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鬼校
岑冬生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往前走。那個女生默不作聲地跟隨在後面。
走了一半的路,岑冬生就忍不住停下腳步,他轉過頭來,上下打量著她。
“你打算跟到我到什麼時候?”
“我沒有跟著你。”她說。
“真的?”
“真的。”
聽她這樣說,岑冬生便不再搭理,又往前走了一段距離,走上教學樓的一節樓梯,來到二樓。
綴在他身後的女生完全沒有要隱藏一下自己行蹤的意思,跟著一起上來了。
“你這叫不跟是吧……”
岑冬生嘆了口氣。
他意識到自己的預感生效了,這個奇怪的女高中生,是真的纏上自己了。
“喂,你到底打算做什麼?”
他站在樓梯口,直接擋住了對方的去路,還故意板下了臉。
岑冬生知道自己目前在旁人眼中的形象。他要是認真起來,氣勢嚴肅些,小孩看到他的臉估計都得嚇哭。
雖然他剛纔幫了這孩子,但完全是一時興起——
他不會隨便對不認識的傢伙產生憐憫之情,也沒有心思照顧普通人。
對方要是真的妨礙了他的行動,岑冬生更有可能是採取的做法大概是把她打暈了,然後隨便找個地方放著。
“這句話應該由我來問你。”
沒想到對方不但沒害怕,還挺理直氣壯的。
“叔叔是大學生?還是說已經工作了?在休息日特地到這所高中來,這很奇怪。”
女生語氣沉靜,說出來的話也很有道理,有道理到讓人無法反駁。
“而且,學校前兩天就封了,老師學生們都不會來……這裡本來不會有人。”
他本以爲這姑娘是沉默寡言的類型,沒想到意外得伶牙俐齒。不過,她的話語中犯下了個嚴重的錯誤,那就是——
岑冬生沒好氣地回答:
“別叫我叔叔,我沒比你大幾歲。”
“……是嗎?”
那頭彷彿恐怖電影裡的女鬼般雜亂的長髮底下,投來探詢的視線。她試探性地呼喊道:
“那就……哥?”
“這就隨你了。”岑冬生一派無所謂的態度,隨便找了個藉口,“總之,我是來找人的。”
“找人的話,”女生自告奮勇,“那我可以幫忙。”
“……哦。”
岑冬生眯起眼睛。
仔細想想,她倒的確是這裡的學生,那羣小兔崽子們能作證。換句話說,從這孩子口中說不定真能問出什麼。
……
按照先前定下的目的地,岑冬生來到掛著高二(3)班牌子的教室。
路過教師辦公室的時候,他還看到放在牆角的飲水機,綠油油的盆栽,從學生那裡沒收的閒書、籃球和足球一類,全都堆放在了角落裡。
不得不說,是有種懷念感。
知真姐交給他的情報中說得很清楚,失蹤者就是這個班級的老師和學生,且考慮到他們是在週末補課,失蹤地點大概率就是同一個地方。
只不過,眼下自然是看不出什麼東西的:
空無一人的教室,整齊擺放的課桌,壘高的書本與顏色各異的文具盒,黑板上還殘留著未被擦洗乾淨的板書痕跡。
盛烈的陽光打在貼著白色瓷磚的牆面與大理石地面上,反射著金燦燦的光澤。
司空見慣的平常景象,任何人都會覺得似曾相識的校園風景。
天色正好,陽光明媚,窗明几淨,不會有人覺得這裡和所謂的“靈異事件”扯得上邊……
岑冬生琢磨了一下,覺得要是柳大師不行,自己可能得等到晚上。
他乾脆拖過來一把椅子,在講臺後邊坐下,就像個監考的老師那樣抱著胳膊開始等待,還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那樣子完全沒把自己當外人。
女生起初站在別人教室門口躊躇不前,在猶豫好一會兒後,還是走進來了。
她打開電風扇,選擇了一張靠前的桌椅,還幫人把文具收進課桌抽屜裡,這才坐下。
女生把雙手放在膝蓋上,保持正襟危坐的姿態,意外有種認真的感覺。
岑冬生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見她自從坐下來後就一直盯著自己瞧,便開口問道:
“說起來,你叫什麼名字?”
“哥你呢?”
這小姑娘一口一個“哥”地叫著,倒讓岑冬生覺得蠻稀奇的。
因爲聲音好聽,所以他覺得還好。在知真姐那邊當弟弟當習慣了,被人喊哥哥的感覺還有點稀奇。
“是我先問的吧?”
