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發羣吃了一驚:“方承泰知道?”
魏東生:“應該知道。”
錢發羣轉頭回去:“我去找方承泰。”
魏東生攔住錢發羣:“放棄吧,問方承泰是問不出來的。或許,你們都猜錯了方承泰的本性,他和錢小小、沈文慶之間的三角感情並非簡單的陳世美再世,其間應該還有其它利害關係。”
錢發羣卻不肯放棄,他表面敷衍聽命魏東生,私下裡卻偷偷前往南塘監學私自質問方承泰。當然,失去魏東生國子監監生功名的庇護,錢發羣屁都不是,旋即被南塘監學保安處再一次亂棍趕出。錢發羣的獨走更打草驚蛇引來方承泰的警覺,方承泰隨後在南塘監學一躲就是小半年時間,無事則半步不出校門。
一則煩心錢發羣的固執和衝突,二則第六世歷練還有其它想法實踐,魏東生主要精力仍用於國子監學習,僅閒時傾注三十分之一精力盯着錢小小失蹤案。即使如此,隨着方承泰的警惕漸漸鬆懈,魏東生仍然以逸待勞抓住他的馬腳。
臨近1585年夏收,暗哨發現方承泰在一名陌生監生帶領下偷偷離開杭州府,來到杭州府和嘉興府、湖州府的邊界交叉地帶。暗哨說,三府邊界坐落一批紡織作坊,錢小小匿名藏身其中一家。暗哨又說,陌生監生只許方承泰遠距離確認錢小小安全,卻禁止方承泰與錢小小當面交流,疑似利用錢小小性命威脅方承泰替他辦事。
錢小小失蹤案頓時更加樸素迷離。
這名陌生監生是誰?
他與男爵沈家,又是敵是友?
是方承泰先拋棄錢小小投靠男爵沈家,而後被這名陌生監生抓住把柄拿捏;還是方承泰慘被陌生監生脅迫,不得不違心做陳世美?考慮方承泰和沈文月的婚約,考慮二月社和歸祖社激烈黨爭的政治背景,不管真相最終如何,魏東生顯然都沒有足夠資本參與此案。
不是沒有能力和膽量和他們作鬥爭,而是不值得。
但是,魏東生也有魏東生的方法。魏東生快刀斬亂麻忽略一切繁瑣背景,囑咐錢發羣攜帶鄉黨親朋偷偷潛入三府邊界。而後,錢發羣等製造混亂轉移可疑暗哨的注意力,迅速突襲錢小小所在的紡織作坊,攜帶錢小小快馬加鞭沿嘉興府老路逃亡皇室所轄的江蘇行省。無論男爵沈家,還是二月社、歸祖社等泛政治派系,他們在皇室領地的影響力都微乎其微,即使有能力擄回錢小小也極有可能不願意爲之付出高昂成本。
魏東生猜對了。
錢發羣搶回錢小小之後,杭州府風平浪靜,南塘監學也風平浪靜,彷彿錢小小失蹤案根本不曾存在。
錢小小的“再次失蹤”不可能沒有風波,最少方承泰會因爲錢小小的逃生而改變態度。南塘監學之所以風平浪靜如舊,魏東生猜測,錢小小出逃風波或許被某勢力刻意“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錢小小那面兒的證詞,驗證了魏東生的部分猜測。
錢小小說,她與方承泰分手之後既絕望又慚愧,自覺沒有臉面回家見父母。茫然期間,錢小小偶遇一名中年婦女老鄉,老鄉熱情推薦她去紡織作坊做女工,靠自己雙手養活自己。錢小小不怕吃苦,很快習慣了紡織作坊節奏,爲了避免錢發羣擔心,她準時寄信回家假裝一切都很好。錢發羣未去杭州府對質方承泰之前,錢小小的家書常常斷斷續續傳到錢發羣手中;待錢發羣驚覺錢小小和方承泰已經徹底分手,錢小小的一切都好家書瞬間全部被人暗中截走。
近兩年時間,錢小小一直待在紡織作坊。
每當錢小小下定決心回家向錢發羣坦白真相時,紡織作坊總會出現各種意外,因緣巧合打亂她的計劃。因爲根本不知道錢發羣慘遭南塘監學和杭州府府衙兩頓毒打,因爲內心害怕鄉人嘲笑她,因爲假冒錢發羣的來信安慰,錢小小竟然一直沒有懷疑各種及時出現的意外根本是某些人的刻意所爲。
也即是說,錢小小渾渾噩噩的就成了某勢力的棋子。
對方,顯然相當狡猾。
魏東生不願意轉移精力與狡猾對手纏鬥,指揮錢發羣救出錢小小之後果斷抽身而出,不再與方承泰有所聯繫。魏東生不曉得錢小小出逃對方承泰的具體影響,但可以肯定影響絕對有,而且還不小。錢發羣救出錢小小不久,方承泰就以入贅形式與沈文月結成連理。方承泰從此就是男爵沈家旁系一員,他的孩子也將姓沈而不姓方。
