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夕死可矣
“謝謝。”高源反倒向吳溫泉到了謝。
這下，弄得吳溫泉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只覺得這個年輕大夫太過客氣了。
於是，吳溫泉也來了一聲：“啊，謝謝謝謝。”
韓岱老師看着這互相道謝的兩人，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高源感激地點點頭，他解釋道：“如果救治普通病人，或者一般的重症大症病人，原方當然能勝任。一旦遇到垂危病人，症見暴汗亡陽，喘不能言，四肢厥逆，甚至像之前那個風心病垂危僅剩半口氣，都要發喪的郝大爺，原方就力有不逮了。”
“救治垂死亡陽暴脫的關鍵，就在於陽氣，能回得一絲陽氣，就能存下一份生機。附子是回陽救逆第一藥，它能把陽氣給回覆了，可怎麼存得住纔是關鍵。”
“病人在垂死關頭，往往全身衰竭，五臟六腑的陰陽氣血都在散失，這個時候是極度危險的，僅靠人蔘一味，很難做到完全固脫，更難收斂五臟氣血散失。所以以人蔘四逆湯救垂絕病人，救活率不會太高。”
這兩位都是很有經驗的優秀中醫，一聽高源這話，他們就回憶起了自己曾經經手的一些垂危病人。頓時，兩人都露出驚疑不定之色。
“你也……”韓岱老師露出詢問之色。
高源輕嘆一聲，遺憾地點點頭。
這一次，退縮的是他自己。不是他不願，只是他不敢。
韓岱老師又問：“這是能說的嗎？”
高源輕輕撫着小傢伙的腦袋，目光露出了懷戀。
這個奇寒症病人11點鐘服藥一次之後，約莫10分鐘就斂汗了，而且覺得寒氣下潛到下脘穴的位置，上攻的勢頭已經減弱了。隔半個小時，再服用一次，寒氣下行過臍，腹中鳴響，開始放屁，呃逆停止，已經能講話了。
“張氏盛讚山萸肉的救脫之功，認爲它比參、術、芪更甚。說山萸肉之性不獨補肝，也能將人身陰陽氣血將散者，盡數斂之。我吸納了張氏的觀點，化用了他的來複湯，重用山萸肉以固脫！”
“這是前人所未發的，是我個人小小意見，這其實也是很多醫者不敢大量使用山萸肉的原因。不過這絕對是多慮了，山萸肉能助附子固已復之陽，挽救五臟氣血之脫失，是救垂危之命的必用之藥。”
高源沉默了稍許，才說：“廣闊天地，大有作爲。艱難苦困，玉汝於成。”
吳溫泉老師又是欽佩又是遺憾，他能感覺到高源的孺慕之情，只是爲什麼他卻不願意拜師呢？
安琪呆呆地看着高源，眼中有很多好奇之色。
吳溫泉苦笑道：“應該的，這奔豚湯你用的比我都好，我還說是我創的方子，說出來都要丟人咯。”
韓岱老師看向了高源。
韓岱老師對高源歎服道：“伱一定經歷過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吧？”
見高源不說話了，吳溫泉以爲對方沒這個心思，他也露出了黯然之色。
高源頓時慌了：“您可別這麼說。”
雖然高源什麼話都沒說，但安琪在這一聲嘆息中聽到了說不盡的坎坷與艱辛。有那麼一瞬，她似乎對去鄉下也不是那麼牴觸了，她似乎有那麼一瞬對高源的行醫經歷也感興趣了起來。
“並且我還發現山萸肉不僅能大斂元氣，固澀滑脫，收澀之中也還有條暢之性。所以其能通利九竅，流通血脈，斂正氣而不會斂邪氣。”
高源和嚴旬站在院子裡看外面人來人往，其他醫生大夫都在後面看着這一大一小。
韓岱老師也呆住了。
“這……”吳溫泉老師都有結巴了：“那……那你使用那麼大劑量的附子，不會出事嗎？”
嚴旬擡頭看高源。
……
韓岱老師則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你應該高興纔是啊。”