“……”
她突然不說話了。
過了一段時間,長髮女生纔開口道:
“你還是早點離開這裡吧。”
由於看不見她的臉,自然也無法窺見她此刻的神情,只能從語氣判斷,她現在的態度很認真。
“哦?”
岑冬生饒有興趣地望著她。
“爲什麼這麼說?”
“這座學校,可能會有危險。”
“是嗎。”
青年眯起眼睛。
“這麼說,我倒是覺得有些奇怪。你剛纔也說了,這所學校已經被封起來了,還說這地方可能會有危險……問題來了,你爲什麼還留在這裡?”
“我……”
女生的腦袋似乎又低下去了。
“因爲不是所有人都相信……所以,我想留在這裡提醒那些人。”
“相信什麼?”
岑冬生說。
“相信這座學校起來被封,其實是因爲有些人突然消失了?”
“……原來你知道。剛纔說來找人,就是來找失蹤的人嗎?”
岑冬生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繼續往下問:
“那你呢?你知道關於他們的事情嗎?”
“我,我只知道,學校里正在鬧鬼。”
對方似乎在小心翼翼地窺探他的反應。
“哥……你願意相信我嗎?”
岑冬生笑了。
鬧鬼?鬧鬼好啊,他還擔心不鬧呢,這下總算到正題了。
他正打算開口,卻突然覺得腳下一震。
不,不止是腳下……
岑冬生猛地起身,環顧四周。
地面,牆壁,桌椅,擺放在桌面上的書本文具,講臺上的板擦,全都在這一瞬間微微震動了一下。
幅度非常輕微,普通人壓根感覺不到,或者以爲是錯覺。
但咒禁師不一樣。
他雖然是人仙系禁師,不屬於靈覺敏銳的類型,但這次是周圍空氣中蘊藏著的“炁”的整體流動朝向都在發生轉變。
即所謂的陰陽平衡被打破,風水格局的更迭。
岑冬生不再猶豫,大踏步走出教室,站在欄杆往下俯瞰,果然看到那位拿著羅盤的柳大師突然停住腳步,隨後發出哈哈大笑。
“成了!”
成了……嗎?
岑冬生握住欄杆,他閉上眼睛,感受著迎面而來的風。此刻萬里無雲,高懸穹頂的太陽放射萬丈光,他卻彷彿能空氣中中嗅到暴風雨即將來臨前的味道。
柳曉川的確踩中了那扇門。只是,這鬼屋內部相當於異世界,其規律之錯綜複雜、千變萬化,即便放眼未來,都很難說已被人們掌控。
如今這變化究竟是好是壞,還很難說……
想到這裡,他走回教室,對那個女生說:
“你先離開這裡。”
“哥,我……”
“我送你走。”
*
同一時間,肖麗婷、杜常龍和王威這兩男一女,正在另一間教室裡休息。
“你忍著點啊,我把你掰回來。”
臉上抱著紗布的杜常龍抓住王威的一邊手臂,後者面色蒼白,還在不斷倒吸冷氣。
“準備好了嗎?我要動手了。”
“你,你還是別提醒我了,直接來吧……”王威苦著臉回答。
“不用去醫院嗎?”肖麗婷在一旁問道。
“去啥醫院?”杜常龍沒好氣地回答,“我這樣回去,還要被家裡人罵。想想還是算了,在這裡呆一會兒吧,順便找找線索。校醫室裡的東西我們都能用,都是些皮肉傷,沒大礙的。”
王威雖然沒有說話,但看他的臉色,明顯是一樣的想法。
而且比起小少爺,他這個做跟班可能要更慘。他們倆的關係,兩邊家裡人都知道,某種意義上相當於主傭,他沒盡到責任害得杜常龍受傷,肯定免不了捱罵。
至於那位罪魁禍首,他們心中不是沒有憤恨,但彼此間的差距實在太大了,就算是腦子不好使,又容易熱血上頭的年輕人們都能深刻意識到這一點——
就像去山上野營不幸遇到了老虎或者棕熊,正常人唯一的念頭就是見到了遠遠躲開,而不是去報復、去在這種場合顯能耐。
那位青年,用短短數秒鐘所帶來的刻骨銘心的疼痛,讓他們牢牢記住了這一點。
“……感覺那人還算是留手了。”
就像杜常龍自己說的,都是皮肉傷。
誰都不懷疑那人有著把他們脖子擰下來、或是揍到半身不遂的能力,但對方沒有那樣做,就連朝杜常龍臉上揍的那一拳,也只是留下了淤青,彷彿是在說“不屑與小孩子計較”。
“啊!”
