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宗郭榮(十一)

十一、澶州治政再歷練

郭威任命皇子郭榮爲鎮寧節度使,讓他成就一番事業,就挑選朝廷賢能文士當他的屬官,任命王敏爲節度使判官,崔頌爲觀察判官,東平人王樸爲掌書記。

獲悉劉崇勾結契丹興兵十五萬向南進發,郭威詔命郭榮、張永德爲正副元帥,帶領趙匡胤、王審琦、石守信、韓令坤、張令鐸、鄭恩、陶三春等一班年輕將校,率十萬人馬,開往澶州、百鈴關駐守。同時派樞密院副承旨魏仁浦前去充當參軍。朝中大臣們都不明事理,覺得皇上這樣調兵遣將有些草率,任用的竟然全是年輕人啊!

郭榮、張永德率領的十萬大軍,每日操練兵馬,勘察地形,忙於備戰。一日探子忽報,說劉崇親率大軍大舉南犯。郭榮隨即召集諸將商量對策。魏仁浦說:“劉崇盡起精銳,號稱十五萬,氣勢洶洶而來,兵鋒甚盛。我們應該避其鋒芒,尋隙打擊,只能智取,不能力敵。”趙匡胤滿有把握地說:“魏參軍你說的對,末將來到這裡之後,曾到各處察看,見到百鈴關北去五十里,地勢十分險要。層巒疊嶂,山高林密。這裡有一個山谷,名叫雁鳴谷,兩側夾山,澗谷幽深,逶迤曲折,長十多裡,是劉崇漢軍南下的便捷之路。如若在這裡設伏,誘敵深入此谷,肯定大獲全勝。”衆人都認爲此計可行。郭榮馬上調兵遣將,速往雁鳴谷兩側山林裡設伏,自率一支大軍,在北邊六十里處安營紮寨。

劉崇大軍完全進入周軍埋伏圈裡,渾然不知。但後邊的契丹軍隊進入後,軍師蕭準府驚呼道:“不好,前面是雁鳴谷,周軍如若在這裡設伏,我們一個也跑不了,趕快後撤。”主將耶律述律笑着說:“軍師,你膽小了。劉崇那麼多的人馬即使進了周軍的埋伏圈,也會把他們的牙齒擱碎的。”副將耶律蚩音說:“王爺,我們千萬不能麻痹大意。末將以爲軍隊不能再向前開發。”

耶律述律愣了愣,正準備停下來,忽聽一聲炮響,驚得說不出話來。耶律蚩音代他發出軍令:“火速撤退!”說時慢那時快,趙匡胤率領一彪人馬猛衝了下來。耶律述律抵擋了一陣,便往後退。這當兒,耶律蚩音已經逃出了好遠,趙匡胤眼見耶律述律逃走,也就不再追擊,因爲要把進了網的北漢軍隊解決掉。

劉崇眼見前邊是極其兇險的雁鳴谷,這會兒才猛醒。叫身邊十幾個大小將軍火速撤退。可惜周軍只派了張令鐸、陶三春兩個副將跟隨趙匡胤截尾包抄。劉崇在劉彪、丁貴十多個將軍的保護下撤出包圍圈。陶三春縱馬咬住劉彪不放,劉彪被纏,頓時火冒三丈,難道自己作爲一個男子漢就擺脫不了女人的糾纏?便斗膽回身揮起長矛刺了過來,哪知齊眉棒也很厲害,“噹噹”響了兩下,劉彪刺了個空,才喊出“不好”,齊眉棒已經蓋頭打了下去,劉彪落馬而死。

張令鐸也截住丁貴,戰了十多個回合。丁貴這傢伙像泥鰍一樣滑脫了出去,打馬就逃。趙匡胤跟漢將張元徽也戰了十幾個會合,沒有截住他,卻一棍掃到一個騎兵的戰馬上,那傢伙像口袋一樣掉在塵埃,慌忙舉起雙手。張令鐸跳下戰馬,一把抓起那傢伙,那傢伙叫道:“不要殺我,我投降。”

趙匡胤看了,哈哈大笑:“張將軍,不要殺他,他是契丹的狗頭軍師,你看他還有鼻子嗎?”張令鐸這才發現此人沒鼻子,問怎麼一回事,趙匡胤大聲說道:“他名叫蕭準府,上回俘虜了他,他答應不再來到中原。今兒,你削掉他的兩個耳朵,看他以後還來不來。”

