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白刃不相饒
強奪百姓土地,在很多人眼中看起來,似乎不是很重要,爲什麼張嫣會這麼緊張?
爲什麼留侯府事發之後,直接到宮裡來求太后,而不是依仗特權行兇呢?
是因爲這件事真的很不一般。
若是在劉邦時期,這的確是不算大事,犯了這些事的權貴最多就是罰金閉門思過。
但是在呂雉時期就不同了,洛辰向呂雉闡述了律法所真正應該保護的人是能夠爲朝廷繳納賦稅的人。
小地主和自耕農纔是大漢王朝的基石,所以他們的重要性被呂雉提升到了極高的地步。
這些人雖然在政治上的特權不能和權貴相提並論,但是在律法之中是被維護的。
尤其是貴族欺凌小地主和自耕農的行爲,朝廷是堅決打擊的。
現在洛新還活着,留侯府竟然頂風作案,這就是張嫣震驚的原因。
張嫣有些忐忑,不知道這件事最後會走向何方,也不知道留侯府的未來會如何。
洛新聽到張嫣乾脆利落的承認,心中其實也有些煩悶,因爲留侯府這件事自然是不能簡簡單單就放過的,必須要殺雞儆猴。
若是剛剛開國數十年就敗壞制度而不受到懲罰,那可真就太過可笑了。
但是處理的方式方法還是要注意一下,既要體現仁德,還要形成震懾。
洛新沉吟一番道:“太后,臣爲您講一個發生在數百年前的宋國故事吧。”
張嫣聞言精神一震,知道這是洛新要提點自己了,那些不能明說的話就會在這其中顯現。
“在數百年之前,有一個宋國人,他是個很成功的商人,經商多年積累了大筆的財富,到了臨死的時候,他對兩個兒子說:‘我快要死了,遺產有兩個,第一是我這一生積攢的財富,第二是我這一生經商的經驗,分別留給你們兩個人,你們兩個人商量要什麼之後來告訴我。’
大兒子選擇了經驗。
小兒子選擇了財富,想要成爲超越自己父親的商人,過了短短三年,小兒子就在經商之中敗光了他父親留給他的財富,變得窮困潦倒。
於是他感嘆道:‘沒有掌握財富的能力,卻擁有大筆的財富,財富就像是面前的大河一樣會流走啊,若是每日節儉,憑藉父親的財富,恐怕不會落到現如今的境地,還連累了父親的名聲’。”
張嫣聽懂了,大丞相這是在說留侯府如此煊赫,但是當家之主卻太過愚蠢,與其插手政局,不過守着祖業做個混吃等死的米蟲。
呂氏不就是這麼做的,榮華富貴一樣不少。
現在這樣吃力不討好,還連累陛下的聲名。
張嫣心頭微微一鬆,大丞相這麼說,那就是會敲打張氏,但是不會太過狠厲,那就不用自己硬頂着大丞相來維護家族。
想到這裡,張嫣直接說道:“全憑大丞相做主,予便回未央宮了。”
洛新望着款款離開的張嫣,眼底閃過一絲無奈,坐到他這個位置上,再強勢的人也要不可避免的妥協,有時候不是簡簡單單的手裡有權就能達成政治目標的。
這種情緒一閃而過,洛新再次堅定起來,他心中對留侯府已經有了處置意見。
而且他要藉着這一次的事件做一些事情,畢竟這件事情的影響有些大。
關注留侯府這件事的徹侯太多了,實際上這些年做這些事情的又何止是留侯府呢?
不過大多數的權貴和豪強都是在山東做這些事情,或者是在自己的封國之中。
這一次留侯府最離譜的是在關中做這件事情,真的是權勢太大,飄了。
很快他們就知道了,一道敕令從禁中發出。
“稟仁宗孝惠皇帝遺詔、代皇行事、攝政大丞相敕:
留侯張不疑枉顧國法,強奪庶民田產,違反大漢律令,不加以懲戒,不足以正國法,不足以顯皇威,不足以示恩德。
褫奪張不疑留侯爵位,褫奪張不疑一切官職,貶爲庶人。
褫奪留侯國口五千戶,改封張不疑之子爲留侯,張不疑並留侯即刻返回山東留侯國,非特旨,不得進入關中,不得出封國。
再罰留侯府錢三十萬,充入府庫之中。
若有再犯,嚴懲不貸,曉諭悉知。”
這道敕令的懲罰不可謂不嚴重,罰錢倒是小事,經過多次加封,留侯國是萬戶的大國,每年從中收取的賦稅都很高。
但是直接褫奪封國戶口那可就嚴重了,雖然敕令之中說是五千戶,但那是按照土地算的,真實情況之下,那裡可能生活着將近一萬戶人,失去了這筆賦稅來源,留侯府那可真是肉痛到了極點。
更可怕的是,大丞相竟然直接將留侯一脈趕出了長安,趕回了封國。
對於這些權貴來說,離開了長安這個權力核心,那就是徹底的失勢,他們又不是那些諸侯王,王國跨郡連縣,實力雄厚到甚至能夠撼動長安,徹侯回到侯國之中,連個土皇帝都算不上,最多算個實力頂級的豪強。 尤其是賦閒在家的徹侯,若是得罪了長安的人,甚至面對郡守縣令都要矮一頭。
張氏有太后在或許落不到這幅場景,但一定不會好過。
萬一大丞相暗示一下,那些滿心正義的儒家子弟前往留縣做官,一定會折騰留侯府的。
殺雞儆猴的效果非常好,在敕令下達的第二天,洛亦府上的人就堆滿了,很多人都來試探口風。
洛亦這個老好人,只是打着哈哈說:“亦和大丞相雖然是兄弟,但是大丞相乃是攝政,智計深刻,深謀遠慮,他的心思不是亦所能知道的。”
洛亦的態度讓很多人心頭都蒙上了一層陰影,就在這種詭異的氛圍之中。
長安城的頂級權貴們都收到了一份來自皇宮的盛宴邀請,是以太后的名義發出的。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這一定是攝政大丞相的手筆,要不然太后召集各家幹什麼?
