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瘦，精壯。
這是李婉儀看到這位大主播時的第一印象，覺得有點意外，因爲這並不符合她對於帶貨主播的刻板印象，看起來甚至有點像是一頭瘦虎。
不過，開口說話之後，王衝給人的印象就變得溫和許多了，態度十分客氣，道：“李總實在不好意思啊，冒昧求見，打擾了。”
“沒有。”
李婉儀示意秘書上茶，笑着寒暄道，“我對直播行業也很好奇，對衝哥也是久聞大名了。”
兩人客套一番，李婉儀正欲切入正題，王衝卻先說道：“合作的事情我什麼意見，肯定盡力，我這次冒昧過來，是有一件私事想請李總幫忙。”
李婉儀失笑道：“我有什麼事情能幫上忙嗎？”
王衝停頓了一下，笑容透着些自嘲意味，說道：“真論起來，我們其實不是第一次見面了。”
“啊？”
這次李婉儀是真的吃驚了，仔細看他一眼，確認自己從未見過這人，不禁有些疑惑。
王衝笑道：“你不用想了，我見過你，但是對我肯定沒印象，而且都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李總是廈大畢業的，對吧？”
“對。”
李婉儀點點頭，看着對方，仍然不記得什麼時候見過對方。
“我沒記錯的話，是2006年8月底，李總應該剛上大學吧，葦總送你去的廈門……我在網上了解過一些葦總的事蹟，才知道這些的。”
王衝笑了笑，見李婉儀那雙極好看的蛾眉一挑，驚詫之餘又透出一股難言的氣場，繼續解釋道：“當時我也在廈門……不知道葦總有沒有跟你提過這件事。
他靠在沙發背上，嘆了口氣，苦笑道：“應該是8月底，快開學了吧，有天晚上，你跟葦總，還有其他朋友一起吃飯，我記得店名叫什麼海鮮大排檔，具體叫什麼忘記了……”
李婉儀表面不動聲色，心中卻更加疑惑，如果對方說的日期沒錯，那確實是葦慶凡送自己去上學的時候，兩人剛到廈門，白天去了鼓浪嶼玩，她還第一次去吃了漢堡，傍晚與高舒欣、歐泓清等人一塊吃飯，飯桌上高舒欣還試圖勾搭葦慶凡……
可這跟對面這位大主播完全沒有任何關係啊？
“我在外面看着你們吃的。”
王衝自嘲笑道，“我當時去廈門打工，剛被騙光了錢，還跟人打了一架，賠完錢後身上一毛錢都沒了，連吃飯的錢都沒有，剛好看到你們在裡面吃飯，我就在外面看着，等你們吃完走了，我就趕緊進去，趁着服務員還沒收拾，假裝跟你們一起的，把剩菜打包帶走……”
李婉儀萬萬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番話來，不由一愕。
王衝的助理也愣住了，她知道王衝早年混的並不如意，生活不大好，可怎麼也沒想到會落魄到這樣的程度，要去撿別人的剩菜吃。
王衝注意到她們的反應，並不意外，接着說道：“是有點丟人，但對我那個時候來說，找點吃的比什麼都重要，也就顧不得要不要臉了。”
李婉儀道：“人都有落魄的時候，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嘛。”
王衝點點頭，接着說道：“我當時看到你們剩了不少菜，挺開心的，正準備去把菜裝袋子裡……”
他停頓了一下，看着李婉儀，苦笑道：“結果，葦總忘了拿車鑰匙，回來拿鑰匙，剛好看到我了。”
“……”
李婉儀有些驚訝，回想了一下，覺得葦慶凡似乎說過這件事情，但又不確定，這很正常，當時她與葦慶凡兩人世界，葦慶凡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麼睡學姐，她滿腦子想的也都是要不要讓他睡，隔了這麼多年，哪裡還記得這些。
兩邊秘書都在，王衝的助理聽到這裡，忍不住伸手捂住嘴巴，看着自己老闆，哪怕此時只是聽着，她都覺得尷尬得不行。
想想王衝當時的感受，估計要比自己現在的尷尬更加難堪十倍百倍……
“挺尷尬的，對吧？”
王衝又笑了笑，“我當時也很難堪，不過葦總……”
他又一次停頓，神情顯得有些恍惚，嘆道：“葦總當時跟我說：‘咋了，還沒吃飽啊？’”
他模仿着當時葦慶凡的語氣，“我記得很清楚，那種語氣，他就跟我真的是他朋友一樣，不過我太尷尬了，沒敢接話，然後他拿了車鑰匙，又跟服務員說：‘美女，我朋友來得晚，沒吃飽，麻煩再給我們這桌加一份薑母鴨，裝好打包’……”
李婉儀眉頭微微一挑，心裡面暗暗想：“剛跟我吃完飯，居然敢喊別人‘美女’……回去找你算賬！”
王衝哪裡知道這位美女老總心裡面想的居然是這種離奇念頭，陷入回憶之中，繼續說：“然後他又跟我說不等我了，先走了，去付了錢……我把飯菜打包完了走的時候，老闆還給我找零，說我朋友付了100，薑母鴨38，找零72。”
“葦總人也太好了吧？”
小助理忍不住感慨一聲，隨後偷偷看一眼這位美豔動人的李總，暗暗羨慕對方的長相身材，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勁，轉頭看向自己老闆，“不對啊，100減去38，不應該是62嗎？”