蕭準府兩個耳朵被削掉,疼得哇哇直叫。張令鐸喝道:“說話不算數的傢伙,你騎上馬滾吧!”蕭準府兩個肩膀滴了好多的血,爲了逃命,只得負痛上馬逃走。

雁鳴谷這一仗,劉崇軍精銳盡失,元氣大傷。劉崇再也無力南犯,只得帶領殘兵敗將逃回晉陽。

雁鳴谷戰役,殲滅劉崇軍近十萬人精銳之師,從而叫北漢政權短時間內不敢掀風作浪。郭榮留下少量人馬駐守澶州,班師回朝。

捷報傳來,郭威喜悅之情是難以言喻的,他覺得比自己登基坐殿那天還高興。年輕人成熟了,他的軍隊就不缺乏 能征善戰的將才,他的國家後繼有人了。

郭榮率軍還朝時,郭威親率文武百官,一直跑到汴梁城外迎接,親自向將士獎賜御酒。幾日後,郭威擢升郭榮爲樞密使領開封府尹、判內外兵馬事。張永德、趙匡胤等所有將士都得到了賞賜。

郭威調整朝廷人事,任命樞密使、同平章事王峻爲左僕射兼門下侍郎,樞密副使及兵部侍郎範質、三司使李谷二人爲中書侍郎,都爲同平章事;免去竇貞固、蘇禹珪二人的同平章事,但仍擔任原職。過了幾天,任命宣徽北院使翟光鄴兼樞密副使。

慕容彥超派遣使者入朝進貢,郭威知道他這是投石問路,考慮到他有疑惑恐懼,特賜詔書安慰他,說:“事已至此,不想多說,只望你能夠鼎力輔助,共同安定黎民。”

郭威見慕容彥超還在首鼠兩端,下詔給他加官中書令,派遣翰林學士魚崇諒到兗州宣旨。魚崇諒就是魚崇遠。慕容彥超只是進表道謝,就是不肯到京城覆命。郭威爲了打消他的顧慮,回覆的詔書言辭懇切:“昔日因爲前代漢朝喪失德政,年少君主一味聽信讒言,危急關頭,徵召愛卿奔赴宮闕,愛卿立即飛奔疾馳接受命令,只過了兩夜便趕到京城,這真是拯救國家危難而不顧自身,聽到君主召喚而不等駕車。等到上天結束漢朝國運,軍隊在大梁郊外潰散,投降的將領、潰敗的軍隊接踵而至,愛卿卻立刻就掉轉馬頭,直接返回龜陰。對於國君,對於時勢,做到有始有終,真所謂危亂關頭纔看見忠臣的節操,狂風時節才知道勁草的骨氣。倘若做臣子的都能如此,那麼享有國家的君主哪個不想任用呢?表中所說朕到黃河北岸迴避退讓的關頭,在浚水郊外平定亂難的時候,因爲沒有接到告示,所以也沒能派人到朕跟前表露心跡。但臣子事奉君主的道理,何必如此!如若對漢朝有三心二意,又怎麼肯對周室忠信不二呢?如若由此產生恐懼,不是過分了嗎?愛卿只管盡心竭力,安民利國。事奉朕的節操,如同事奉從前君主一樣,不但黎民獲得平安,而且國家也依賴於這一點。朕只想堅定愛卿的表率作用,從未議論過撤換。一片肺腑之言,話全說到這裡。”慕容彥超看了這個詔書,哈了口氣,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隨手將詔書往桌案上一擲,晃着身子走了開去。

郭威對宰相王峻說:“朕出身在貧寒家庭,飽嘗艱辛困苦,遭遇世事沉淪動亂,如今一朝成爲帝王,怎麼能優厚自己的供養而讓天下百姓吃苦呢?”下詔命令全國各地全部停止進貢。令人將皇宮裡幾十件珠寶玉器全部拿出來,在廳堂上當場砸碎銷燬。他動容地說:“所有當帝王的,應當以國事爲重,哪裡用得着這些東西!聽說漢隱帝整天跟親信寵臣在宮殿裡遊戲玩耍,珍寶古玩不離身邊,此事不遠,應該引以爲戒。”並且諄諄告誡身邊的人,從今往後,珍貴華麗、賞心悅目的物品都不得拿進宮廷裡。

翟光鄴奏道:“陛下,趙匡胤在潞州派人押送涉縣俘獲北漢將士二百六十多人,請問這些人如何處置?”郭威馬上吩咐道:“這二百六十多人除兵器全部留下來,馬上打發他們回去,同時送給他們每人衣衫、褲子、頭巾和鞋子。千萬不要虐待他們。”

