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重光終究不是那等殺伐果斷的梟雄,所謂傲上而不忍下,欺強而不凌弱,若是小郡主依舊如先前那般蠻橫無禮,他必然揮揮袖子走人,不留下半分雲彩。可是現在人家如此低聲下氣,他本來就有些鬆動,只是不忿對方求人還耍心機用手段,開口又是如此理直氣壯,頗有一種“我求你是給你面子”的味道,這纔想要甩手走人,如今見郡主一跪到底,後面還跟了滿屋子的人,他終究是拉不下臉來。
“起來吧,”他沒好氣地說道,臉上依舊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小郡主,我告訴你,下次要求人,先擺正自己的位置,這世上沒有人欠你的,還有,”他一指柳家三人,語氣更加凌厲,“別試圖拿人質要挾我,我最反感這一套。”郡主見他言辭有所鬆動,似乎有答應的架勢,頓時喜出望外:“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這次也是沒辦法,不是想要挾你,只是只有這法子才能找到你。”她眼角還帶着淚水,臉色卻是喜笑顏開。
蕭重光哼了一聲,也不說自己是否接受這一解釋,走到柳氏夫婦身邊:“還有你們,我好意救你們,可不是讓你們幫着別人來爲難我。他們跪,你們跟着起什麼哄,膝蓋骨有這麼軟嗎?再有這種事情,你們就是死在我面前,你看我會不會瞧你們一眼。”柳氏夫婦嚇了一跳,唯唯諾諾,不敢答話。
這時候屋裡的人一個個站起來,下人丫鬟自去做事。蕭重光回到座椅上,伸手點了點永寧郡主:“到底什麼事情,你先說說看,先聲明,我只是聽一聽,可沒答應你一定幫忙。”永寧郡主急忙點頭:“你肯聽就好,幫不幫忙全都隨你。”隨手搬了個椅子坐下,開始敘述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涼州府城外,有一條浮樑河,離北城門將近十里距離,河上有不少漁民謀生。就在十年前,浮樑河突然水勢大漲,不但沖毀了不少漁船,還把岸上不少田地搗垮了。
這些田地多是城北呂員外的家業,平時租給佃戶耕種,呂員外名叫呂文廣,爲人寬厚,租子收的少,遇到災年不但給佃戶減租放貸,還向窮人派米施粥,因此在這一帶積攢下了好大的名聲,遠近黎民都喊他呂菩薩,呂大善人。
正所謂禍不單行,這呂大善人家的田地遭了水災,他好心前去慰問遭災的佃戶,結果受了風寒,回來就一病不起,連着燒了七天七夜,請了城裡的許多大夫,都搖搖頭,束手無策。
呂家人都已經在準備後事了,誰料到第八天早上,這呂員外莫名其妙地退了燒,從昏迷中醒來。家人自然是喜出望外,要燒香拜佛。這呂員外見家人要去拜佛,連忙說道先不要急,我這次病能好,全靠一位真神保佑。接着就敘述自己這一連昏迷七天,都是在做夢。夢中自己泡在一個大水池裡,池水冰冷徹骨,自己差一點被凍死,拼命想要往上游,卻怎麼也爬不出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隻大手把自己抓了出來,一看卻是一個巨人,那人看着自己,凶神惡煞地獰笑,說要把自己煮了吃掉。就在他悽惶無助,膽顫心驚的時候,一位真神出現,銅筋鐵骨,虎背熊腰,身披金甲,威風凜凜,那巨人手下無數兵將,被那真神一口吞了,隨後將巨人打倒,把自己救了出來,又送自己魂魄回家,自己這才醒了過來。
呂員外好轉以後,就出錢出力要爲那真神修廟,於是就在河邊建起一座大廟,因那真神在夢中對呂員外說,那抓捕他魂魄去的乃是浮樑河裡的妖怪,自己名爲通靈大聖,此次前來就是鎮壓這妖怪,避免它再危害人間的。所以這大廟就名爲通靈廟,供奉的就是這位通靈大聖。
說來也怪,自從這通靈廟建起以後,果然這條浮樑河從此風平浪靜,再也沒有水患。兩岸的百姓對這位通靈大聖心悅誠服,頂禮膜拜,從此香火鼎盛。漸漸地來這通靈廟燒香問卜的百姓越來越多,最後連王府裡的幾位姨娘也信了通靈大聖,這纔有了這樁禍事。
且說這一日,晉王因爲愛女永寧離家出走而生悶氣,兩位姨娘見王爺生氣,就七嘴八舌地勸他去通靈廟求神,晉王素日也有耳聞,只是他一向不信這些鄉間野祠,故此從沒去過,今日也是鬼使神差,居然就聽了兩位姨娘的話語,帶着隨從就去了通靈廟,說是求神,其實主要還是散心。
誰料晉王到了通靈廟,看見這些黎民百姓對通靈大聖頂禮膜拜,簡直到了盲目的程度,有那生了重病的,不肯吃藥,只肯喝這通靈廟祝一道符水,有那兒女多的,甚至許願將來把兒女給大聖獻祭。晉王當時就發作了,命令手下去拆了這廟宇,砸了這神像。
附近的百姓哪裡肯讓,一時就衝突起來,晉王見百姓如此迷信邪神,更加惱怒,當場就要派人去城裡調動兵馬,強拆這座邪神廟,結果話還沒說完,就突然從馬上摔下來,生死不知。
