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裡充滿激盪的回聲,而聲音的源頭猶自在吶喊:“來者何人!”蕭重光被這吼聲震駭,暗自調息,收攝心神,放聲高呼:“在下蕭重光,無意間闖入此處,請問前輩高姓大名。”
那聲音停頓了一下,片刻之後又問道:“小子,你是怎麼過來的?”蕭重光答道:“我從飛雲洞口進來,沿着隧道一直走到這裡。你到底是誰?”
“哈哈,有趣,居然真有人活着到這。”聲音的主人哈哈一笑,“我是岐山山神,年輕人,你知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願聞其詳,請山神賜教。”
“這裡是岐山山眼,整個岐山山脈風水元氣的源頭,三百年前劍神沈勝衣就是在這裡封印了妖神羅侯,這裡五行顛倒,四象紊亂,上不接天,下不着地。乃是天下第一等的兇險所在。你到了這裡,可就別想活着回去。方纔你的來路已經被封死,想回頭也不行了。”蕭重光聞聲回望,果然見到自己背後的石門不知何時已經閉上,竟然沒有半點動靜。
他凝神屏氣,四處巡視,想要找到可能的出口和聲音的源頭。這地宮極爲廣闊,方圓足有數十丈距離,大殿四方石壁上雕刻着無數神獸的浮雕,其中最顯赫的位置正是傳說中的四方神獸:青龍、白虎、朱雀和玄武。這些浮雕均刻畫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大殿的地面上整齊地刻畫着縱橫一十九路棋盤,許多格線的交叉處隱約有凹陷的痕跡。蕭重光此時所在離入口不過十步距離,正面對着那塊石碑。石碑往前十步即是棋盤邊界。棋盤佔了大半個地宮的面積,在棋盤的外邊界有些許碎石殘垣,似乎是某種遺蹟。
棋盤正前方的盡頭,靠近後方石壁的方向乃是一處高臺,高臺上擺放着一尊王座,高臺有階梯通往平地。高臺與階梯之間的地面上,擺放着一具高大的三足銅鼎。整個大殿的陳設大致如此,看不出哪裡是這聲音的來源,說話之人彷彿來自域外虛空,渺不可尋。
“你是在懷疑我說的話嗎,”見蕭重光沉默了許久,這自稱岐山山神的聲音似乎有些慍怒:“年輕人,不要太自負,我見過太多比你聰明、比你勇敢、比你強大的修士,還不是一樣被困在這裡,到死也沒能闖出去。”
“那請問山神爺,你跟我說這些有什麼意思呢,讓我在這等死?”
“哼,本座只是想給你指條明路,我問你,你從飛雲洞一路闖進來,可曾遇到什麼奇怪的東西?”山神的語氣依舊帶着幾分火氣,只是稍微平和了一點。
蕭重光微微一怔:“奇怪的東西,您是指那三個術法機關嗎?確實厲害非常,不過,我已經闖過來了,”他面容肅然,略帶幾分自傲的神色:“所以,它們現在已經不在了。”
“呵呵,小傢伙,你還挺傲氣。”山神的語氣有幾分奇怪,似乎帶着某種焦灼:“那後面兩道術法機關破滅以後,留下的東西也在你身上了?”
“就在這裡,”蕭重光從懷中摸出那一面圓鏡和一顆珠子,正是他在隧道中所得:“這些東西跟我離開這裡又有什麼關係呢?”
“居然真在你那裡,果然是天遁鏡和地靈珠,”岐山山神的語速略微加快了一點,似乎有些急促:“年輕人,你很不錯,居然能破了那三關。聽好了,我接下來的話很重要,你只有照我的話去做,才能離開這個九死一生之地。”
“看到你面前的棋盤了嗎,走過來,越過棋盤,登上臺階,一直走到高臺上,對,就是這裡,很好,王座兩邊有兩座扶手,上面各有一處缺口,注意看缺口的形狀,是不是和你手上的東西正好吻合。”
“看好了嗎,把天遁鏡和地靈珠分別放入對應形狀的缺口,對,很好,現在,你背對王座,坐上去,這個王座,是一個傳送法陣的入口,這個法陣需要天遁鏡和地靈珠才能發動,現在法陣已經啓動,快點坐上去,就可以通過法陣離開這裡,坐呀!”
蕭重光背對着王座,一副要坐下去的姿勢,就在他的身體要貼上去的時候,他卻突然轉過身來,看着王座,臉上露出充滿諷刺的笑容:“我偏不坐上去!”
山神惱怒的聲音響起:“你居然還在懷疑本座!”
“不,應該說,我差一點就相信了,”蕭重光一副懶洋洋的表情,看起來很有幾分欠揍的德行,“直到我快坐上去的時候,忽然想起來你前面說的一句話!”
“什麼話?”
“你告訴我,你見過很多曾經比我聰明、勇敢、強大的修士,都死在這裡,”蕭重光語氣平靜,似乎在訴說一件毫不相關的小事:“可是等我快坐上去的時候我突然想起,如果之前曾有人來過這裡,爲什麼那三道機關還在,爲什麼那個人沒有取走法器。所以,我才能肯定,你是在騙我。如果你真的是山神,想放我走,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所以你根本不是什麼山神。如果這裡真如你所說是個死地,那你就是一個跟我一樣困在這裡的人!”
“哦,是嗎?”那個自稱山神的聲音一下子沉靜下來,絲毫沒有動怒的跡象:“你說我不是山神,那我會是什麼人呢?沒了我的指引,你又有什麼法子出去呢?”