竇貞固奏道:“皇上,淮南很多饑民渡過淮河來我們這邊買糧,濱臨淮河的州鎮都不曾禁止,他們請示朝廷怎麼辦纔好。”郭威說:“淮南那邊的百姓,與這邊的百姓都是人,不能苦了百姓,應該下令各州、縣,渡口、糧鋪都不能對他們禁止購買。”他又說道:“本朝廷跟唐國本來沒有結怨,沿淮河的軍鎮各守自己的疆域,不能放縱士兵、百姓擅自進入唐國地界。至於商人旅客來往自由,不要阻止。”

王峻奏道:“涼州留後折逋嘉上表請求委派主帥,臣推薦申師厚,此人原先是兗州牙將,丟職後一直沒有任用。”郭威便任命申師厚爲河西節度使。此人是王峻的老熟人,一次他在路上見申師厚飢寒交迫,申師厚叩拜謁見。偏遠地區經濟不發達,沒人願去那裡任職,這回王峻便做了個順水人情。

郭威升魏仁浦爲右羽林將軍、充任樞密承旨。郭威很重視他,即使他在服喪期間也要找他商量國家大事。廣順末年,太原劉崇侵犯晉州,魏仁浦正在爲母親服喪,他的住宅靠近宮城。郭威徒步登上寬仁門,秘密派遣小黃門召魏仁浦商量朝廷事務。

郭威說:“北邊劉崇時刻在邊境騷擾,契丹人也在窺伺我中原地區,朕很想親征北方。但國內有兩個人很煩人,朕不知如何對待他們。一個是王峻,談這人是個老資格,做事也很有能耐,就是他總是忌恨郭榮,談到郭榮他總是極力詆譭。郭榮立了戰功,他不以爲然。另一個是慕容彥超,對朝廷的召喚總是陰奉陽違,朕越發感覺到他隨時反叛,不管怎麼感化,總是不即不離,預留後路。另外王殷也居功自傲,朕對他暫且寬容。”

魏仁浦回答道:“皇上,目下穩定局勢是頭等大事,這個關鍵眼的當兒,您千萬、千萬不能離開汴梁。出征北方暫時不用皇子,可讓王峻掛帥出征。皇子也並不是閒下來,他有兩個任務,一是搞好澶州本轄區裡的各種事務,二是暗地裡密切監視慕容彥超的舉動,以防不測。”郭威聽了,連連點頭說:“先生的一番話叫朕茅塞頓開,這就照你說的辦。”

翌日,王峻被任命爲行營都部署,領兵援救晉州。郭威頒詔令各路軍隊都接受王峻的調度指揮,授權王峻根據情況需要機斷從事,可以自己選擇任命將領官吏。王峻出征時,郭威親自到城西爲他餞行。

王峻在陝州停留十日,郭威因北漢軍隊攻打晉州緊急,擔心晉州不能堅守,準備親自統軍從澤州前去與王峻大軍會師救援晉州,並且派遣使者告知王峻。到了十二月初一,郭威下詔,說三天後親率一支大軍出發西征。使者到了陝州,將這個消息告知王峻,王峻聽了直搖頭,馬上叫使者返回轉告皇上,說:“晉州城池堅固,不易攻破,劉崇軍隊前鋒正銳氣十足,不可力爭。我之所以屯兵不進,只不過是等待他們士氣低落罷了,並不是臣下心虛膽怯。陛下新近即位,不宜輕舉妄動。倘若陛下大駕從汜水出來,那麼慕容彥超領兵進入汴京的話,那大事可就完了。”

郭威聽了使者的傳話,不覺自己用手拉耳朵說:“啊呀,差點壞了大事!怎不曾記住魏仁浦的話呢?”隨即敕命取消原定的親征計劃。

泰寧節度使兼中書令慕容彥超當初聽說徐州平定,疑慮恐懼愈發加重,於是招納亡命之徒,積聚糧草,暗中寫信勾結北漢,被官吏司格贇截獲書信而密報上來。慕容彥超卻不曉得已經露出了馬腳,仍舊裝模作樣。他還派人化裝成商人向南邊的唐國尋求援助。爲了爭取慕容彥超盡心爲大周效勞,郭威再次派遣通事舍人鄭好謙前去申明勸慰之意,跟他立下誓約。

慕容彥超卻不爲所動,更加自感不安,前後四五次派遣都押牙鄭麟到朝廷,表面上盡力表白忠心,實際上是一次次刺探朝廷機密。他讓鄭麟獻上天平節度使高行周的書信,信中講的都是誹謗朝廷與慕容彥超私相勾結的話。郭威早已洞若觀火,看了那書信,輕蔑地笑道:“這是慕容彥超耍的離間詭計啊!”

