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冬生,我想殺了她。” 岑冬生閉上眼睛。
他的耳畔傳來衣料摩擦的輕微響聲。
兩邊的太陽穴上,都有冰涼柔軟的觸感傳來。知真姐的手指用輕柔的幅度按壓著。
“力度還可以嗎?”
“嗯……感覺還可以再重一點。”
他閉著眼睛說。
於是,從腦袋兩側傳來的力道果真變大了些。
世界很安靜。
夜晚的客廳,只亮起了一盞燈。燈光昏黃,暗淡,不足以盡數照亮坐在沙發上的兩人的臉。
男人躺在女人的大腿上,閉上了眼睛;女人面帶柔和的笑容,微微俯下了身,幫他按摩著兩邊太陽穴,緩解疲勞。
雖然一開始被知真姐的主動嚇了一跳,但實際體驗下來……這不是很溫馨的環節嗎?
“這一天下來,累了吧?”
“還好……”
“有些疲勞是會隱藏的,不易察覺,伴隨著時間在身體角落裡累積。它看似不引人注目,可要是不認真對待,找個時間停下腳步好好休息的話,總有一天會崩潰的。”
“是、是嗎……”
“嗯,就是這樣。所以,才需要身邊人來提醒,撫慰……”
“知真姐……”
“別說話,好好享受一下吧。”
“……”
“不舒服嗎?不舒服的話,記得說出來。”
“不……很舒服。”
知真姐的聲音又輕又溫柔,傳入他的耳中,滲入他的心底,像輕盈的羽毛飄落,讓他的心一起變得癢癢的。
這麼說可能有些誇張,但此刻的她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位母親在照顧𫄶褓中的孩子。
彷彿是受到了她的影響,岑冬生回答時的聲音同樣變得輕了。
他真的開始覺得有點累,一股倦意涌了上來。
就像知真姐說的一樣,疲勞不會一下子擊垮一個人,卻是會慢慢累積起來,把人逐漸推到瀕臨懸崖的危險境地。
所以,他在統治局當執行專員的時候,每次出完任務回來,都要大吃大喝一番,然後呼呼大睡個好幾天,算是他個人的休息方法。
就算他的肉體強到了能允許他像一臺發動起來的永動機般永無止盡地與鬼怪戰鬥,但精神上的損耗仍然是不可避免的;
血肉之軀有著堪比終結者機器人的強度,精神和意志層面還是人類。
在過去,就算岑冬生知道這一點,也做不了多少改善,不知道該與誰交流,更不用說被人主動提起……
他很高興知真姐能注意到。
沒錯,儘管女人的行爲很突兀,但這只是爲了犒勞他一下罷了——
前提是他不睜開眼睛,否則很難不心生邪念。
縱然是閉著雙眼,腦袋後方傳來的熱度與柔軟,鼻尖縈繞的芬芳,還是會讓人想入非非。
“放下那些煩心事,讓姐姐來好好照顧你。”
知真姐一邊爲他按摩著太陽穴,一邊還在低聲哼唱著不成調的旋律,就更有種母親在爲嬰兒唱搖籃曲的即視感。
他好像馬上就要睡著了——
“咚。”
一聲輕微的響動,卻讓岑冬生迅速驚醒。
躺在女人大腿上的他睜開眼睛,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是樓上。
準確地說,就是二樓,伊清顏住的房間的方向。
這聲音過後,樓上又恢復了寂靜。
“喂,你在看哪裡呀?”
安知真俯下身來,在他耳邊說道。
“有我在身邊,你的眼睛爲何還要看向別處?明明只要一直看著我就行了……”
她的聲音是如此的溫柔,卻又充滿了壓迫感——
當然,有壓迫感的不止是聲音,還有……
不小心壓在他臉上的柔軟。
安知真很快直起身,剛纔從臉上傳來的那令人流留忘返的飽滿觸感消失了。
“……抱歉。”
他說。
“對我嗎?你沒什麼值得道歉的。”
知真姐笑了起來。她的手從太陽穴旁邊挪開,開始撫摸男人的臉。
“我有些好奇,對你而言,那個小姑娘究竟有什麼意義。你說要對她負責,是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嗎?”