下午時分，患者入睡。醒後，診脈遲弱，66次/分，四肢厥逆已經退到手腕和腳踝，脫險！
……
韓岱老師又問：“不過，老吳你敢這樣用嗎？”
吳溫泉臉都僵了，他道：“你可別叫我老師了，該我叫你老師纔是。”
高源看着吳溫泉，上輩子他就想以此方回報吳老師，今生終於如願了，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心情也放鬆了不少，就道：“吳老師，這是我的一點淺見，請您多批評。”
高源問過他，跟自己劃清界限的人那麼多，爲什麼他要主動湊上來。
吳溫泉擠出了微笑，點了點頭。
吳溫泉臉色突然一僵。
可說完之後，韓岱老師又有些頭皮發麻的感覺，這種用法是人類能想出來的嗎？這是在哪種緊要關頭想出來的？又是在哪種特殊情況下用出經驗的？想想他都覺得不可思議。
韓岱老師則打着圓場道：“老吳，到時候袁海局長再問你，你可就有的說了。”
高源點點頭：“仲景四逆湯不過三味藥而已，附子、乾薑和炙甘草。監製附子毒的秘密，就在於炙甘草。若用生附子，我一般會用兩倍劑量炙甘草予以監製。若是超劑量使用，超過三兩制附子，單方固定用二兩炙甘草便足以監製。”
“其中還有龍牡二藥，也是固腎攝精，收斂元氣的要藥。以上，便是我運用奔豚湯的個人經驗。”
韓岱老師也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我是說你能起死回生，原來秘密在這裡啊。”
高源也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其實說白了吧，要救這樣亡陽暴脫垂死的病人，要用到兩味最重要的，也是需要破格重用的藥。一個是附子，需要把散失的陽氣追回來，第二個就是山萸肉，把追回來的陽氣和將要暴脫的元氣收斂固定住。一收，一斂，就是活命的關鍵！”
高源差點沒控制住內心的衝動，他一直沒有正式的中醫師父，不是他不想拜師，而是沒人敢收他。現在面對吳溫泉的暗示，高源心臟不爭氣撲通撲通狂跳起來。
安琪又一次呆住了。
高源對他露出了微笑，前世在自己醫術成熟之後，這小傢伙就一直想拜自己爲師，只是那個時候自己屢遭磨難，豈敢再收徒害人。而這個小子，卻不顧家人反對，就要跟他廝混在一起，所以也遭了很多連累。
“前人所論之肝，便是現代醫學上所說的腦危象先兆，是全身功能衰竭的最後轉歸。而此時，若是用來複湯，則能抓住這最後時機。”
就當高源要忍不住的時候，就見嚴旬這個小傢伙蹦蹦跳跳跑過來，高源瞬間就冷靜了下來，他低下了頭。
吳溫泉長長驚歎：“哦……”
吳溫泉已經傻了。
現在正是中午時分，病人讓家人換上滾燙的熱水袋，放在頭頂，他才感覺有熱氣從百會穴透入體內，頭皮燙成紫色，也絲毫不覺得疼痛。如此怪病，讓在場醫生都甚覺驚奇。
高源又道：“後來，我閱讀了張錫純的著作，張氏著有來複湯，就是我前面給那個有暴脫之虞的孕婦用的藥。張氏曾言‘凡人元氣之脫，皆脫在肝。故人虛極者，其肝風必先動，肝風動，便是元氣欲脫之兆。’”
安琪也緊盯着高源。
吳溫泉笑了笑，道：“哪來的青出於藍啊，人家又不是我的徒弟，我哪有那麼好的命。”
從服藥到控制病勢，不過區區半個小時。要知道這可是垂危欲亡的病人，吳溫泉老師真是看傻了，他都懷疑這到底是不是他的方子，療效竟恐怖如斯。
高源記得很清楚，這小傢伙只說了一句：“朝聞道，夕死可矣。”
“朝聞道，夕死可矣。”高源自己也念了一聲。
“什麼？”嚴旬沒聽清楚。
高源撫了撫小傢伙的腦袋，看向了夕陽照過來的方向。雖然自己受人冤枉，多遭磨難，可卻也因此接觸到了中醫。治病救人，前世今生，矢志不渝，九死不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