將書信拿給進京的高行周看,高行周看過後激動地說:“這是慕容彥超對微臣的栽贓,天地良心,微臣一向光明磊落,對朝廷赤膽忠心,就是對墮落的劉漢朝廷,也不曾有過非分之想。”

郭威笑着說:“愛卿不要激動,朕早已識破他的鬼花招。你來看看慕容彥超他自己勾結北漢劉崇的密信吧。”高行周接過去看了看,笑着說:“陛下,你已經掌握到慕容彥超密謀反叛的罪證,眼下是看他如何表演。”

郭威說:“愛卿回去,對慕容彥超明鬆暗緊,他一旦圖窮匕見,狗急跳牆,你可當機立斷進行處置。”高行周馬上跪下說道:“謝主隆恩!”此後陳表書感謝皇恩。

幾天後,慕容彥超謀反的跡象日益顯露,狐狸尾巴越發藏不住了。郭威派遣閣門使張凝領兵趕赴鄆州巡行檢查,實際就是來防備他的。慕容彥超此時心懷鬼胎,投放煙幕彈,上表奏請進京入朝,郭威明知他有詐,當即答應了他。不久,他又藉口說境內強盜多,不能離開鎮所。

再說王峻領兵到達絳州,五天後奔赴晉州。晉州南面有個蒙山,地形最爲險要,王峻擔心北漢軍隊佔據它。當天,聽說前鋒部隊已過蒙山,欣喜地說:“我這回的大事成功了!”

劉崇攻打晉州,久攻不下。碰上了下大雪的惡劣天氣,百姓互相聚集保守山寨,野外沒有什麼可以搶掠的,他的軍隊缺乏食物。契丹軍隊想返回邊境,聽說王峻到達蒙山,便焚燒營帳連夜逃跑。

王峻進入晉州,衆將請命立即追趕,王峻猶豫沒作決定。第二天才派遣行營馬軍都指揮使仇弘超、都排陳使藥元福、左廂排陳使陳思讓、康延沼率領騎兵追擊,趕到霍邑放任士兵奮勇擊殺,北漢士兵墜落山崖深谷摔死的非常多。霍邑道路狹窄,康延沼畏縮害怕不敢緊追,因此北漢軍隊得以渡河脫逃。藥元福說:“劉崇調動他的全部軍隊,挾持胡人騎兵一起來,志在吞併晉州、絳州,如今士氣衰落疲憊不堪,狼狽逃竄,不乘此時殲滅,必定留下後患。”但衆將不想繼續挺進,王峻又派人制止,只得原路返回。

契丹軍隊狼狽逃到晉陽,士卒馬匹損失十分之三四。蕭禹厥因無功敗歸感到恥辱,將一名大酋長釘在街市上,十幾天以後才斬殺。劉崇這個兒皇帝開始打消南下進攻的念頭。弱小的北漢土地貧瘠,百姓窮困,對內要供給軍隊、官府的費用,對外還要向契丹貢獻錢財,賦稅繁多,徭役沉重,民不聊生,逃進周朝地界的人很多。

郭威爲了加強京城的軍事防禦陣地,徵發開封府五萬民夫修築汴梁城牆。人多力量大,十天就完成了。

慕容彥超調發鄉兵進城,挖溝引泗水灌注壕溝中,作戰鬥防守的準備。同時把許多旗幟授予各鎮將領,讓他們招募成羣結夥的強盜,搶掠鄰近州縣,騷擾所及之處紛紛奏報慕容彥超反叛的情況。郭威敕令沂州、密州兩地不再隸屬泰寧軍。任命侍衛步軍都指揮使、昭武節度使曹英爲都部署,討伐慕容彥超。曹英就是曹威,改名是爲了避皇上的名諱,原先的郭崇威就改名叫郭崇。齊州防禦使史延超爲副部署,皇城使河內人向訓爲都監,陳州防禦使藥元福爲行營馬步都虞候。郭威因爲藥元福是經驗豐富的老將,命令曹英、向訓不得按照軍禮見藥元福,二人都得像對待父親那樣對待他。