拆廟的事情自然就虎頭蛇尾了,一衆親隨護着王爺回府,把府裡和城中出名的大夫請了個遍,都說是中了邪,一個個束手無策,最後王妃想起這事肯定是那通靈大聖做的,一邊派小王爺帶兵去通靈廟附近查探,一邊命人去請附上供奉的兩位修士,這才把王爺的性命暫時保住。只是那兩位修士一時半會也只能穩住王爺病情,卻不能根治,眼下那位蒙先生和周先生已經去通靈廟會這位通靈大聖了。這邊郡主想起昨日遇上的活神仙,這才把柳氏一家三口請來,想以此逼蕭重光出來。
蕭重光聽郡主講完,沉吟半晌,這纔開口:“不用想了,這事肯定是那通靈大聖做的,這大聖不是妖怪就是邪修,在這裡愚弄鄉民騙取供奉。”
旁邊那婦人抹淚道:“誰說不是呢,如今府裡上下惶恐不安,王爺是我們的主心骨擎天柱,他要是有個好歹,讓我們可怎麼活。”永寧郡主不耐煩道:“你哭什麼,我爹不是還沒事嗎。”蕭重光哼了一聲,郡主頓時住了口。
蕭重光站起身來,看了一下在場之人,沉聲道:“你們在這瞎猜也沒用,這樣吧,我去通靈廟走一趟,也正好看看那兩位道友查探的如何了,誰來給我帶路。”郡主忙道:“我去我去,我來帶路。”
立時就有王府的下人要去備馬,蕭重光道:“別麻煩了,你說個大概路線,我帶你飛過去。”永寧又驚又喜:“你帶我飛天嗎?”蕭重光瞪他了她一眼:“廢話,騎馬哪有御風快,抓緊了。”右手攬住郡主纖腰,頓時憑空飛出大殿,在王府大院上空盤旋。
永寧郡主興奮得摟着蕭重光的腰大呼小叫,幾乎忘了憂愁,直到耳邊傳來蕭重光不耐煩地催促:“怎麼走,指個方向。”她這才驚醒過來,想起父親還在重病,心中慚愧,伸手往北方一指:“就那。”
蕭重光打個響指:“走了。”駕起狂風,呼嘯着直奔北方。永寧郡主黏在他身上,一邊給他指路,一邊說着些閒話,打探他的底細。蕭重光也不回答,任憑她自言自語。郡主見他不理不睬,也就住口不說。
一刻鐘左右,兩人已經來到通靈廟上空,眼見下方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心想這通靈廟的香火果然旺盛,衆多百姓此時想必已經知道晉王在廟裡出事了,在這風口浪尖還敢頂着風頭來祭拜,可見這些百姓的虔誠已經到了骨子裡。
蕭重光凝神屏氣,仔細觀察着通靈廟附近的元氣波動。此時人羣之中,蒙先生和周先生也在仔細打量,兩人都感應到附近來了一位修士,神識一掃,立刻發現了潛藏在頭頂上空的蕭重光和郡主。
周先生頓時吃了一驚:“師兄,新來的這位道行很高啊,都能御風帶人了,至少也是築基高階,比你我都強,不知道郡主怎麼認識此人?”蒙先生道:“不管怎麼認識的,既然此人帶着郡主同來,那就是友非敵,你我何不上去打個招呼,等會也好配合行事。”周先生點頭稱是。
兩人化作兩道劍光,同時出現在蕭重光面前。蒙先生抱拳道:“這位道友,在下蒙放,這位是我師弟周遠才,我們師出武當,家師乃是武當玉真子,現在我師兄弟二人在晉王府上擔當供奉,這次也是爲了王爺的病症而來。”他三言兩語就將自己兩人的來歷交代清楚,隨即就問道:“敢問道友是?”
蕭重光見來人也是名門正道,何況爲這番話也算大方得體,當下正色回答:“在下崑崙蕭重光,家師赤山真人,請恕在下帶人御風,不能還禮。我雲遊到此,偶然與郡主認識,因她父親有難,所以被邀請前來,看能否幫上什麼忙,我看兩位道兄也在地下查探許久,不知可有什麼收穫,說出來我們大家可以共同參謀。”郡主在一邊說道:“原來你叫蕭重光,我問了你這一路都不肯說,這下還不是被我知道。”蕭重光狠狠剜了她一眼,對這郡主實在是頭疼。
蒙放和周遠才相互看了一眼,還是蒙放開口說道:“好說,我們先下去再談。”四人一起找了個隱蔽的地方落下。蒙放說道:“我跟師弟在這附近觀察了一早上,並沒有發現者廟宇的元氣有什麼不對。這些鄉民都十分虔誠,簡直可以說是瘋狂,據說晉王出事以後,已經有人在傳言,說晉王得罪通靈大聖被降罪,八成性命不保。”郡主插嘴道:“誰說的,這些刁民,我馬上派人去,全抓起來。”
蕭重光怒喝:“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轉身朝蒙先生拱手:“道兄請繼續。”郡主在一旁氣得跳腳,卻再不敢插嘴。
蒙放道:“現在已經有人在張羅要搞人祭,說是怕大聖遷怒,降罪給這一代的百姓。已經有好些愚夫愚婦要把自家的孩兒獻給大聖,還有人說要給大聖爺娶親,到處甄選妙齡的處女。”蕭重光聞言,頓時想起自己家鄉那些愚昧的風俗來,一時勃然大怒:“這些愚夫愚婦,真是可恨。不過最可恨的,還是那些背後散播謠言,從中牟利的神棍廟祝,這些人不除,就算去了一個通靈大聖,還會什麼通靈大仙,通靈老鬼。”
周遠才見蕭重光如此激憤,微微有些詫異:“這些都不重要,據可靠消息,那位呂員外已經發話,要在三天以後開祭神大典,到時候十里八鄉的信衆都會雲集於此,共同獻祭大聖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