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夕察顏觀色,繼續道:“我們爲什麼不聯手,讓這些愚蠢的人類俯首爲奴,把我們的族人帶出來,以後這裡就是我們的天下。”
雲末淡笑了一下,“掏心自問,叔叔所做的一切,是爲了拯救族人,還是爲了自己的野心?”
“那又如何,我做的一切,不都是爲了族人。”
“族人,小侄要救,但不是叔叔的方式。”雲末神情淡淡,“抱歉,小侄和叔叔走的路不同。”
“這麼說,你是鐵了心逆我?”
“如果叔叔放手,小侄自不會與叔叔爲敵。”
雲夕盯着雲末臉上那張鬼意森森的面具好一會兒,突然仰了頭揚聲大笑。
雲末平靜地看着,沒有因爲雲夕的舉動有半點動容。
過了好一會兒,雲夕的笑聲嘎然而止,“你可知道,逆我者的下場。”
雲末微微一笑,“小侄與叔叔周旋了這麼多年,還沒正面交鋒,又豈知勝負如何?”
“既然這樣,你也就別怪我不顧血脈之情。”
雲夕突然雙掌翻飛,濤天的火焰被他吸了過去,捲成火團瞬間擲出,“受死。”
然火團不是飛向雲末,而是衝向緊閉的大門。
厚重的大門,被氣流衝開,門外站着面色慘白的如故。
強大的氣流帶着炙人的熱氣逼向如故,那力道大得讓她無法動彈。
如故心往下一沉,以爲自己這次必死,轉開臉,把眼睛閉上。
雲末面色一凜,閃身過去,用身體擋住如故,長槍橫在胸前,擋住飛來的強大氣流。
如故安靜地等待死亡,突然聽見面前一聲低喝,那迫人的壓力隨之消失,她迷惑地睜眼,眼前是她熟悉的筆挺背影。
怔怔地望着咫前的筆直的背影,心裡五味雜陳,分不出是什麼滋味。
雲末胸腔裡氣血翻滾,一股熱血衝上喉嚨,鮮紅的血絲從嘴角溢出。
雲夕奇怪地‘咦’了一聲,眼裡浮上一抹意外。
雲末收起盤龍槍,修長的手指無謂地拭去嘴角血跡,像什麼事也沒有一樣,走向雲夕,對身後如故連一眼都不看。
大門重新關攏,把如故關在了門外。
今天一戰,他本來不能和雲夕硬碰硬,剛纔雖然攔住雲夕致命的一擊,卻暴露了自己現在的弱點。
原該完美的一仗最終出現了敗筆。
雲夕眼底慢慢漾開一抹勝算在握的笑意。
三年前,他曾與一個人交過一次手,那人強大到讓他震驚,如果不是那人體內元氣和雲溟不同,他都誤以爲是雲溟回來了,逼得他躲縮在越國三年不敢有過大的行動。
他的這位侄子剛纔接下他那一擊的手法和氣息,與三年前那人完本一樣。
他敢肯定,三年前的那個人就是面前的這個年輕男子。
但對方接下自己那招的時候,他感覺到對方的元氣和三年前相比,竟是天地之別。
三年前,他被對方傷在掌下,如果不是逃的快,能死在對方手中。
他用了三年時間,才恢復元氣。
按理,他三年沒有任何長進,對方應該更強大得可怕。
可是,他竟傷在自己還沒盡全力的一擊之下,三年之後,對方變得如此不堪,讓他覺得意外。
如故反應過來,飛撲上前,用盡了全力,也推不開被大火烤得滾燙的大門。
貼在門板上,只聽見裡面飛砂走石的聲音裡不時伴着物件碎裂的聲音,她看不見裡面情形,卻能想象到裡面將是如何激烈的一場血戰。
她離晉甯越遠,心裡越加的不安,強烈地想返回晉寧看看。
最終以小解爲藉口,偷偷溜了出來,返回晉寧。
晉寧城外到處是火,亂成了一片,家畜和馬匹亂竄。
她拽住一匹不知主人的馬,快馬加鞭的趕回晉寧,只覺得火光沖天之處有什麼在召喚她,她想也不想地直奔向這座失火的大宅。
剛跳下馬,大門就被強大的火焰氣流撞開。
她怎麼也沒想到事情竟會變成這樣,竟會在這裡看見雲末。
更沒想到她來到了這裡,卻只能在門外乾着急。
那種無力感讓她不知所措,就在要絕望的時候,突然聽見大量的馬匹聲傳來。
如故擡頭看去,見蕭越帶着自己的親兵匆匆而來。
蕭越看見站在臺階上的如故,而門裡濃煙卷卷地衝上天空,即時變了臉色,在馬屁股上加了一鞭,急奔過來。
到了近前,也不等拉住馬,躍下馬背,落到如故身邊,“出了什麼事?”
