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乎石堰、石樑兄弟的想象,吳家相當重視十二名留學生。
吳啓華沒有把等留學生安排在門檻較低的新安國子監,而是耗費許多政治資源,送往名聲稍好、也更正規的崖山國子監學習。
崖山國子監在現實世界華國廣東省珠海市境內。
宋元兩朝時,沿海島嶼既荒僻又貧窮,皆由中山縣泛泛遙控。邁步魏夏王朝,越國藩國成立,它一邊大力發展海洋貿易充足國庫,一邊接納中原難民擴充人口,海洋經濟慢慢有了發展。崖山國子監成立之前,此地已經自發形成了不可忽視的商貿港口。越國藩王考慮此地距離崖山只有一海之隔,遂以紀念“趙宋崖山之敗”爲名,設置了崖山縣。待海員需求越來越多,越國藩王又在崖山縣設立了崖山國子監(海科),致力於批量培養可用的海軍人才。
單論繁華程度,崖山縣甚於交趾王都。
或許帆船時代的低效,港口大大小小海船,船帆如天,甲板如地,場面極具震撼性。不僅石堰等留學生對這畫面歎爲觀止,魏東生也嘖嘖稱奇:第三世歷練路過崖山縣時,此地哪有這般繁華!才短短十八年時間,崖山縣就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除了帆船數量優勢,海港更洋溢着交趾藩國所不具備的積極向上精神,彷彿演奏一則激昂進行曲。新航線開闢之後,或者說可以追溯到越國制霸印度洋,世界各地黃金、白銀等貴金屬就開始源源不斷涌向廣州府和泉州府兩大貿易黑洞。魏夏帝國其它藩國漸漸成了越國的後勤基地,各藩國特產不遠千里運輸到廣州府,盡己所能分潤一些海洋貿易利潤所得。
蓬萊和崑崙的土著奇珍,佛郎機和天竺的異域風情,其它藩國的優異特產,都出現在小小崖山縣。
以上,是好的印象。
崖山縣也有壞印象,首先是觸目驚心的貧富差距。
豪奢海商成箱搬運黃金同時,一羣又一羣衣衫襤褸的乞丐盲流彷彿老鼠般在崖山縣掙扎求存。海商暴富之後習慣性大量購置土地傳家,越國的土地兼併現象業已嚴重的無法想象,動輒就是數千畝數萬畝田地的大地主,每天都有無數破產農民涌向沿海繁華港口求生。
如果有幸得到一份工作,破產農民或許可以悄然轉型市民。
可惜,不是每名破產農民都能適機找到工作。既沒有土地餬口又沒有工作養家的農民,很快墮-落成社會輿論批判的“懶惰的窮人”,或者盲流遊蕩,或者乞討求生。幸好越國已經啓動了大航海,可以從容地把不穩定因素導向海外,避免了農民起-義之類的憂患。
當然,就像石堰、石樑、蔣勝興、劉良根等人不願意出海,許多越國百姓也不願意乞活海洋。奈何越國藩國不講究人-權,巡捕乃至軍隊定期苛刻清洗沿海港口的不穩定因素,抓壯丁似野蠻逮捕青壯勞動力,強制把他們轉換成最低待遇的海員。
魏東生等留學生剛剛抵港,就看到一羣虎狼老吏肆無忌憚逮捕那些看起來比較強壯破產農民。
生在越國,連做乞丐的自由都沒有。
石堰痛心批判:“苛政啊!”