王威慘叫了一聲,捂著胳膊坐下了。
他過了好一會兒纔回過勁,悶悶地說道。
“……那人根本不是人,更像是妖怪。”
看剩下兩人的表情,顯然深以爲然。
“對了,關於那個女的。”
杜常龍這時候想起來,要不是肖麗婷突然說要教訓那個女生,那男的可能也不會來湊熱鬧,於是語氣裡多少帶點埋怨。
“你還真欺負過她?”
他完全忘記是自己先被驚到,然後動的手了。
“沒有啊……”
肖麗婷的表情有些尷尬。
“嗯,應該算不上欺負吧?就是有次在花壇邊上和人聊天的時候,看到她就在附近走來走去,身上又髒兮兮的,我還以爲沾了什麼呢,怕她靠近……當時正好有水管在旁邊,我就拿起來澆了她一下。”
那時候,她和她的朋友都在哈哈大笑,誰都不覺得這樣做有什麼問題。
“這種程度不算欺負吧……我們平常都是繞著她走的。”
“這種瘋子,還是別靠近了。唉,真不知道她是怎麼進這所學校的……”
“每個學校都有這種人了,我以前初中還有個智障呢,天天不上課挖泥巴玩。”
夏日炎炎,曬得人皮膚髮燙,他們暫時不想出去,就一直待在陰涼處休息。
伴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濃烈的暑氣似乎散去了點。
杜常龍打了個哈欠,突然覺得睏意上涌。
“算了,我休息一會兒,待會兒記得叫我。等日頭沒那麼猛了,我們再出去。”
“好。”
“你睡吧。”
他趴在課桌上,漸漸陷入了夢鄉。
……
皮膚上有涼涼的感覺,又有些發癢,就像整理東西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角落裡的蜘蛛網。
一絲陰冷,彷彿要鑽入人的骨髓裡。
耳畔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有人在竊竊私語,又像是有人拖著鞋子在走廊上行走。
杜常龍皺了皺眉,本能感受到了一絲不舒服,他慢慢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昏沉沉的教室。近在咫尺的書本,水杯,全都籠罩上了一層暗影般的陰翳。
他起初還以爲是自己睡眼惺忪,沒看清楚的緣故……
直到他睜大眼睛,卻發現自己依然身處在一片黑暗之中。
“怎、怎麼回事?”
杜常龍這下驚醒了,他猛地從座位上站起,瞪大眼睛,環顧四周。
“這都幾點?我一覺睡到晚上了?你們倆爲什麼不叫醒我——”
話說到一半,杜常龍突然停住嘴。
他發現教室裡空蕩蕩,沒有一人。
肖麗婷、王威,他們全都不在。
“怎麼了?我,我這是……”
杜常龍扶著額頭,覺得自己腦袋還是昏昏漲漲的,於是使勁甩了甩頭。
“他們倆這是去哪兒了?爲什麼不把我叫起來……”
他踉踉蹌蹌地往前走了兩步,還差點被課桌腿絆倒。
就在這時,他突然又聽見了窸窣的聲音,似乎是有人躲在牆角竊笑。
“是誰?!”
杜常龍猛地扭過頭去,卻發現角落裡什麼都沒有。
他記得自己睡著的時候,迷迷糊糊地好像聽到過類似的聲音。
除此以外,杜常龍還聽到了別的聲音,是來自走廊外面的別的班級教室。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
翻來覆去的文言文,就像唸經似的。
“這是在背課文?可是……”
杜常龍的額頭上冒出冷汗。
今天是週末,而且學校還被封了……天色那麼晚,到底是誰在背書?
“……好多人啊。”
他仔細聽了一會兒,發現那背誦的聲音還不是一個兩個人能發出來的,就感覺有好幾個班級的人都聚在一起背書,是幾十上百個聲音重疊在了一起。
如果不是時間情景完全不對,他可能以爲自己正在上早自習,但現在,他只覺得詭異……
杜常龍站在原地,一陣寒意涌上心頭。
他嚥了口唾沫,不敢再往前邁出一步。
“到底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現在是幾點?我……這是在哪裡?”
腦海裡一片混亂。
他慢慢扭頭,望向窗戶。
教室外,就是走廊。
窗外的天色是一片濃郁、壓抑的黑,時不時有悶雷般的響聲在上空滾動,像是隨時可能下起滂沱暴雨。
一道熾烈的白光驟然亮起。
照亮了杜常龍透著恐懼的蒼白臉龐,照亮了昏沉的走廊。
一個個四肢狹長、體態扭曲的漆黑人影,幾乎擠滿了整條走廊。它們簇擁著趴在窗戶玻璃上,直勾勾地盯著教室裡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