起初,慕容彥超因周朝新建,認爲容易動搖,所以北面勾結北漢和契丹,南面引誘南唐人,讓他們侵犯邊疆,希望朝廷疲於奔命,無暇他顧,然後自己乘機攻取汴梁,哪怕做個兒皇帝也在所不惜。等到北漢、契丹軍隊從晉州敗走,南唐軍隊在沭陽潰敗,慕容彥超的勢力一下子就受到重挫。

永興節度使李洪信,因爲自己是劉漢皇室的近親,內心不能自安。城裡軍隊不滿一千人,王峻在陝州時,以援救晉州的名義,調發其中幾百人。當北漢軍隊逃跑離去,朝廷又派遣禁兵一千多人戍守長安,李洪信深感恐懼,於是只得進京入朝。郭威撫慰他,叫他好好盡職,一點都沒有責罰他的意思。李洪信這才安下心來任職。

王峻從晉州回來,入朝拜見郭威稟報軍情。曹英大軍到達兗州便佈下了包圍圈。郭威因爲曹英不能很快攻下兗州,下詔書親自出徵,任命李谷代理東京留守兼領開封府,鄭仁誨代理大內都巡檢,又任命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郭崇擔任在京都巡檢。

慕容彥超屢次出城交戰,藥元福都擊敗了他,慕容彥超躲在城裡不敢出來。十幾天後,包圍圈形成合圍,曹英就發起進攻。

慕容彥超將要反叛的時候,判官崔周度就勸諫說:“魯國這個地方,是詩書的國家,自從伯禽以來雖不能稱霸諸侯,然而用禮義守護,可以長存於世。您對國家並沒有什麼私恨,爲什麼要疑神疑鬼呢?況且皇上開導誡諭,關懷備至,假如撤去防備歸降投誠,就可以坐享泰山那樣的平安了。難道你沒看到杜重威、安重榮、李守貞他們起事反叛,結果都幹成什麼樣子嗎?”慕容彥超聽了大怒,一把將崔周度推得站立不穩,差點跌倒下來。

眼下曹英大軍圍城,慕容彥超緊急搜刮士人百姓的財產來供應軍需,因隱匿財產罪被處死的人很多。前陝州司馬閻弘魯是閻寶的兒子,畏懼慕容彥超的殘暴,把全部家產獻出,但慕容彥超仍然認爲他有所隱瞞,命令崔周度搜查閻家。崔周度對閻弘魯說:“您的死生之命,就牽連在獻出財產的多少上,應該不要隱瞞財產。”閻弘魯流着眼淚叩拜他的妻子侍妾說:“拿出全部所有的財物來救我免死。”女人們都說“一點兒也沒有了”。崔周度將情況告訴慕容彥超,慕容彥超一點都不相信,拘捕閻弘魯夫妻關押到監獄裡。

有個奶媽從泥土中扒到金鐲子,獻給官府,希望贖出主人。慕容彥超罵道:“頭媽的,不拿手段,金鐲子怎麼會拿出來?閻弘魯這小子隱藏的錢財,肯定還有好多。不給他點厲害,他是絕對不肯拿出來的。”當即叫人嚴厲拷打閻弘魯夫妻,閻弘魯夫妻兩個結果被打得皮開肉綻而死。轉身又認爲崔周度袒護包庇閻弘魯,將他在鬧市斬首。

就是到了這種程度,郭威仍然向他施加仁義,從京城出發到達兗州。派人喊話招安慕容彥超,但城上的人出言不遜,肆意謾罵。郭威見他死心不改,一直走到黑,便決然命令曹英發起總攻。

方士見慕容彥超死心塌地反叛朝廷,便故弄玄虛地欺騙他說:“土星已運行到角、亢二宿,角、亢是兗州的分野,土星下面有福運。”慕容彥超於是建立祠堂祈禱求福,並命令民間都要樹立黃色旗幡。慕容彥超生性貪婪吝嗇,官軍攻城緊急,仍然埋藏珍寶,因此軍隊兵無鬥志,連續有不少的將士悄悄地跑出城外投降。

過了兩天,曹英大軍攻克了兗州城,慕容彥超竟然還在土星祠祈禱,慌忙中率領部衆拼力戰鬥,沒有獲勝,於是焚燒土星祠,跟妻子一起投井而死。兒子慕容繼勳出城逃跑,被追兵抓獲,殺死。兗州城裡發生大規模搶掠,死了接近萬人。慕容彥超招募兩千多人的盜賊安置在自己手下,這些人都是山林粗獷強悍之徒,結果卻沒有被他派上用場,這會兒露出貪婪兇惡的本性。這些盜賊當然遭到了曹英大軍嚴厲斬殺。

