍郎王溥道:“聖上深謀遠慮,此策甚佳,可是冀州人丁稀少,兵力單薄,恐難以再分兵。”
郭榮道:“從河中抽兵如何?”
“單調一軍,恐力有不逮,蓋遼國若得訊息,必然來攻,則堡塢一時難成,不如再抽一部,一軍禦敵,一軍壘城,則事濟也。”
說話的是樞密副使魏仁浦,其乃助郭威起兵的大功臣,爲人博聞強記,智謀過人,且忠心耿耿。郭威臨終之際再三強調不可使魏仁溥離樞密院,郭榮上位後,又讓其同中書入相。
有人上書魏仁溥並無功名,不可爲相,郭榮道:“自古用文武才略爲輔佐,豈盡由科第邪!”極得郭榮信任。
王溥道:“魏相所言甚善,彰信節度使韓通最善土木之術,又與河中節度使王彥超相契,不如就他二人領軍,如何?”
郭榮稱善,此議遂定。又道:“秦、鳳之地,人戶怨蜀之苛政,相次上書,乞舉兵收復舊地,衆卿以爲如何?”
李谷急忙道:“國庫空虛,不可妄動刀兵。”
先時築堡之議他就有些按耐不住了,此時一聽聖上言外之義,更是心驚肉跳。他是三司使,計相,一聽到用錢就急眼了。
“臣也以爲當下該以恢復民生大計爲重。”
“臣附議。”
郭榮微微點頭,手指在椅側扶手上輕輕敲着,“朕也知道,錢糧緊缺,不過秦鳳二地與蜀中相隔甚遠,孤懸在外,蜀軍調兵遣將不便,所以我軍不必勞師動衆,只需鳳翔節度王景一路軍馬就夠,如此一來,錢糧花費就小了。”
“聖上,那秦鳳成階四州民貧地瘠,這幾年又被西蜀搜刮堪重,此時攻取,恐怕得不償失。”
“魏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郭榮道:“秦鳳路在手,我國與西域通商則大開方便之門,否則如當下繞路之遠,與商道不利,白白便宜了西蜀。
還有……正月裡夏州之事,諸卿難道忘了?那李彝興以恥於折德扆亦爲節度使,與己並列,就敢塞路不通使臣,憑的是什麼?”
三位重臣連忙起身賠罪:“臣等不敢忘。”
王溥想了想道:“既然聖上主意已定,臣再舉薦一人爲副帥,協助老王景用兵。”
“哦,不知王卿舉薦何人?”
“宣徽南院使向訓,有勇有謀,可堪大任。”
“善。既如此,着王景爲西南面行營招討使,向訓爲行營都監,不日進軍。”
李谷哭喪着臉道:“聖上,國庫……”
郭榮擺手止住李谷的話題,道:“秦鳳路之事就這麼定了,錢糧週轉,李卿多多謀劃。接下來吾等再來議一議財計之事。”
國力窮蔽,庫藏空空,這個問題朝中大會小議不知討論了多少次,郭榮急,大臣們也着急,計相李谷頭髮都愁白了,可面對種種困境,依然一籌莫展。
所以當聽說要議財計,兩位宰執的眉頭也不約而同的皺了起來。
“這兩年勸農桑、興商路都在做,也都頗有成效,上月又出臺了逃戶莊田與陷藩人戶的鼓勵政策,下面州縣反饋的情況也都很好,聖上不必太過着急,等入了秋,形勢必然好轉,收復秦鳳路之事,是否緩上一緩?”
郭榮搖頭,疲憊的道:“等不起,事關西域通商及秦地乞復,西南用兵刻不容緩。
爲防遼國剽掠,李晏口築城戍衛也需立即動工。
京師擴城營造,更是一日不得停,禁軍整兵換裝也是重中之重。
隨便說說,哪裡都在張着大窟隆等着朝廷去填,今日拖明日,明日復明日,何時能成事?”
魏仁浦勸道:“聖上方登大寶,就百廢俱興,已是難爲,只需假以時日,定能凱歌高奏。”
“時不我待,只爭朝夕。衆卿多想想,把這難關闖一闖,李卿,你是計相,你先說。”
李谷看看王浦三人,硬着頭皮道:“臣已命有司各州尋覓銅礦,若有新礦,則有銅鑄錢,當可一解國用之憂。”
郭榮點點頭,顯然不是很滿意,又把目光看向王溥。
王溥道:“聖上去年下旨淘汰禁軍老弱羸小,一減冗食之費,二增田間勞力,復墾荒地,一舉兩得,若是田園山澤能再添勞力,糧食必然增長。”
“你的意思是再裁軍?”
“禁軍已裁,各軍鎮可推而廣之,放出老弱羸小,實行精兵之政。”
郭榮頜首,“此議可取,但也不過杯水車薪。
不過你這一提,朕卻是想起一事來,如今是田地荒蕪衆多,耕種之力不足,若是舉措得當,還有一支生力軍可用……”
“不可,萬萬不可。”
李谷嚇了一跳,他顯然知道聖上想說什麼,是以不顧朝儀,連忙阻止。
郭榮不滿的看了一眼李谷,堅定的道:“只要能解國庫空虛民用不足之困,不管多難,朕也決然行之。”
王溥與魏仁浦不知情由,問道:“不知是哪一支生力軍?”
“……釋門。”
這下了王溥只覺着有股冷氣從腳底板升起,忙道:“萬萬不可。”
魏仁浦也起身勸阻:“請聖上三思。”
“有何不可。”
郭榮一臉正氣,起身道:“當今天下,論及富裕,釋門第一。
朝野信佛者衆,上自權貴公卿,下至平民百姓,虔誠供奉者不知凡幾;釋門不納稅賦,是以又有豪門大戶,殷富之家攜田投靠;
那佛像不是銅胎就是鐵心,又敷金粉,糜費不知凡幾;
僧人空有力氣,卻不事生產……”
王溥不敢再聽下去,輕咳一聲,道:“事涉佛門妙道,聖上……”
郭榮見三位宰執神色緊張,如臨大敵,長嘆一口氣,頹然坐下,搭在扶手上的雙手握緊了又鬆開,鬆放了又握緊,如此幾次,最後點點頭,道:“此事容後再議,可還有其它什麼辦法?”
釋門龐大,誰都知道,佛家有錢,誰都清楚。
全國不知道有多少寺廟,又有多少僧人,信衆更是不知凡幾,事關國家穩定,民衆樂業,豈能輕動。
就連郭榮去年也把京中舊宅改爲皇建禪院,恭敬禮佛。
見郭榮面有不豫之色,忙補充道:“只需拖到秋收之後,到時徵發十萬軍民,其速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