“我也不知道。”
王衝笑了笑，“我當時只想趕緊逃走，哪有心思算這個，接了錢就走了，回去後發現多了10塊錢，也沒好意思還回去。”
他嘆了口氣，笑道：“我後來想了很多次這件事情，有兩個可能，一種是老闆算錯賬了，另一種是老闆看出來了點什麼，故意多給我十塊錢……”
說起塵封往事，他情緒似乎有點激動，舒緩了一下情緒，又向李婉儀笑道：“我自己認爲自己算是個好人，從小到大也做過不少好事，但是基本沒有獲得過好報，就像我剛剛說跟人打架，其實算是見義勇爲，看到有人調戲女孩子，上去幫忙，結果派出所說我是互毆，還讓我賠錢……”
他深呼吸了口氣，“好在我最落魄的時候，還是遇見好人了，雖然可能是我這一輩子唯一一次遇見好人，但我真的很感激。”
李婉儀聽他說起打架的事情，忽然心裡一動，正要詢問，王衝已經自顧說了下去，道：“我一直對手機這些產品不怎麼關注，最開始沒錢，用的滿江紅，後來機緣巧合做直播，賺了點錢，同行基本都用蘋果手機，我也就跟着買了蘋果手機，後來聽說古詩手機拍照更好，但錄像差點，我也沒啥興趣。
“直到兩年前黎妙語事件，我才知道葦總居然是古詩詞公司的老闆，呃……我的意思是，我賺了點錢後，就想着如果能有機會遇見當年幫我的人，或者可以回報一下。”
他又苦笑起來，“我沒想到居然真的找到了幫我的人，更沒想到他這麼厲害，我也沒什麼本事去報答葦總，就把手機電腦筆記本這些產品都換成了古詩的……挺好用的，真的，錄像也很好，不比蘋果差，其他方面比蘋果還還用。”
旁邊的小助理這才恍然，明白兩年前老闆爲啥忽然把所有產品都換成古詩了，當時以爲是“愛國”，還問了，結果王衝回答：“我要愛國不需要通過買手機，我該交的稅一分錢不少，不比買手機愛國多了？”
現在才明白真不是爲了愛國，居然是爲了報恩。
現在回想，王衝換了古詩的產品之後，不止一次在直播裡面露出過古詩的徽標，甚至有兩次還特意誇讚說古詩的產品很好用……當時以爲是隨意閒聊，現在想想居然也是故意宣傳。
李婉儀笑道：“他如果知道這件事情肯定很開心。”
明面上她與葦慶凡已經離婚了，不過平日裡也並不怎麼避嫌，甚至葦慶凡偶爾還到青雲這裡來，畢竟哪怕明面上來說，兩人也仍然擁有同一家公司，且有兩個孩子。
甚至誇張一點說，兩人就算一同出鏡，誰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此時更不必刻意避嫌。
王衝道：“我是實話實說，真不是刻意恭維。”
他不再說這些，道明來意，道：“我這次過來，就是爲了這件事情，希望李總下次見到葦總，幫我轉達一下謝意，就說我很感謝，很感激他當年的幫助。”
“我一定帶到。”
李婉儀點頭應允，心中也有些感慨，又覺得好笑，前兩天還討論這人要見自己是爲啥，想破頭也想不到會是這樣的緣故啊。
她隨後記起來自己剛剛想到的事情，問道：“對了，你說當初打架是見義勇爲，有人調戲女孩子……是兩個女孩子一起的，對吧？”
王衝遲疑了一下，點點頭道：“對。”
李婉儀好奇問：“當時那兩個女孩子就跟我們一塊吃飯的，你沒認出來？”
王衝再次遲疑，但隨後還是點點頭，笑道：“認出來了，但沒啥意義。”
他當時會注意到葦慶凡他們在那裡吃飯，就是因爲先認出來了那個女孩子，不過隨後等她吃完飯離開的時候，卻又躲開了，怕對方看到自己，因此耽誤了一些時間，葦慶凡返回拿鑰匙的時候，纔剛好看到他過去打包，否則可能都打包好了。
李婉儀笑道：“當時我們吃飯的時候，泓清她們還說起你呢，泓清就是你當年幫的那個女孩子，之一，叫歐泓清，她當時就一直想要找你，沒想到隔了這麼多年還能遇見……”
說話的時候，她心裡一動，歐泓清如今在青雲上班，感情之路並不順利，都已經成大齡剩女了，仍然單身，不如撮合一下跟這個王衝在一起，如果真的成了，也算是“緣分”。
不過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已，立即就被她拋到腦後去了，因爲王衝看起來應該年齡更大一些，功成名就，不可能仍然單身的——葦知德都已經讀小學三年級了！
王衝聽她提到這個名字，心裡也是一動，卻不知道這位“歐泓清”是當初那兩個女孩子中的哪一個，也不好意思多問……這麼多年過去，人家估計孩子都已經上學了吧？
李婉儀笑道：“可惜葦慶凡不在，昨天剛出差，否則你們還可以見一面。”
“那不必，葦總這麼忙，就不打擾了。”
王衝對葦慶凡確實很感激，但如果見面，多少還是覺得有點尷尬，因爲實在沒什麼可說的，總不能聊自己當初多落魄、那72塊錢對自己來說有多寶貴、那份薑母鴨有多好吃吧？
說起來，那份薑母鴨確實很好吃……他後來還特意去找過那家店，可惜，已經找不到了，也不知道是找錯地方，還是已經關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