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貫冷峻不苟言笑的程老師依然並不熱情,只是仍然感覺出,他比平時似乎還是多了那麼幾份溫和,臉上的線條略微緩和。
他神情自若地捏着一隻黑色的水筆,筆尖輕輕在宣傳單上劃過,偶爾停頓,伏身,一筆一劃地在文字標註拼音,a帶卷着俏皮的小尾巴,o圓得像一隻漂亮的滿月,字跡清晰,甚至沒有一點勾連,標準得像是打印上去的。
客觀講來,謝珍的誦讀錯字百出,程遠山的注音亦不曾遺漏,一字一字的,幾乎遍佈整張宣傳單。
顧挽瀾歪着頭凝視着程遠山,他的表情自然平靜,就像平時撰寫論文一樣,帶着一慣的認真嚴謹,仿若在做一件極重要的事情一樣;他的筆尖輕輕劃過紙張,卻像一把尖銳的刻刀,一筆一筆地烙印在了她的心底,即使歲月變遷亦不曾變色……
次日一大早,謝珍便帶着那張標滿拼音的傳單來宣傳隊,那張紙她已經讀得一字不差了!
程遠山很滿意謝珍的表現。
就這樣,萬年冷漠的程遠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抽出精力耐心地教導謝珍的功課。不止於識字,而謝珍所有的課程,他都願意去教。
於是F大的普法宣傳隊裡,就多了一位編外“隊員”。
赤縣是座不大的小縣城,謝珍的小學就座落縣城主街的街尾,離他們普法宣傳的地方並不算遠。
那是一座標準的鄉村小學,佔地面積也不算大,一排簡單的平房,寬敞的操場還立着一根不鏽鋼
的旗杆,紅色的國旗在風中飄展。
學校的大門關得嚴嚴整整,程遠山推開一旁的小門,帶着顧挽瀾隨意地進了校園。
“沒有想到吧,她的學校還挺像那麼回事兒的。”他的語氣輕挑,嘲諷之意盡顯。
顧挽瀾疑惑,她曾設想過謝珍的學校可能四處透風,簡陋得不像學校。眼前的情況恰恰相反,真的“挺像那麼回事的”。
這裡雖然簡陋了些,桌椅板凳一應俱,甚至還有一間電腦室,顧挽瀾趴在窗邊向裡面看去,整齊地擺放着三臺電腦。
這和她想象中的一點也不一樣。
顧挽瀾擡起頭來,“這裡看上去很好啊。”
“是很好啊!”程遠山噙着一絲冷笑,伸手推開那間掛了電腦室的房門。
他走到其中一臺電腦面前,指尖在機箱劃過,顧挽瀾看到三條指痕劃過厚厚的塵埃,留下曲曲折折的清晰痕跡;最終程遠山的指尖落在凸起的開機按鍵之上,用力按下,卻不見電腦開啓,等了很久,依然黑屏。
程遠山轉頭,衝着顧挽瀾聳聳肩,雙手一攤,“這就是看上去很好……”
顧挽瀾瞪着明亮的大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眼前的認知超出了她以往的生活經驗太多,她走上前,不死心地試着去開啓另外兩臺電腦,結果依舊。
“不用費力了,這三臺電腦根本打不開的。”程遠山輕哼一聲,“這所學校和這電腦一樣……”
顧挽瀾眉頭蹙起,卻無
話可說,擡眼看向程遠山,感到他散發出陣陣冷意,卻也不知能說些什麼。
“現實的情況就是這麼諷刺,擁有漂亮的電腦外殼,卻並不一定能夠使用;建好了漂亮的校舍,卻不一定能夠留住上課的老師。不要以爲錢是萬能的,不要以爲所謂的愛心就能改變什麼。”程遠山輕輕關上教室的房門,慢慢踱出校門,緩緩開口。
他早就看出了顧挽瀾的想法。卻不留一點餘地地狠狠擊碎,使她清晰地看到並不美麗的真相。
當她看到謝珍的情況時,顧挽瀾是真的打算捐點兒錢,在這裡建一所希望學校。
她還甚至悄悄地找這次活動負責接待的人瞭解情況,那人擠出一個透着憨厚的笑容,呵呵笑了幾聲,卻只是含糊地應了一下。
“關於謝珍,我們能做些什麼呢?把她帶去大城市嗎?這裡還有近百的學生怎麼辦,也一併帶走嗎?”程遠山直白的問題一針見血,令人發寒的現實讓人無言以對。
顧挽瀾的生活一直富足而穩定,從不曾經歷過這樣的生活,初來時確實會覺得這裡的一切都新奇有趣,但設想一下,倘若讓她一輩子紮根這裡做一名鄉村教師,大概她也是不願意的。推己及人,她想不出什麼辦法來改變這種令人心痛的局面。
晚上顧挽瀾躺在簡陋的牀上,房間漆黑一片,一抹月光自窗縫傾瀉進來,劃出一道淡淡的清輝。她把眼睛睜得大大得,朦朧的月光卻不能清晰地勾勒出房間的輪廓,四周黑沉沉一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