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城消滅釘螺的大行動,終於轟轟烈烈的展開了。
經過近半年時間的防疫廣宣與培訓,釘螺裡的危害,相信的人已越來越多。
秋糧一入庫,便展開了滅螺大行動。
城中最大的危害是水流平緩的兩條人工河,解玉溪、金水河。
上游爲景觀,水流清澈,乾淨。到了東南下游,左右兩岸皆是洗衣擇菜的婦人,本以爲改造會困難重重,哪知改造工程一宣佈,沿河兩岸的百姓紛紛配合,有想拿矯的也被左鄰右舍罵的狗血淋頭。
也有個別死也不怕的釘子戶,爲保河邊的棚屋要死要活,結果都輪不到曾梧來做惡人,十幾個患了大肚子病的男女,往門口一坐,就真成瘟神當道了,不得不灰頭灰臉的領了補貼開始搬家。
沒地方住怎麼辦?
府衙已替你們想好了,南城有安置房,清一色的磚瓦房,獨門獨戶,可租可買,拆遷戶一律半價,你有地契沒,有地契的就可以免費換一樣面積的新房子,都不用掏一個仔兒。
城內在改河道,填水塘,灑石灰,灑茶餅,建公廁。
效區以及鄉下,最多的工程是平溝改溝,調濟勸解工作都做在前頭了,涉及田地損失的,或減稅,或減役,或勸大戶再貢獻一些力量……
一州九縣齊行動,乾的熱火朝天。
瓦橋村的土根因爲改溝渠,損失了十六顆桑樹,他婆娘心痛的要倒地上撒潑,土根卻昂昂然的罵聲作死吶,快出工去。
“十六棵樹吶,明年桑寶吃啥?”
“頭髮長,見識短,十六顆桑樹,換全子一個前途,這是多賺的買賣。”
“啥子前途,讀書不要錢,吃飯還不要錢吶,他現在家裡都頂半個勞力了。”
土根呸的一聲吐了口濃痰,拍拍兒子的腦袋:“你要能讀書,不做睜眼瞎,格老子天天喝稀都願意,等下撿釘螺,千萬別用手,用筷子,用兜子,聽見了沒有,走起。”
一家三口出了門,拐個角便分成三個方向,土根去挖溝渠改渠道,婆娘去化石灰,活是不累,只要用水潑去就行,但灰大,她邊走邊用布巾開始包頭圍臉。全子則拎着個竹簍去撿釘螺。
他家分派了二十斤任務,撿不齊的話要用穀子湊,撿多的話有獎勵,是酒坊周家大老財出的獎賞,他爹就是死於大肚子病,全子準備多撿些,最好能給老爹換斤水酒喝。
到了小樟河,已經有許多小夥伴在了,大都在船上,撐杆劃漿,大呼小叫的熱鬧。
全子沒有跟他們鬧玩,從簍裡掏出竹絲網兜,開始沿着河邊的石塊刮撈,網兜是特製的,一面扁平,一面扁圓型,很方便打撈,基本不會讓釘螺跑掉下水。
小夥伴們順流而下,他則逆流而上,漸行漸遠,簍裡的釘螺也漸漸的多了起來,只是曲膝前行有些累,他不得不撈上十幾把就直一直身子。
撈捉了大半天,再一次直身時,發現前方不遠處有一頭驢,鞍韉具全,正在悠閒的吃草,卻不見騎驢的人。
他正東張西望,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找某麼。”
他好嚇了一跳,差點掉入河中,慌亂間一手撐住,這纔在地上爬伏了,扭頭一看,卻是一位留着三絡清須的讀書人,身上有好聞的酒香。
他不知道眼前這位是誰,卻知道定是讀書人,想起父親的叮囑,自己馬上要讀書了,對讀書人要有禮貌,索性就着趴伏的勢子,把頭磕下去。
“先生好。”
書生一怔,沒想到會受這小子一個大禮。
“快起來,哪能見人就磕頭。”
書生蹲下來,拎着簍筐略翻了翻釘螺,黑黝黝水淋淋的一大堆,足有四五斤。
“小兄弟,你怎麼一個人,怎不跟他們一起?”
全子順着書生的手勢望去,撇撇嘴道:“他們人多,吵,這螺一嚇就滾水裡去了。”
“你知道爲什麼要捉釘螺麼?”
“知道。”
全子得意的抖抖簍子,“這裡面有吸血鬼。”
“那你怕不怕。”
“不怕,它還沒變相呢,再說了,我用兜子,筷子,不用手。”
書生笑笑:“你還知道變相?”
“當然知道,惡人要經地獄、餓鬼、畜生道,這吸血鬼卻要六變相纔會真正吸血,滅了這釘螺,就變相不成了。”
書生點點頭,又問:“你們在這摸釘螺,這河看着也很髒,就不治了麼?”
“要,里長七公說先排摸幾天,然後和上游幾個村子一起講好日子,同時放湖塘水,說有三十個湖塘水一放,保證水清如碧。”
書生一怔:“湖塘水,是什麼水?”
“醃竹料的湖塘,做紙用的,全是石灰水。”
全子就興奮起來,比劃着道:“到那天,一定全村人都出動,這河裡的魚蝦老鱉受不了湖塘水的逼迫,都往水面跳,站那不動都能撈到許多,這釘螺爬不動,一準悶死。”
“好,好。”
書生起身,撥開手裡的酒葫蘆塞子,就想喝一口。
全子如臨大敵,忙制止道:“飯前便後要洗手,不洗手不能吃東西。”
書生見其一臉認真,笑了笑,卻果真又塞回塞子,“說說,你家怎麼防疫的?”
全子想了想道:“我娘以前都在塘裡洗衣,現在不了,左右鄰居合打了一口井,離我家近。那水可甜了,但現在不讓喝生水了,都要燒開了喝。還有,我家擦屁股都用紙了。”
“很好,你家遠不遠,能帶某去看看不?”
“不遠,先生請。”
見小傢伙爬起來拍拍屁股就要走,不由笑道:“這不就耽誤你幹活了麼。”
“不耽誤,爹說了,先生都是貴客,說什麼有朋……我說不好,我爹也說不好。”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對,就這話,我過完年也要進學了,以後一定能說的更好。”
書生走過去牽了毛驢,見小傢伙一臉羨慕,便笑問:“要騎麼?”
全子搖搖頭:“不了,不能髒了先生的坐騎。”
“你多大了?”
“十……十一,過了年就十一了。”
“了不起,十歲就能幫家裡幹活了。”
“這有啥了不起的,我能幹好多活呢,賣繭趕錦市,益州城裡都去了好幾趟了,我能背三十斤。”
“好有力氣,你叫什麼名字?”
“全子,我姓趙。”
兩人一驢,緩緩的沿着河岸向村裡走去,邊走邊說,時有笑聲響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