“這個……”
“我想,她雖然依賴你,但看上去不像是在說謊,你真的有說過、或者答應過類似的話。”
“……是的。”
安知真“嗯~”了一會兒,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猶豫。
“冬生,我以前有說過吧?我覺得你是個很重感情的人。還記得嗎?”
“當然。”
岑冬生心想,當時要不是想起了這句話,他可能未必會如此輕易下定決心。
“既然如此,我有個問題。”
知真姐的手指停了下來。
“我能理解你做出一些不太理智的行爲——可如果你和伊清顏真的是昨天才第一次見面,你對她,又是從哪兒來的感情呢?”
……好犀利的問題。
岑冬生一時只覺得無言以對,總不能說兩人是上輩子見過面吧。
“你們倆真的是昨天見的?”
她再度確認。
“是的。”
他硬著頭皮回答。
起碼這一輩子是。
“順便一提,我對你的評價可以反過來理解。也就是說,對一個見面不到了十幾個小時的人,我很難想象你會真的放在心上。”
“……”
這也是實話。
岑冬生一開始覺得很有壓力,但他很快想到,也許知真姐不是在質疑,而只是在好奇。
她只是想知道岑冬生的真實想法;或者說,同樣是在引導他看清對伊清顏的真實念頭。
想到這裡,岑冬生一邊整理思緒,一邊回答道:
“我想是因爲她的某些想法、某些疑惑,讓我產生了共鳴,所以我纔想要幫助她。”
“哦?”
“清顏因爲她自身的能力,才產生了這些困惑。其中有的部分,也是我一直以來思考的問題。”
他並沒有說謊,雖然這同樣是上輩子的事情。
“呵,有意思。不過有能力做出改變的人,往往具備與能力匹配的野心。你也是,我也是,那個叫伊清顏的孩子也是。”
“能接受嗎?”
“當然。這是你的真實想法吧?我沒有看錯你,你也沒有說謊。”
知真姐笑眯眯地說。
“說實話,我本來已經替你想好別的解釋了。你要是說自己只是單純看上她的美貌,也一樣說得過去,畢竟,你是個身心健康的青年男性。”
“啊哈哈……”
這個夜晚,客廳裡的冷氣開得很足,岑冬生卻額頭冒汗。
但他的試煉卻沒有到此結束—— “還有第二個問題。”
安知真繼續說道。
“我現在已經知道你幫助她的理由了。那麼,能告訴我這種‘重視’究竟到了什麼程度嗎,冬生?”
“爲什麼要這麼問?”
“你難道看不出來,我對那孩子的真實想法?”
“……”
其實岑冬生已經隱約察覺到了。
從兩人間那種不對付的尷尬氛圍,他就明白了一件事。
知真姐是個完美主義者,她在場的時候居然還會變成這樣,要麼是局面已經不在她掌控範圍內,要麼就是故意的,又或者……二者兼有。
“我在看到她的第一眼,首先產生的印象就是危險,一種不受控制的危險。而在經過交流之後,這種感覺正在變得具體和鮮明。”
“如果讓我給出一個對待這種人的合理策略,答案就只能是……”
安知真的面龐又貼近了些,她那深不見底的眼眸被周圍投落下來的陰翳所覆蓋。
姐姐的聲音,還是那麼溫柔。
“——冬生,我想殺了她。”
女人在岑冬生耳邊輕聲說道。
周圍的燈光,似乎微微晃動了一下。
“在一切還來得及之前,在她還沒有惹出大麻煩之前,處理掉她。”
剛纔的曖昧氛圍,剎那間一掃而空。
岑冬生的腦袋還躺在女人的大腿上,身上的肌肉卻已經緊繃起來。
“呵呵,瞧你這副緊張的樣子。我說想殺她,又不是要對你動手……”
她毫不在意似的,戳了戳男人的腦門。
“還是說,你真的在意她到了這種程度?”
“……”
岑冬生無言以對。
……
房間內的寂靜持續了一段時間。
安知真停下動作,擡手捂住嘴巴,打了個哈欠。她說道:
“是休息的時候了。冬生,你也早點睡吧。”
“等等,關於剛纔的問題,我有話要說……”
“冬生,你覺得我是不相信你嗎?”