造大丞相的反嗎?
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未央宮。
既然是太后邀請羣臣,那自然不能在長樂宮中,衆人都竊竊私語着,猜測着洛新的目的。
既然將諸家都邀請過來,那應該不至於是直接清算。
當洛新和太后張嫣、皇帝劉恆一起出現的時候,殿中很多人都微微低下了頭。
沒有人能夠忘記那日留侯府衆人離開長安的樣子,那可是太后的母家,是當今的天字第一號外戚,面對大丞相竟然脆弱成這樣,一道敕令就直接滾出了長安,就連反抗都不敢。
什麼叫做權傾天下,看看現在的攝政大丞相就明白了,這讓衆人怎麼能夠不震撼畏懼呢?
很多人都認爲張嫣現在一定因爲留侯府的事情而厭惡洛新,但這樣想就實在是太小看張嫣了。
張嫣認爲現在這樣對留侯張氏一脈是好事,至少避免了殺身之禍。
而且敕令之中說的是沒有特旨不得回長安,太后的旨意就屬於特旨,只要張嫣願意,她若是想念親人,一道旨意就能讓留侯府衆人返回長安團聚。
張嫣坐在主位上,洛新則坐在次席,張嫣笑道:“諸位卿家,自孝惠皇帝崩殂,予和皇帝就再也沒有見過諸位卿家,今日相聚是國朝幸事,當飲酒以賀!”
“太后萬年!”
羣臣便齊聲祝酒,張嫣又點了幾個人在殿中爲皇帝歌詠舞蹈,以示親近,一番流程結束,衆人終於將目光投向一言不發的洛新身上。
殿中氣氛陡然一變。
洛新舉起手中酒杯,高聲道:“衆卿,請飲酒!”
羣臣摸不着頭腦,但還是紛紛高舉酒杯朗聲道:“爲大丞相賀!大漢萬年!”
飲酒罷,洛新嘆息道:“今日諸位能夠坐在這裡,與太后和陛下共同飲宴,憑藉的是建立大漢的功勳,是追隨着高皇帝、高皇后奪取天下的功勳。
高皇帝、高皇后賜予諸君棲身的土地,讓你們的子孫後代都能夠富貴。
縱然是大河變得像衣帶那麼細,縱然是泰山變成了沙礫,這個諾言也永生永世的不會變化啊。
這難道還不夠嗎?
殿中的都是大漢的頂級權貴,擁有着數不清的田地,無數的臣民,擁有了這麼多,不思報效皇恩,卻汲汲的去謀取小民的土地。
家財萬貫的富人卻要去乞丐的碗中奪取那二三文錢幣,這難道是諸君該做的嗎?
踐踏大漢的律法,違背高皇后的律令,忤逆吾的意志,背叛皇帝的期望,這是何等的孽障啊。
吾持劍上殿,見奸佞則殺之。
衆卿都要知曉,務必以留侯張不疑爲戒,若是犯到律令之上,吾手中利劍絕不寬恕。”
洛新虎視羣臣,眼中有凜凜寒意,彷彿隨時都要用手中鋥亮的利刃將某一個人捅一個透心涼。
心中有鬼的幾家更是渾身有些癱軟,彷彿能感受到洛新眼中的殺氣。
劉恆沒有害怕,他有些好奇的望着這一幕,只覺得姑父真的是好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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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侯不疑坐法,贖之,敕:除國,貶爲庶人,不得入長安。
太后盛宴未央,羣臣爲新賀,新曰:“建漢大業,金盃共飲,坐法踐律,白刃不饒,君等知悉。”
羣臣垂首,訥訥應之。——《史記·東阿侯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