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駕,駕……”
韓令坤策馬狂奔,凜冽的寒風直透內心。
敗了,局面便不可再收拾,出征時率三萬大軍,意氣風發,現如今,卻只有不到五百人跟隨,身後,還有死死咬着不放的益州兵。
不該是這樣子的吶,自己是哪一步出了錯?
益州精銳在外,最能打的甲寅花槍鐵戰都在外,益州只有一個老行伍領着一羣新兵蛋子,面對自己精心準備的突襲,爲何就能守的堅如磐石?
秦越所有的兵力都在外了呀,又怎會有神兵天降,突襲梓州?
他越想腦殼越疼,這事兒還沒想明白,又有新問題出現了。
“大帥,梓州難回,我們去哪?”
去哪?
韓令坤感到心都在被揪出來了,他按了按胸口,痛苦的道:“先進涪城,再作打算。”
涪城未失,但他先腳進了城,後腳陳疤子所率的益州兵便到了,其勢洶洶,人人高喊“韓千萬”。
韓千萬,呵,好值錢的頭顱。
韓令坤摸摸腦袋,正想自嘲一二,冷不丁在部下身上瞥到幾雙不懷好意的目光,頓時全身寒毛炸起。
……
遠在揚州的李重進也有別樣的悲涼涌上心頭。
城外防禦圈在步步緊縮,城內走水又發生了四五起,民心不在,終是艱難。
韓通用筷子撥拉着魚身,想了想,卻是棄了筷子,改抓一把炒豆子在手,往嘴裡倒了一大把,嚼的咯吱脆響,末了再灌一口老酒,這纔不滿的道:“老子現在看到魚蝦就想吐。”
“有的吃就不錯了,還想挑三撿四。”
李重進坐下,卻也不看那魚鮮一眼,撿了幾粒豆子在手,“伯達,依你之見,宋軍多久才能推到城下?”
“老天再不下雨,最多七天,七天後城外溝渠啥的就要填平了。”
李重進擡頭望了望天,卻是秋高氣爽,萬里晴空,偶有白雲飄着,也是青淡淡的仿若柳絮。
“連老天也向着他麼?”
“這倒未必。”
韓通往自己碗中再倒一碗酒,肥厚的嘴脣蓋上,深吸一大口,這才抹鬍鬚道:“益州兵鋒都直抵鳳州了,他嬢的,小猢猻們果有好本事,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守城了,要想辦法把宋九重的兵馬拖住,嘿嘿,要是整個秦鳳路都丟了,看那宋九重還穩的住否。”
宋九重是不是穩的住暫時不知,韓徽卻是穩不住了。
自從父親逃出汴京後,他便一直處在憂忿狀態中,卻苦於身體原因,不能衝陣,只能做些後勤之事,然而數萬大軍的人吃馬嚼,各種軍需,名目繁多,他從六月份開始總攬籌備,便沒歇過氣。
益州城防大戰不僅戰況激烈,各項物資也是潑天介的灑下去,準備的再充分,也不夠消耗。他與鄒衍等人幾乎是絞盡了腦汁,方纔勉強保障了大軍的供應。
如今,韓令坤敗了,關閉了許久的城門開了,百姓們的臉上有了笑容,韓徽也終有機會棄了筆,稍作放鬆。
他踱到中庭,活動着手臂,仰望一碧如洗的天空,只看了兩眼,卻覺着天旋地轉了起來,一個踉蹌,卻沒穩住,“撲通”一聲摔了個後仰勺,兩眼一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韓判官……”
正在撥打算盤的鄒衍嚇的魂飛魄散,衝過去一把抱起,一試鼻息,“快請司馬神醫,快……”
……
險關第六重,位於危崖之上。
前五堡的險難,加一起也不如這第六座堡塢讓人心驚肉跳,左側是一排密密森森的狼牙利刃,右側是一眼望不到底的峭壁懸崖,本來可並行五人的大道被障礙阻滯着,只能勉強一人擠身而進。
而依山而築的堡塢卻更大,更堅固,射孔更多。
好不容易破了第五堡的虎牙軍看到眼前防禦,個個兩眼翻白,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全師雄一樣束手無策,卻第一時間給部下打氣:“七座堡塢,已破其五,勝利就在眼前,望諸君繼續奮勇。”
“諾。”
話是如此說,卻還是得先下山,從長計議。
卻不知,危石上的那一襲紅衣,只是在強撐,她已陷入了困境。
衆叛親離。
“夫人,我等浴血奮戰,捨生忘死,但兄弟們越拼越少,卻不見朝廷有一兵一卒的增援,說難聽點,我們便是棄子,守到今日,不論對朝廷,還是對將主,我們都已仁至義盡,求夫人撤兵,畢竟……衆兄弟都有一大家子要養。”
“……”
“夫人……”
關春花沉默良久,終究是曲膝一禮,澀聲答道:“春花代亡夫謝過諸位叔伯,正如大家所言,仁已至,義已盡,春花也不勉強,只是……寨中並無多少錢財,卻是要虧了大家。”
“錢財……身外物,我們不怪夫人,心中有愧,請夫人受我等一拜。”
是夜,千餘士卒連夜下了山,有的還揹着米糧。
次日,全師雄準備停當,再次攻山,卻發現那危石上,只有區區七人,一襲紅衣燦若朝霞。
七個人,七柄刀。
吶喊着反衝陣。
“殺……”
“殺……”
其勢如虎,其聲悲愴。
“爾等退後觀陣。”
全師雄長呼一口氣,一把卸下戟刃,只提着槊杆出陣,既無砲石,又無弩矢,天下又有誰人能擋其鋒。
一柄槊杆在其手中化成蛟龍,不過盞茶功夫,絞飛六把刀,打趴六甲士,只剩下那倔犟的一襲紅衣。
“棄刀吧,本將以性命擔保,絕不加害。”
關春花冷笑,刀光一閃,再次劈出。
單論武技,全師雄也不知要高出她多少,但全師雄起了敬重之心,不忍加害,只想將其武器絞飛了,再來擒拿。
可關春花早就棄性命於不顧,刀勢凌厲,人隨刀走,若顛似狂,全師雄招架間一時收不住力,一槊彈在其小腹間,頓時將其擊的跌跌撞撞的不住後退,有鮮血從其口中噴出。
關春花駐刀,輕輕的抹去脣邊血,只覺着眼前的敵人模糊了起來,她搖了搖頭,醒醒神,還想再提刀,卻發現巍峨聳立的青山似乎動了起來,碧濤起伏,彷彿在向她伸出溫暖的手。
她忍不住的喊:“青山……”
“青山!”
松濤起伏,谷中隱有應聲,彷彿透着喜悅。
她笑了笑,鬆開了手中陌刀。
凌空飛墜。
離開了危崖,向青山撲去……
“青山……”
嶺風淒冷,山谷寂靜。
一衆大老爺們不約而同的放下了手中的刀槍,佇立良久,那悽美的凌空一躍,在人們的心中定格。
一方絲巾在山風的吹拂下飄飄揚揚的在青山的懷抱裡升起。
色紅如血,豔若春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