“我不需要什麼法子,因爲我忽然想到,其實被困在這裡的只有一個人,如果他可以被稱爲人的話。”蕭重光臉色忽然變得很嚴肅,甚至帶有幾分恭謹:“被困在這裡的從來就不是我,而是——你,我沒說錯吧,羅侯前輩!”
“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那人忽然大笑起來,卻沒有回答蕭重光的猜測是對是錯:“年輕人,你很不錯,難怪可以通過那傢伙的考驗,知不知道你來的路上,遇到的那三關叫什麼名堂?”不等蕭重光回答,他自己給出了答案:“那是劍神沈勝衣佈下的天地人三才試煉,劍神沈勝衣,你應該知道吧?雖然他人可能已經不在了,這三百年來,我與世隔絕,沒有他的消息,連與他的感應也失去了,我想,他應該已經飛昇了吧。這三關,他是爲了我而設置的。”
蕭重光搖搖頭:“這個名字我還是第二次聽說,第一次是在剛纔進來的地方,入口那塊石碑上看到的。”
“什麼!”那人這一次是真正的震驚,語氣裡充滿了不可思議:“怎麼可能,就算你沒聽說過武當清遠、峨眉妙一,甚至是崑崙太虛、玄霄,你也應該知道他啊,難道世人已經健忘到如此地步?”
蕭重光這次是老老實實地回答:“晚輩就是崑崙弟子,太虛真人是晚輩師祖,玄霄真人是晚輩師叔祖,至於前輩說的清遠、妙一,晚輩似乎聽家師提過,應該是武當、峨眉的上代掌教吧。”
那人嘿然一笑:“原來你是崑崙弟子,還是太虛的徒孫,你師父是哪一個小牛鼻子?能有如此資質的徒弟,師父一定不凡,我猜你師父是玉清,或者明真,不是?難道是寒冰?”見蕭重光依舊搖頭,“總不會是平陽吧?”
“前輩,您剛纔說的似乎是我崑崙上一代的四大弟子,不過他們都已經不在人世了。”蕭重光有些疑惑:“晚輩的師父是赤山真人,現在崑崙掌教是我師伯沖虛真人。”
“什麼?”那人大吃一驚,“不在人世?死了還是飛昇了?才三百年,哪樣都不可能啊,難道本座真的老了,赤山、沖虛是什麼人,本座從沒聽說過。”
蕭重光耐心地解釋:“晚輩不知道前輩到底想說什麼,現在崑崙掌教的確是晚輩師伯沖虛真人,武當、峨眉的掌教分別是玄真子前輩和碧遊真人,至於您剛纔提到的那些前輩高人,晚輩曾經聽我師伯沖虛真人說過,他們都是在三百年前的那場正邪大戰中戰死的,難道您不是羅侯前輩?不然怎麼會不知道這些?”
“胡說八道!”那人這次是真的震怒了,“本座就是萬妖之王——妖神羅侯,三百年前我統領天下妖族,還有衆多同道好友,與你們這些自命正派的僞君子大戰數十年,的確殺傷了不少牛鼻子和禿驢,但是我剛纔說的這些都是道門精英中的精英,哪一個出行不是帶着大批隨從炮灰,怎麼可能輕易被我所殺,再加上後來有那傢伙保着他們,本座手下傷亡慘重,連本座和幾個好友都被封印,那時候這些人還健在,怎麼可能忽然就戰死?誰還能殺死他們?”他震怒之下,終於承認了自己就是羅侯。
這下輪到蕭重光疑惑不解:“怎麼會這樣,爲什麼掌教師伯說的,和你說的不一樣?到底誰在撒謊?”雖然心裡絕不願相信沖虛會欺騙自己,可是他下意識地感覺羅侯這次似乎沒有騙他,因爲他沒有撒謊的理由!
“爲什麼,難道師伯會撒謊?”他的腦海中一片凌亂,生平第一次感覺到一種莫名的恐慌,“還有師伯和師叔從來沒有提過的沈勝衣,似乎我在外面也從沒聽人提過,可是從剛纔的碑文和羅侯的話語裡看,這人分明存在,而且必然是三百年前的絕頂高人,怎麼會一點存在的痕跡都沒留下?”這些年來,崑崙就是他的家,雖然有很多不快樂,不開心,也有如洛南鬆這般討厭的蒼蠅,可是那裡始終是養育他、教導他的家園,幾乎所有的美好回憶都是在那裡,而赤山跟沖虛,更如同他的父親一般。他絕不願相信自己無比敬愛的人,會欺騙自己。“究竟三百年前,發生了什麼事情?”疑惑開始在他的心裡生根發芽,開枝散葉。
“我這是怎麼了,我發什麼瘋呢?”他突然清醒過來,扇了自己一個耳光,“這些陳年往事跟你有什麼關係,知道這些對你現在有什麼幫助,怎麼可以爲了這些虛無縹緲的事情,懷疑從小養育你、疼愛你的師父師伯。”
他從困惑中解脫出來,強自鎮定心神:“前輩,你跟我說這些有什麼意思呢,事已至此,扯那些都於事無補,總之,我是不會上你的當,幫你脫困的。現在,我要走了,再見!哦,不對,應該是永遠不見!”他轉過身來,從扶手的缺口中取出天遁鏡和地靈珠。
“哈哈,愚蠢的世人,枉費他選中了你!”羅侯忽然瘋狂地大笑,笑聲中說不出的落寞與諷刺,“寧願相信謊言也不敢面對真實,只是爲了保護自己臆想出來的世界,爲了那一點可憐的自尊與虛榮,就可以罔顧擺在眼前的事實。這就是人類,愚蠢、貪婪而虛僞,老夥計,你錯了,三百年前的那場賭局,是我贏了,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