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關隘完好無恙,王昭遠稍鬆一口氣,哪知這口氣纔鬆下去,立馬又被揪了起來,“大帥快跑,周軍來了……”
王昭遠回頭一望,只見大道上影影幢幢的都是人頭,中周大軍正如山迫來,立時嚇的三魂六魄俱散,被親衛拖着渾渾沉沉的跑到關外,聲嘶力竭的喊完話,又讓火把照清面孔,如此折騰着,關上守將才猶豫着開了城門。
哪知……
那夥山賊卻賴在關門不走了,一聲動手,掣刀揮斧,如虎似狼好一通砍殺……
纔回神,周軍先鋒已衝關。
……
此役,前關三千守軍,大部分才驚醒,甲都未披便做了俘虜,可惜分駐後關區的蜀軍因爲相隔着路程,見勢不妙立馬開關逃竄,一起逃走的還有福大命大的王昭遠,趁着混亂中再次被親衛揹着逃亡……
不過關上那滿滿倉倉近三十萬斛的糧食,卻是讓曹秦等人笑開了花,蜀軍別的可能不夠好,唯有糧草從來都是備的豐豐盛盛的,甚至還有臘肉鹹魚無數,這一路來卻都便宜了周軍,竟是後勤輸送都不用。
曹彬步上城關最高處,仰望天高雲闊,俯覽江水洶洶,顧望兩側懸崖險惡猙獰,忍不住感慨道:“若無南客兄運籌幃幄決勝千里之策,這雄關若是硬攻的話,填上十萬人命也未必能下。
唉,這一回某是真服了,誰能想到,秦九隻是上了一回小娘的牀,便能引發出這一招妙計來,話說是他上牀在先還是你謀劃在前?”
木雲笑道:“這你得問九郎。”
“問他還不如問某自個的膝彎蓋,不過這三泉關一得,便真的是勒住西蜀的咽喉了,真她嬢的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不僅對外,也對內。只需五千精兵,弩矢足夠,真的是來多少死多少。”
說話間秦越舉着一盤香梨上來,笑道:“真的甜。”
曹彬接過一個,半嘲的笑道:“青泥嶺是山險,這裡是關雄,你滿腹錦繡,不來一首以記?”
秦越清清嗓子,理理袖子,摸着下巴作沉思狀,良久方吟道:“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曹彬“咔嚓”一聲脆咬,掰下半個香梨,美美的吃着,眼裡卻盡是鄙視:“有本事真作一首出來,半句一句的就莫裝逼。”
秦越哈哈大笑:“打死我也不幹,走吧,山風一吹,身上就癢了,見鬼,兩天沒洗澡了,趕快衝了涼,準備慶功酒。”
大戰一天,又連夜趕路百五十里,所有人都又飢又累,如今險關既得,安排好防務後,大夥都鬆懈了下來,懶洋洋的不想動彈。
饒是如此,曹彬還是執行了士卒先食的規矩,自己與秦越分別帶隊巡視慰問各都各營,然後方纔回到大寨開始用餐。
主桌首位,被強按着坐下的是薛儼與方正德,唐東打橫作陪。
搶關第一功,非他仨莫屬,在山上餵了整整兩天蚊子,最關鍵的,接龍接的實在太妙了。
要是王昭遠起一丁點疑心,這三泉關就未必能拿下。
薛方二將因着久鎮邊戎,有家難顧,在安國言的言語撩撥下,心中怨氣絲絲縷縷的冒出來後,鬼使神差的就上了安國言的賊船,這船上的容易,下就難了……
待到目睹興州攻城戰後,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索性橫下心來,爲自己在中周的未來,賣命搏一把。
曹彬意氣風發,親自端碗敬酒,自薛儼開始,依次而下,包括潘美、甲寅、黑柯、趙彥……
石鶴雲羞紅着臉不好意思喝,曹彬醉眼迷離,拍着他的肩哈哈大笑道:“別以爲刀未見血就沒功勞了,若不是你部擋着谷口,蜀軍又怎會往山上跑,呃……蜀軍不往山上跑,此關又怎能詐開……呃……你要是嫌功小,簡單,把你那血殺營併到某廣捷軍來,一定是第……第一……”
秦越沒好氣的一把揪住他,罵道:“不會喝少喝點會死呀,這下好了,心底酸話都冒出來了,曹義……”
曹彬醉了,秦越可不頂上,有潘美在呢,在秦越的目光示意下,一衆兄弟起着哄,把這位當朝衛階喝的癱軟如蟲,最後,看着他趴在桌上,糊的滿臉都是菜汁酒液,秦越這才覺着解氣了。
因爲戍值任務,與陳疤子一樣只象徵性喝了三杯酒的甲寅一臉鄙視:“你說曹國華心眼不寬,沒想到你的心胸更窄,潘仲詢怎麼你了,要這麼作踐他。”
秦越惱羞成怒,強辯道:“誰讓他長的俊,好好的油膩叔不當,偏還裝着嫩,看着他這張臉就想扁他一扁。”
甲寅對其倒豎大拇指,扛着刀便到城頭巡視去了。
……
蜀軍潰敗,唯全師雄勇憤俱發,率部抵擋蕃部騎兵的飛箭投矛,爲友軍的撤離贏得寶貴時間,自己卻深陷重圍,不過兩刻鐘,三千精銳能站着的便不到半數。
正危急間,趙崇韜率着親衛營殺到,彪悍折衝,救出被困的全師雄部,且戰且走,專挑崎嶇山路走,捷豹軍有勁無處使,只好眼睜睜的看着肥肉從嘴邊溜走。
趙全二人率殘部翻山越嶺,東轉西折,折騰一夜,比及天明,翻過一座山頭,堪堪看到三泉關,卻見關上旌旗獵獵,大纛高聳,大大的周字迎風飄揚。這才知道關城已失,無耐之下,只好繼續攀山,覓路向西而行。
……
人生能有幾回死?
一次都嫌太多。
王昭遠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從鬼門關回轉神來的,腦海中只有翻江倒海的顛簸,以及親衛身上那臭不可言的汗酸味兒。
從西縣到三泉,又從三泉關一路狂奔逃亡,然後在這險山棧道上軟癱如狗,兩三百里,一天一夜,散掉的不止是骨頭,還有那滿腔雄心。
自己躊躕滿志,一心一意爲國建功,爲何悽慘至此?
三軍已用命,自己也盡心。
不該呀。
可這兵敗的如青城山塌,卻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王昭遠流乾了苦澀的淚水,只恨自己臨陣經驗少,只恨己軍戰場接敵少,區區不到兩千騎就嚇崩了,其實完全可以頂住的,只要後縮三五里,只要後縮三五里,那裡就是窄窄的棧道,騎兵來多少死多少。
爲何覺悟的這麼晚呢?
他感覺到有雙有力的臂膀勒住了自己的脖子,氣爲之一滯,眼一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