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又作南來?
看重陽藥市,元夕燈山。
花時萬人樂處,欹帽垂鞭。
……
天下名鎮,揚一益二。
自唐以降,揚州、益州,便有雄富甲天下之譽。
當歷史車輪滾入唐季之末,把總全國轉運的揚州被戰火包圍後,益州便登上了天上地下,唯我獨富的境界。
益州爲何這麼富?
秦越未主政益州前,想當然的歸納爲四川平原,天府之國,單純的以爲財富是田地裡種出來的。他想的也沒錯,川峽四路,四季分明,氣候宜人,地狹而腴,民勤耕作,無寸土之曠……
天府之國不是白叫的。
不過若只是地裡刨食的話,也只能做到足食,真正至富的,還是商業。
蜀之四隅,綿亙數千裡,不僅土腴物衍,還資貨以蕃。
換成通俗一點的話說,這裡是商品出口基地,不僅面向中原、江南、北國、西域,還順江而下繼而飄流出海。
蜀繡、蜀錦這一唐時的上貢珍品,此時仍然爲蜀中帶來巨大的經濟效益,皮膚黝黑的閩商長期駐紮,高鼻深眼的西域商人也時有往來。
“十樣錦”名揚四海,乃出口創匯第一大宗。
除此外,蜀地多鹽井,鹽商之富自不必說。
蜀中又多茶,茶商遍天下,那條著名的茶馬古道,也不知爲蜀中帶來了多少財富收益。
蜀中人富粟多,釀酒技藝天下無雙,智慧的蜀人在粒米不出關,在棧道難通,在船運沉重的困難下,硬生生的把粟米變成高檔消費品,向南唐,向楚地換取更多的財富,甚至走海路輾轉到北國……
但對普通小老百姓來說,最好的經濟作物是麻,路邊坡頭皆可種,連糞肥都不用,這一種,就種出了名堂,蜀麻又甲天下。
早在前唐時,著名的理財專家、經濟名臣第五琦就把蜀麻與吳鹽、銅治同等高度重視。
麻袋乃是國家戰略物資。
除此外紵布、箋紙也是大宗。而箋紙中的代表“浣花箋紙桃花色,好好題詩詠玉鉤”的薛濤箋就涎生於浣花溪畔,天下士子競相誇。
而影響山農收益的大宗買賣則是藥材,蜀中平原肥腴,十萬大山更是藏寶蘊精,沒錢了山上挖兩把草根,曬兩籮黃精便能換倆活錢。
蜀人活的不要太巴適。
……
然而秦越敲破腦袋也沒想到,最暴利的商品竟然是書,最牛叉的商人是書商。
蜀版書籍不僅在文華衰弱的中周搶手,更是南唐風流士子的人手必備。
從嶺南到北國,讀書人莫不以室藏蜀版書籍爲榮。
真是賺錢賺到了雅緻無雙。
這就……
真的超出了秦越的觀感了。
正因爲物產豐富,買賣興盛,益州商業便形成了極具特色的月市,每月變着花樣來:
正月燈市。
二月花市。
三月蠶市。
四月錦市。
五月扇市。
六月香市。
七月七寶市。
八月桂市。
九月藥市。
十月酒市。
十一月梅市。
十二月桃符市。
其中又以蠶市最著名,時間也跨度最長,從正月開始一直到八月,但最繁華熱鬧的還是三月。歷代文人墨客不知寫下了多少膾炙人口的詩詞美篇。
除此外,各鄉各鎮還有名目繁多的草市。
……
所以,當韓徽指着一百六十二萬緡的商稅收入,感慨抵得上朝廷半年稅賦收入時,秦越真愣住了。
“怎麼可能?”
“朝廷窮吶……”
“……”
他雖然打小就跟着師父四海流浪,但就沒吃過苦,花錢從來如流水,身上銀子總比銅錢多,一百六十二萬緡,實在難以相信,這個數字有如此之重,兩國貧富差距如此之大。
緡是官方比較文雅的叫法,秦越還是習慣民間的叫法“貫”,一緡便是一貫。
沒想到銅錢值錢若此。
怪不得……
歷朝歷代的皇帝最喜歡乾的事:
——便是抄家。
當下虛心請教,從韓徽的介紹中發現郭榮爲了振興經濟簡直操透了心。
中原戰亂頻乃,人少,地多。
郭榮登基後的前兩年想盡辦法逼人種田,鼓勵種田,每戶授田百畝,若田力有差,則授百五十畝,或是兩百畝。若是戶有三丁以上者,再加授田,總之種的越多越好,開荒更有獎,而這也是各州縣官佐最重要的政績。
其後,針對晉陽與北遼的漢民,出臺了若干針對逃蕃人戶的鼓勵政策,歸納起來就是一句話,回來吧,到中周來,給你最好的地方安置,要錢給錢,要地給地,官給耕牛,官給種子,免賦稅五年,五年不行免十年,只要你種地,一切都好商量。
光種田還不夠,因爲種田只能出糧,老百姓沒錢怎麼辦?
顯德三年又出臺植樹政策。
課民種樹,定民籍爲五等,第一等種雜樹百,每等減二十爲差,一半桑樹,一半果樹。
不僅成人有任務,小孩也有種植任務,實在不行,用小鋤頭種韭一畦。
大修水利之餘,又把打井作爲國策實行,五戶一井,少了都不行。
以上,都是官吏的硬性考覈指標,包括小孩種的韭菜,春秋兩季,都有官員巡視。
所以在中周做州縣官,有三座大山要翻,一是糧食增產多少,二是人口增長多少,三是桑棗出產多少,以能招徠勸課,致戶口增羨、野無曠土者,爲上功。
……可單靠田地裡能刨出多少。
反觀孟昶,就他嬢的不要太輕鬆了。
蜀中情況與中周國情正好相反。
蜀中是人多地少,變着法兒創造經濟。
以益州爲例,普通人家一戶能有五畝都是了不起的了,田力一絲一毫都不讓得閒,路邊坡頭見縫插針的都要種點東西,實在不行,石壁縫裡也散幾蓬劍麻。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某這兩天整理簿冊,發現戶部有位小吏,人頗機敏,對州事戶籍賦稅、倉庫受納事頗爲熟悉,要不要見一見?”
“叫什麼名字,多大年紀?”
“姓鄒名衍,字彥文,益州溫江人,年紀二十有六,雖是小吏,但頗通財計。”
“見,我們就要年紀輕的,有活力有幹勁不說,關鍵未完全染黑。”
事實證明,韓徽眼光不錯,這位身材頎長,氣質沉穩的鄒衍肚子裡果然有貨。
……
“蜀中之富,根基在糧價低廉,一切皆建立在鬥米三文,四文的基礎上。”
秦越訝然:“爲什麼,不是穀賤傷農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