郭威想誅殺兗州所有的將領官吏,翰林學士竇儀謁見馮道、範質,跟二人一起共同勸諫郭威說:“陛下,這些人並不想拒絕朝廷,只是屈從慕容彥超而無可選擇。如若殺了他們,那是叫他們蒙冤啊。”郭威接受勸諫,便赦免了兗州將吏。第二天任命端明殿學士顏衍臨時主持兗州事務。在兗州管區內實行大赦,規定慕容彥超同黨逃跑隱匿者一月之內隨時可以自首,以前已經伏罪誅殺者赦免他們的親戚。如若頑抗到底的,嚴懲不貸。隨後決定將泰寧軍降格爲防禦州。

六月初一,郭威前往曲阜,拜謁孔子祠。已獻上供品,將要行拜禮,幾個侍臣說:“孔子只不過是諸侯國的大夫,不應當以天子的身分拜他。”郭威依然說:“孔子是百代帝王的老師,朕怎能不恭敬他呢?”於是行了拜禮。又拜孔子墓,命令修繕孔子祠,禁止在孔林裡打柴採草。訪求孔子、顏淵的後代,任命做曲阜縣令以及主簿。這才起身班師回朝。

宰相馮道率百官迎候聖駕凱旋,郭威跟羣臣相互稱賀。幾天後,王峻率軍回到京師,南唐不擾,北漢退兵,四處報捷,使得郭威龍顏大悅。周朝統一中原,四方諸侯畏服,郭威深感久經戰亂之禍亟需儘早了結,他親身以節儉示範,頒佈新政,減稅免賦,體恤百姓。

樞密使王峻北伐北漢契丹有功,被郭威加封宰相之位,跟馮道一起共理政事。可他性情輕浮急躁,精於算計,貪圖權利,總喜歡人家奉承自己。他自負得認爲治理天下的重任只有他自己才能承擔。他經常談論政事,郭威聽從他就高興,有時不同意,就怨恨,甚至出言不遜。郭威念他是元老舊臣,並且有輔佐創立帝業的功勞,又一向深知他的爲人,所以常常寬容原諒他。王峻年紀比郭威大,郭威即位稱帝的時候,仍然對他以兄相稱,或者稱他的字。王峻因此越發驕橫,封相之後大肆營造私人府邸,華麗奢侈,貪於享受;平日裡喜好耍弄權術,結交黨朋,只知在朝中擴充勢力,廣施淫威,卻荒廢政事。

三司使李谷失足摔跤,傷了右臂,休假一個多月。郭威因爲李谷主管的業務繁多緊急,便催促他入朝,李谷以不能行朝拜大禮爲理由推辭。郭威便下詔免除他的入朝參拜禮節,只讓他處理政治事務。

天平節度使、守中書令高行周去世。高行周勇敢而深明大義,功高而不驕傲自誇,戰場上揚鞭策馬親臨敵陣,叱吒風雲,但平時居家與賓客僚屬閒暇聚會,和顏悅色,平易近人,人們因此尊重他。

郭威感嘆地說:“高行周跟慕容彥超兩人同等地位,也都忠誠劉氏漢朝,但他們的德行大相徑庭。一個識大體,明事理,絕對沒有半點謀反的私心,表露出來的是高風亮節,而另一個卻始終執迷不悟,抱殘守缺,最後竟然主動勾結外邦,謀反起事,表露出來的則是卑鄙齷齪。”

樞密副使鄭仁誨、皇城使向訓、恩州團練使李重進,都是郭威在藩鎮時的心腹將佐,郭威即位,逐漸提拔起用他們。李重進是滄州人,他母親就是太祖的妹妹福慶長公主。王峻心裡妒嫉,便多次上表稱說有病,請求解除政務,以此試探郭威的意思。郭威多次派身邊的侍者前去敦促勸慰,王峻回答使者的言詞意氣非常激烈鏗鏘,同時給各鎮節度使去信尋求保舉證書。各鎮分別進獻保舉王峻的書信,郭威看了幾分,驚駭了很久,痛心地搖了搖頭。

郭威又派身邊侍者前去慰問勸勉王峻,讓他上朝治理政事,並且說:“愛卿倘若不來,朕將親自前往。”王峻仍然不到朝廷盡職。郭威知道樞密直學士陳觀跟他親密友善,便命他前去宣諭旨意。陳觀說:“陛下只須揚言要親自駕臨他的家,王峻他不敢不來。”到了七月,王峻才上朝,郭威撫慰他,並讓他繼續處理政事。

郭威見王峻明顯在追求個人權勢,便降旨加封範質、李谷二人爲宰相,參與軍政大事。王峻聞聽此事,趕忙跑進宮裡求見天子,郭威以爲王峻有緊急奏報,便讓他晉見。

王峻鏗鏘地奏道:“臣聞陛下擬旨加封範質、李谷兩人爲宰相,這兩個人並不是稱職的人選。”郭威一聽王峻爲此事而來,心裡很不高興,對王峻說:“如若不用範質、李谷這兩個人,那麼誰來作爲宰相人選?”