魏東生躲在國子監冷觀世事變遷,漸漸與方承泰、沈文月、錢發羣、錢小小等人都沒有了聯繫。
錢小小失蹤案,慢慢被時間沙塵掩蓋。
彷彿,一切根本沒有發生過。
……
轉眼已是1587年。
四年國子監生活轉瞬即逝,魏東生意料之中以優秀成績獲得秀才功名。
國子監畢業考覈被學生稱作三榜定案,成績優異者,名登甲榜,可授正八品官職;成績次優者,名登乙榜,可授從八品官職;成績較差者,名登丙榜,可授正九品官職。
甲榜不僅僅起點高,官宦之路也比乙榜、丙榜更通暢無阻。
然而,有利益就會有鬥爭,有鬥爭就不會有絕對公平,國子監每年畢業考覈都充斥着貪污腐敗和利益交換,以致甲榜長年累月被貴族世家壟斷。魏東生再優秀也只是個人的優秀,家世制約和權勢制約導致他的主觀題得分常常被刻意縮水,往往只能屈居貴族世家子弟之下。
好在魏東生也有一定人際關係運營能力,最終以倒數第二名成績列入甲榜。
國子監監生畢業就有官做,且選擇方向很多。如果在王都有關係,可以直接去內閣實習,也可以去六部實習;即使沒有人脈關係網的平民畢業生,也能到地方做小官僚。
留在王都刷資歷的貴族世家子弟暫且不說,只彙總平民或寒門出身的甲榜秀才,他們的仕途就非常可觀。
一般來說,平民甲榜秀才,特別是不願意侍奉貴族世家的甲榜秀才,他們畢業考覈之後慣例下放地方,以正八品資歷授職縣衙六房主事之一或某鄉鎮之長。短則六月長則一年的實習期間,只要沒有犯下致命錯誤,都能迅速提升爲從七品,或爲縣尉,或爲縣丞,或爲主薄,等等。而後三年時間裡,只要仍舊沒有倒黴犯下致命錯誤,大抵都能順利提拔到正七品,充任一縣之長。也即是說,只要四年時間內不犯錯,甲榜秀才幾乎可以百分之百晉升爲相當於現實世界縣委書記的一縣知縣。
可惜,甲榜秀才的快速通道到此爲止了。
甲榜秀才的潛在福利止於知縣,知縣之後的路程就看各人的造化了。
仕途黴運者,正七品或許就是他一生的最高峰;仕途順利者,或將慢慢爬到相當於現實世界市委書記的正五品知府;少數大造化之輩,甚至有機會衝破階層枷鎖,入閣拜相。但是,就像現實世界的資歷熬磨,官宦之路無比耗費時間。除非在危難關頭立下不世之功,否則任你才能遠超先賢,也得在官僚體系裡按部就班熬資歷。
再者,吳國只是魏夏帝國二十藩國之一,即使能夠爬到吳國丞相高位,魏東生也很難影響整個魏夏帝國。
就像現實世界裡魏東生選擇創辦春秋系企業起家而非耗時耗力勇闖華國官場,魏東生第六世歷練也不準備艱難攀爬吳國的官場。
國子監秀才功名,已經足夠了。
就這樣,在別家畢業生焦躁跑關係展望未來時,魏東生卻準備悠然結束他的短暫仕途生涯。奈何,計劃總是沒有變化快。魏東生即將辭別國子監之刻,吳國內閣突然有了新命令。
卻是魏國國公毛九聖之弟朔方伯爵毛九忠來訪吳國,吳國內閣決定召集國子監、東吳監學、南塘監學等三所監學的優秀畢業生迎接毛九忠。
說到朔方伯爵毛九忠,需要泛泛介紹魏國時局。
魏國藩國源於毛貴,而後諸世不移。傳國到魏國第十一任國公毛思古,其效仿燕國藩王魏吉雷改革政治體制,打擊國內的貴族勢力,有限加強中央集權,頗有成效。然而,就像藩王魏吉雷年老體衰之後遭遇了貴族羣體反攻倒算,毛思古去世之後也引發一輪政治危機。1574年,毛思古之子毛九聖和毛九忠聯合推翻毛思古指定的繼承人,毛九聖篡位爲魏國藩國第十三任國公,毛九忠則封爵爲朔方伯爵。毛九忠此時在魏國的權勢僅次於國公毛九聖,且掌握魏國泰半軍權,正牌國公毛九聖萬萬不敢泛起削藩毛念頭。
1574年之前,毛九忠卻不曾這樣顯眼。
據說,毛九忠從小就惹毛思古討厭。毛思古罵毛九忠狼顧鷹視彷彿司馬懿,若非毛九忠是他的的兒子,定然立時誅殺以絕後患。毛九忠年歲稍長,情知在魏國廝混沒有前途,又不甘心做一名庸庸無爲國公之子,索性帶領數十名親隨趕赴吳國,參加如火如荼的越吳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