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
“殺……”
旌旗漫舞,征塵如霧,戰馬奔騰,喊殺四起。
楊業躍馬馳騁,大刀起落,手下無一合之將,血光迸濺時,他能感受到自己靈魂深處那歡欣的吶喊,他能感受到身體內鮮血的如火沸騰。
這是他三十四年來從未有過的快意,這種全身沸騰的激爽,甚至超過洞房花燭夜的歡愉,每一刀劈落,都勝過那噴渤而出的顫慄。
“賽花,爲夫……真的雄起了。”
有酸意直衝鼻腔,楊業一刀將眼前的敵將劈作兩斷,吼道:“換馬。”
王全斌部已被殺散,如今正攆着追殺的,是正撤退着的宋軍後軍,他是先鋒矢頭,而全師雄則在其身後的中軍大陣,兩人都是喜好親自廝殺的悍將,雖然初次配合,但那種肝膽相照的默契,卻讓一馬當先的楊業十分安心。
親衛牽着備馬衝到其右側,楊業腳上一用力,身子騰空而起,落馬之際,再劈一敵,正挽繮,卻聽東方響起一聲悶雷,緊接着那悶雷變成了滾雷,隆隆不絕。
楊業一怔,這是火罐炸響聲,是哪一路兵馬?
他忍不住回首以目相詢,卻見全師雄已興奮的揚戟怒吼:“前方就是黃花谷,必是我軍在伏擊,三軍將士,只管奮勇殺敵,活捉宋皇,立功封侯……”
“活捉宋皇,立功封侯……”
“活捉宋皇,立功封侯……”
“殺……”
士氣倏的再次暴發,楊業身上滾過激流,再次策馬揚刀:“殺……”
前方的爆炸聲,秦軍聽的到,宋軍更是聽的清,負責第二波次斷後的右衛大將軍侯益暗暗叫苦,正要撥轉馬頭,卻不防楊業新換座騎,馬快,如風衝近,一刀劈下,侯益擰着腰身橫槍一架,只聽“喀嚓”一聲,槍斷,刀鋒餘勢自左肩斜劈至右肋,鮮血如扇噴出。
“給你個痛快。”
楊業陰陽把一翻,藉着馬勢,刀鋒自右向左橫斬,頓時有花白的頭顱在空中揚起。
歷經唐、晉、漢、周、宋的五朝老將,被楊業一合擊殺。
……
官家受傷,護駕的御龍直衛士不敢再跑,惶急中,見前方不遠處有個土堆,忙跑過去,十數人手執大櫓掩護着,先檢查官家的傷勢。
卻是……
左臀中了一矢,目測最少鑽進了兩寸。
好在臀部肥厚。
御龍直指揮使高瓊見狀,對宋炅道:“官家,忍住痛,臣先撥出來,再抹傷藥……”
“你想害死朕不成,御醫呢,快叫御醫……”
“官家,此地不是醫治之所,當速走。”
“那快帶朕走,快,快……”
“官家莫慌,我軍已經在防守反擊了,塬上敵軍並不多,很快就能殺退。”
宋炅聞言稍安,卻覺着屁股上的傷口越來越痛了,忍不住又啊喲了起來。
塬上,王山急慮交加,沒想到這些宋將護主如此頑強,眼見敵軍已經在稍遠處開始攀爬,己方火藥罐已經所剩無幾,而敵軍弩矢又已如蝗射來……
怎麼辦?
兔子逼急了尚能蹬腿,王山一急,卻是給他想到了當初軍議時向帥所定的計策來,當時向帥還笑言此計無甚用處,除非敵軍自亂時,否則只是添添小堵,算是個小伏筆。
王山卻是把這一閒計給想起來了,眼下敵軍不正是大亂麼,當下吼道:“兄弟們,跟某喊……劉將軍,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李將軍,快殺僞帝,好來封王拜相。”
“周將軍,快動手。”
“高將軍,快放火……”
王山屬於蔫壞的傢伙,當年和甲寅一起護送軍械回孟縣,還不過十五歲,就能想到捉蛇咬人家的白花花,眼下卻是隻管報着宋軍的將旗字號,胡亂叫,五六百人跟着齊聲喊,這效果……比火藥罐還有效。
不少宋軍將士因這一喊,面面相窺,神情疑懼,谷中出現了詭異的一靜,劉廷讓振刀怒吼:“別中了敵軍疑兵之計,快殺上去……”
這邊還在吶喊着指揮,後軍的騷動卻起來了,七八萬大軍如長龍般的聚集在一起,加上穀道狹長,其實首尾不相見,御駕受阻擊,前導的大軍才醒過神來要返回救駕,後面的大軍卻只聽到個屁響,但秦軍烏壓壓的追殺過來卻是後軍最清楚的。
前面堵着,後面追着,列陣迎敵就別想了,衆將士發一聲喊,四散而逃,這就有了瘟疫般的連鎖效應。
秦軍刀馬過處,如風吹麥浪,皆盡匍伏。
劉廷讓不明情況,但隱約聽到的喊殺聲傳來後,也知道事情已到最危急之時,正要下令,卻聽到了官家變異了的聲調響起:“快……快逃……快……救駕……”
對宋炅來說,穿着制式軍服的秦軍雖然可怕,但更可怕的還是穿着紅襖軍服的“自己人”的刀子,當此時,他腦子裡想起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屁股上的弩矢是誰射的?
第二個念頭便是快逃,心念如此轉着,嘴裡便不自覺的喊了出來。
這一喊,好比有百十個火藥罐一齊炸響,谷中將士大喊一聲,人人開始亡命奔跑,哪還顧得了別人。
高瓊等御龍直衛士大急,正焦慮之際,卻見宦官行首王繼恩駕着一輛驢車衝過來,“快……快抱官家上車……駕……”
……
是役,宋軍大敗,折損將士三萬餘,所棄糧草、旗鼓、戰馬無數,宋炅趴臥在驢車上,一路顛着,一直顛到大散關,五臟百骸差不多也散了個精光。
……
荊門城南,一場遭遇戰也正開始。
秦軍一下江陵,木雲便令甲寅率一千騎兵搶攻荊門縣。這荊門雖是小縣,但地處江陵與襄州中間,大軍交戰,誰佔此城,誰佔上風。
甲寅連身上血污都沒時間擦,便飛身上了馬。
他直隸的黑虎騎、飛虎騎,都是虎牙軍最高配,一人三馬,最是豪橫,因爲這,石鶴雲自己的兵都懶得帶,提着大刀便跟着出來了。
一路急行,又攆得潰兵四散,眼看要到荊門了,恰好遇上襄州援兵穆霆所部,兩軍相遇,甲寅吼一聲“換馬”,趁着對方陣勢未穩,便率着黑虎騎發起了衝鋒。
撿大便宜的卻是跟在花槍後的石鶴雲,恰好撞到敵將穆霆,一刀劈下,順勢一刀拖抹,那敵將便從馬背上栽了下來,連慘叫聲都未發出。
這一仗,殺的摧枯拉朽,如狂風掃落葉。
看着火藥罐爆炸後升起的滾滾濃煙,看着因煙醺火燎而死相更猙獰可怖的屍體,甲寅心頭卻有涼意起,自己引以爲傲的武技,似乎……
要沒落了。
“……給……給某家一個……痛快……”
滿地的死屍傷員中,有人掙扎着,喊出的卻不是救饒聲。
甲寅策馬過去,見那宋兵雙臂都沒了,斷處血肉模糊,縱然醫好,也是生不如死的下場,當下點點頭,槊出槊收,一擊碎喉。
見其生機已絕,這才輕聲道:“下輩子,投生太平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