王峻奏道:“陛下,臣認爲大學士顏衍、樞密直學士陳觀這兩個人擔當宰相,是再好不過的人選。”郭威心想顏衍、陳觀都是跟王峻交好之人,如若任用起來,必定跟王峻結成團伙,當即委婉地說道:“王秀峰呀,宰相人選事關重大,可不能倉促任用,待朕三思而定。”

王峻大言不慚地說:“臣所提舉的人選,都是國家難得的棟樑之才,陛下不必多慮,可立即降旨冊封。”郭威側過身不聽,王峻越發說得起勁,嘮叨個不停。見王峻不自量力,郭威早已厭煩,只得強壓怒火地說道:“愛卿所說的,朕已知曉,不日便加封愛卿所舉薦的人。”王峻見皇帝應允,這才起身離去。

郭威越想越氣,等到中午用膳之時,忽感胃痛難忍,竟病倒牀榻。郭威自知身子患上了疾病,急召馮道、王樸、郭從義、李重進四位大臣晉見。四人進了宮裡,郭威賜馮道坐到牀邊上,馮道體恤地問道:“陛下往日龍顏美潤,但不知今日有何貴恙?”郭威說:“都是王秀峰對朕無理挾制。朕念他征戰有功,處處對他容讓。他想將大臣全部驅逐,翦除朕的左膀右臂。朕只有一子,王秀峰卻專門設置障礙,臨時讓他進京入朝,他得知便已滿腔怨恨。再說,哪有一身既主持樞密院,又兼任宰相,還要求遙領重要藩鎮的道理!朕觀察他的志向意趣,永無滿足。目中無君如此,誰能忍受得了?速傳皇子郭榮,即刻進京主政。”

王樸獻計說:“陛下,少殿下入主中樞,王峻肯定會橫加阻撓。臣以爲可先將他幽禁起來,再召殿下入朝。”郭威採納王樸的進言,召王峻入宮晉見。

王峻得知皇帝召見,以爲郭威已採納他的舉薦,起用顏衍、陳觀二人爲宰相,便欣然去往宮中。王峻來到內宮,郭威已端坐龍椅,馮道、王樸、郭從義、李重進分站兩側。王峻不知什麼緣故,只是跪地叩拜。

郭威說道:“王愛卿,朕認爲顏衍、陳觀這兩個人並不是合適的宰相人選,朕要召皇子郭榮進京主政,愛卿認爲怎麼樣?”王峻一聽,心中一顫,急切地奏道:“臣以爲萬萬不可,殿下鎮守淮北無人可以接替,還是任用顏衍、陳觀二人爲好。”

郭威冷若冰霜地說道:“你未免管得太寬了吧?難道皇室宗親也要你來把持,左右侍衛將王峻拿下!”王峻始料未及,被幾個宮廷侍衛捆綁囚禁起來,隨後傳旨貶爲商州司馬,顏衍、陳觀二人也連坐被貶。制書上說王峻“視羣臣如案板上的肉,待朕身似幾歲孩童”。

郭威考慮到鄴都留守王殷會自感不安,命王殷兒子尚食使王承誨前往王殷處,告知王峻獲罪的情況。王峻到達商州,得了腹泄病,郭威仍然可憐他,命他的妻子前往探視,王峻不久就去世了。

郭威命折從阮分兵屯駐延州,高紹基開始害怕,時常有貢物獻給朝廷。郭威又命供奉官張懷貞率領禁兵兩個指揮屯駐州、延州,高紹基這才把全部軍府事務交給節度副使張匡圖。郭威隨即任命客省使向訓出守延州。

考慮到郭榮已到京城裡任職,便任命樞密副使鄭仁誨爲鎮寧節度使。任命棣州團練使太原人王仁鎬爲宣徽北院使兼樞密副使。

寧州地區殺牛族與與野雞族有磨擦,聽說郭彥欽派出官府軍隊討伐野雞族,便饋送軍糧迎接侍奉。郭彥欽貪圖他們的財產牲畜而縱容軍隊進行搶掠。殺牛族當即造反,跟野雞族聯合起來,在包山打敗寧州刺史張建武。郭威因爲郭彥欽騷擾各胡人部族,導致發生叛亂,將他革職爲民。