可惜,石堰的同情和憐憫止於語言,他並不能爲破產農民做些什麼。步行來到崖山國子監,石堰很快忘記了憐憫之心,轉而鑽營奔競,結交有價值的同學,尋覓通往富貴的捷徑。
接下來是彷彿現實世界大學的監生生活。
話說,無論現實世界經驗,還是前三世歷練,魏東生都不熟悉帆船時代的海軍細節。如果想近距離體驗大航海時代風情,魏東生必須謙卑態度學習帆船基礎cao作。魏東生這一學,就是四年時間。1487年,魏東生、石堰等留學生才準時從崖山國子監結業,就地以外籍募兵身份被派遣到崖山海軍基地。
1488年,魏東生和石堰以實習軍官編入一支小艦隊,奉命增援蓬萊貿易站。這支小艦隊共有三艘戰船,旗艦“曲江號”約500噸位,其餘兩艘戰船“英德號”“翁源號”皆是約350噸的小型戰船。
因爲崖山國子監學歷和結業優秀評價,魏東生和石堰被直接編入旗艦曲江號。
曲江號是一艘標準戰艦,配備了120名外籍募兵和90名海員。忽略與海軍體系有別的120名步兵,90名海員裡有15名軍官,魏東生和石堰儘管是剛入行的新丁,卻因爲閃耀的崖山國子監秀才功名成爲其中之二。
登船即是實習軍官,這便是崖山國子監畢業生的特權。
反觀數量最多的水手和雜役,他們或許已經冒着生命危險在海洋上奔波多年,卻遺憾地因爲沒有人脈、沒有功名、沒有機遇等原因,一輩子只能做水手。或許分封制歷史倒車的影響,魏夏帝國等級觀念越來越深入人心,權貴子嗣參軍就是軍官,而是貧民子嗣勞碌一輩子也難出頭。軍官居高臨下俯視水手,以最苛刻的軍紀管理水手,特別是一些被強制徵召的破產農民,剛登船時幾乎天天被抽鞭子教訓。
軍官和水手的隱形待遇,也有天壤之別。
出海前,船長特意召見魏東生和石堰,委婉告訴他們可以夾帶多少海貨。夾帶海貨就是走-私,將屬於國家的戰艦當成一艘容量有限的商船,把沿途各港口的特產轉賣到其它港口牟利。以國家利益來說,越國早就明令禁止這種行爲,可是執行難度等因素導致軍艦走-私行爲依然普遍存在。以當下的輿論而言,海員之所以願意在海洋上漂泊,都是渴望通過走-私大賺一筆外快。
經過數十年發展,走-私行爲甚至漸漸形成了行業規矩。一名水手能夠走-私多少海貨,一名炮手能夠走-私多少海貨,一名軍官能夠走-私多少海貨,都有明確的潛-規則。特別到了軍官層次,軍官有特權佔用閒置貨艙大量走-私,這時怎樣分配貨艙比例深深考究一名軍官的管理智慧。
魏東生第一世歷練時,也對海軍走-私行爲有所耳聞,屢屢頒佈條例予以限制。然而,以皇帝視角審視海軍走-私,和以實習軍官審視海軍走-私,感覺卻截然不同。越國海軍的猖狂走-私、走-私策略,都令魏東生瞠目結舌。親眼見證並參與風帆時代的軍艦走-私,遠比讀那些航海日記文字,更令魏東生有所心得。
魏東生一邊嘗試融入越國海軍,一邊感慨說:“真腐敗啊。”
石堰也非常痛心:“我父親常說,吏卒奸猾,不可不防。往日我只道是小人貪利忘義,現在入軍做了小卒,才知道世情令人如此絕望。難怪前朝禁絕倡優隸卒科考,在這樣惡劣環境長大的生員,焉能秉公主持公道?”
石堰算半個儒家。
勳爵分封和國子監讀書等機制,大幅度削弱了儒家思想的影響力。特別是之前的北方諸藩國,彼此之間競爭異常激烈,誰若敢重用純儒,忽略軍事建設,肯定被隔壁藩國打碎牙齒羞辱。但是,儒家畢竟傳承已久,它的理念,它的思想,依然在士大夫羣體裡廣泛流傳。以石堰爲例,他固然順應潮流適應了魏夏帝國二十藩國政治格局,卻也繼承了儒家學說經典,看起來頗有點兒精神分裂。
石堰厭惡不公正的生來高貴,卻又積極巴結子爵吳家。
石堰憐憫破產農民悽苦,卻又不願意和破產農民同甘共苦。
石堰痛心越國海軍腐敗,卻又爲了自保和前途,隨大流和他們一起腐敗。
艦隊出海之後向北走,順利抵達倭國某港口。
魏夏革鼎之後,皇室與北方諸藩國對抗,樂浪國公朱重八對倭和平,魏夏帝國因此對倭國曆史影響程度比較小。待越國和衛國崛起,它們重視海洋貿易利潤,其在天竺和倭國的擴張都止步於類似現實世界裡朱明王朝澳門的穩定貿易點,並沒有翻越大海征服異國的野心。但是由於內部矛盾等因素,倭國還是在數十年前蹣跚駛入羣雄割據的戰國時代。倭國大亂之後,越國和衛國順勢選擇合作盟友,在沿海建立了許多補給港口。
停靠倭國港口,三艘戰船搭載的海員和步兵蜂擁而出。
海員們首先是套現夾帶的商貨。海軍消息相對靈通,他們大抵知道哪些港口什麼最好賣,來前都刻意挑選好了重量輕、體積小的賺錢商品。除非特別倒黴的遇到某些商品的週期性跌落,一般都有30%到150%的高額利潤。本次停靠倭國,大家運氣相當不錯,許多商品的毛利潤都有60%之多,即10兩白銀成本的貨物能夠賣到16兩白銀。
套現完畢,海員隨之進行瘋狂消費。也不知海員們怎樣形成的消費觀,越是地位較低的水手,花錢本事越厲害。基層海員們剛走-私商貨賺點兒小錢,轉眼間就花的一乾二淨。據魏東生統計,基層海員消費支出大頭是找女人和吃花酒:或許航海時間憋久了,剛剛停靠港口,海員們就三五成羣訪問當地倡優;個別有些閒錢的和嘴巴甜的海員,甚至見縫插針勾搭良家婦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