她笑了起來。
“會有這種想法,是因爲我自認爲很難控制伊清顏這個人的存在,但若是你能做得到,那就無妨。”
雖然說了很嚇人的話,但安知真的神態還是如此雲淡風輕,就這般施施然地離開回了自己的臥室,留下那個男人還在苦惱。
……
在知真姐離開後,岑冬生躺在沙發上假寐。
看起來是閉上眼睛在休息,可他的大腦卻無法停止思考。
他其實很清楚,問題從來沒有被解決過。
哲人王都認爲自己控制不了的人,是嗎……
這是理所當然的,畢竟,兩人在未來是平起平坐的對手關係。
只是,聽她這樣一說,讓男人更深刻地感受到,肩膀上的責任之重。
*
第二天一早。
岑冬生在廚房裡準備早餐的時候,看到了梳洗完畢的伊清顏,換上了新的外套,從樓上走下來。
少女穿著休閒小圓領夏季體恤,下半身是牛仔半身裙,頭上還戴著一頂遮陽用的貝雷帽,這打扮讓人眼前一亮。
他本來還以爲,伊清顏刻意僞裝自己,當了那麼多年的“醜小鴨”,直到昨天才大改形象,等過了一晚上後,會不會不知道該如何打扮和整理自己……
事實證明是他想多了。
伊清顏的打扮換過一身,氣質卻還是和昨天一樣的青春靚麗,已經完全看不出半點過去的陰沉。這說明她把那位店主教導的知識運用熟練,效果很好。
看來女孩子在這方面確實有天賦。
“安小姐呢?”
岑冬生面露微笑,正想開口打招呼,卻聽到她率先問出的第一句話,是有關於安知真的。
他的表情有些微妙。
就像安知真在意著伊清顏,在意到甚至想要殺了她一樣;
也許……清顏也真的很在意知真姐的存在吧。
“可能在睡懶覺吧。”岑冬生說,“不用管她。”
他已經不寄希望於兩個人的關係能好,只要不讓她們真的打起來就算勝利。
“你不去叫醒她?”
伊清顏盯著他的臉。
“沒事,她自己有數的。”
岑冬生說。他想起上回去叫知真姐醒來——其實也就是前天清晨的時候,那時候的場面……
他覺得再來一次,又加上還有伊清顏在,那就不是頂不頂得住的問題了,而是可能會炸。
“吃飯吧。”
岑冬生將還熱乎的餈飯油條豆腐腦放上來,還加了一顆昨天晚上放高壓鍋裡的茶葉蛋。
“吃完後,過幾個小時我們再出發。”
“今天是……”
“今天我要帶你去幾所新學校轉轉,時間已經約好了。”
“哥哥速度真快。”
她一邊誇讚,一邊嚐了口豆腐腦,眼睛愉快地眯了起來。
其實是從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爲止,岑冬生就一直在忙活這事兒。
反正壓根睡不著,不知道該說是緊張,還是興奮,不如來做點別的。
經歷過漫長的夜晚,再看到伊清顏的樣子,他在恍惚之間,還是有種奇妙的感覺……
近在咫尺,觸手可及的平等王。
哪怕伸手去掐掐她的臉蛋,也只會惹來幾句嬌嗔的平等王。
但她也確實是實實在在的平等王。
手段偏激,對殺人毫無顧忌,令人恐懼的怪物。
雖說哪怕在上輩子發瘋前的平等王,被她親手殺死的人都往往有其理由,但在旁人眼裡仍然是不可理喻的。
……哪怕其他的“祖”,手上一樣沾滿了淋漓的血。
像被殺害的那幾個高中生,要是換成別的祖,光是冒犯這一大罪,下場只會是連他全家想死得好看點都不容易;而對伊清顏而言,她也只是一刀剁了那些人腦袋,與殺別人的手段並無區別。
但人們還是更容易理解“冒犯上位者的蠢貨被殺了也是活該”這種事,而不是認同平等王的做法。
也許,這就是伊清顏想要改變的東西。
“這可不容易。”
岑冬生心想。
就像安知真想要創造出理想世界並不容易一樣。
而我……
我希望見證的未來是什麼?
岑冬生嚼了口飯糰,在伊清顏身邊坐下。
兄妹倆在晨曦的微光中,迎接著新一天的到來。
成爲世界最強,成爲真正的“咒禁之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