當初,解州刺史郭元昭是浚儀人,他跟榷鹽使李溫玉有裂隙,李溫玉女婿魏仁浦爲樞密主事,郭元昭懷疑魏仁浦庇護岳丈,正好遇上河中李守貞造反,李溫玉有個兒子在河中,郭元昭拘捕關押李溫玉,上奏報告他叛變,事情牽連到魏仁浦。郭威當時任樞密使,知道這是誣告,便放在一邊不加追問。到這時,魏仁浦已經升任樞密承旨,郭元昭調職歸京,很害怕,路過洛陽,來告訴魏仁浦的弟弟魏仁滌,魏仁滌說:“我哥哥平素不與人結怨記仇,怎麼肯因私人恩怨來害您呢!”郭元昭到了京城,魏仁浦真的沒有報復他,按照朝廷制度報告郭威,郭威任命郭元昭爲慶州刺史。

王殷已經第三次上表請求進京入朝,郭威覺察到他並不誠心,派遣使者制止。

郭威入秋以來受風得了痹病,影響飲食和行走,術士說應該散發財物來祛病消災。郭威打算在南郊舉行祭祀,又因從樑朝以來,祭祀天地常在洛陽舉行,疑惑未決。朝廷執政官說:“天子所在都城便可以祭祀百神,何必非在洛陽!”於是,開始建築祭祀天地的圜丘、社稷壇,在京城汴梁建造太廟。派遣馮道到洛陽迎來太廟社稷的神主牌位。

在這骨節眼上,董德妃不幸病逝,郭威身邊從此沒有自己的女人侍候。由於哀傷自己的女人,尤其想到柴守玉,更使他感懷不已,如若不是她無微不至的關懷和殷切指導,他是不會取得人生這麼大的事業。郭威已經感到趕快把繼承人確立下來纔好,不過,他還要考慮一段期間。

到了冬十一月,太常請示比照洛陽修築四郊各壇,郭威同意。十二月初一,神主牌位抵達汴梁,郭威到西郊迎接,合供在太廟。

王殷作爲鄴都留守、天雄節度使兼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同平章事恃仗有功專橫不法,凡是河北藩鎮衛戍部隊應用皇帝敕書才能處理的事,他卻直接用自己的手帖就實施了,同時大量盤剝轄區內的百姓財產。郭威聽說這些很不高興,派人對他說:“愛卿與國家同爲一體,鄴都國庫非常豐盈,愛卿想用就拿取,還怕什麼沒錢財!”成德節度使何福進一向憎惡王殷,他進京入朝,秘密地將王殷一些隱私之事稟報郭威,郭威更加疑慮王殷。

王殷進京入朝,郭威頒詔留下他充任京城內外巡檢。府州防禦使折德奏報北漢將領喬瑁入侵,將他打跑了。郭威聽了很高興,但王殷的惡行又令他憤懣。王殷每次出入宮廷,隨從經常有幾百人,前呼後擁。王殷要求如數配給鎧甲兵器,以備巡邏之用,郭威對此感到很爲難。

當時郭威身體欠安,將要舉行祭祀天地的典禮,而王殷挾持功高震主之勢出現在天子身邊,衆人心裡都忌恨他。郭威竭力支撐帶病的身子坐在滋德殿,王殷進來問安,當機立斷拘捕了他。頒下制書說王殷密謀在祭祀天地那天發動叛亂,流放登州。王殷剛離開了京城,郭威又下詔殺死了他,以絕後患。命令鎮寧節度使鄭仁誨到鄴都進行安撫,鄭仁誨痛恨王殷順手牽羊佔有他的家產,殺死他的兒子王承誨,並將他的家屬遷到登州。

先後有慕容彥超、王峻、王殷他們三個人發難,居功自傲,利令智昏,狂妄自大,或割據稱雄,或頤指氣使,或恃才傲物,氣焰越發囂張,始終不知道收斂。儘管皇上仁至義盡,仍然感化不了他們的那顆貪婪之心。人心不足蛇吞象,這話用在他們三人身上,一點都不虛誇。他們最終都走到了身敗名裂的地步,落得個慘兮兮的下場,可恥、可悲、可嘆!

這真是:癡心執着利慾薰,冥頑不化終落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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