“救救他。”如故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抓住蕭越的風袍衣襟。
“誰?”蕭越第一次看見如故這樣六神無主的模樣,吃了一驚。
如故脣哆嗦了一下,看向面前緊閉的大門。
門裡已經被火焰吞噬,蕭越不知道里面是什麼情形,如果貿然跳進去,只怕沒等到救人,已經被煙子薰死。
向身後趕到的親兵一揮手,“把門撞開。”
他身邊的親兵,都是跟着他久經殺場,破池攻城的戰將,這種尋常府宅的大門不過轉眼間就被撞開。
濃煙滾滾而出。
在蕭越他們到來的時候,裡面打鬥聲突然消失,如故急切地想知道雲末是生是死。
不等煙子散去,貓低了身子,衝進門去。
蕭越怕她有所閃失,直接從如故頭頂躍過去,搶先進去。
裡面能燒的已經燒得七七八八,院子裡七零八碎,毀得不成樣子,依稀還可以看出之前打鬥過的痕跡。
如故焦急地飛快看過院子裡每個角落,卻不見人影。
剛纔只看見雲末的一個背影,他進門以後,大門立刻關閉,她不知道門裡是什麼人,有多少人。
但從能聽見的聲音可以斷定,裡面是一場血戰。
她顧不上被火燒紅的地面燙穿鞋底,往裡面找去。
入眼卻竟是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體。
如故的心臟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上,在那些已經無法辨認的屍體上一一看過。
“你到底在找什麼?”蕭越一直緊跟在她身邊,視線沒離過她的臉,這樣焦慮不安的模樣,他從來沒有見過。
如故最終沒能在死人堆裡找到剛纔看見過的染血紫金槍。
“我可能弄錯了。”
如故嘴裡說着可能弄錯了,但一雙眼仍沒離開那座院子,把已經看過不知多少遍的角落看了又看。
蕭越眉心擰起,卻什麼也沒問,也不催促,只是默默地陪在她身邊。
這是他們上一世的職業習慣,同時也給對方足夠的隱私空間。
直到衙門的人來把燒燬的宅子裡的屍骨一一清理出來堆放在一處,仍沒有如故剛纔看過的那把盤龍紫金槍,才閉上被火薰紅的眼,鬆了口氣。
蕭越伸臂過來,環上她的肩膀,把她攬了過去,“如故,你到底要我擔心到什麼時候?”
“這不是你以前的作風。”如故去小解,半天不回去,自然會驚動護送的蕭越,按照前世的做法,他應該裝作不知道,繼續前行,而她辦好自己的事,自然會趕過去重新歸隊。
蕭越默然,他們上一世雖然活在槍口上,但那一世,表面上卻是太平盛世,而這一世處處戰亂,連表面和平都少之又少,這樣的世道,讓他怎麼放心?
皺着眉頭,翻身上馬,順手把如故撈了上去,環在懷中,“重活了二十幾年,總要變些的。”
如故不以爲然地道:“你是想說,我變菜了?”
蕭越低頭睨了她一眼,默認。
“其實我也不算太菜,現在流行煉丹,我也很勤奮的在煉,雖然煉的不多,但也爬上二級的門檻了,只是……暫時還沒有用武之地。”如故開始扳手指頭數自己的長處。
蕭越哈哈一笑,“你什麼都弱菜了,只是這阿Q精神長進了不少。”
如故嘴角抽了一下,自己確實弱爆了。
如故的馬車在身前停下,如故從蕭越的馬背上跳下來,爬上馬車。
小開正在車裡閉目養神。
如故‘咦’了一聲,“你就不怕我丟了,回去交不了差?”
“你死了,回去正好一拍兩散,還交什麼差?”
如故扁嘴,“我們好歹有過肌膚之親,用不用得着這麼無情?”
和她有肌膚之親是小開的痛腳,小開漂亮的臉蛋頓時垮了下來,睜開眼,不屑地斜瞥向她,“青樓女子與人有肌膚之親的多去了,得有多少的情,才能個個有情?”
如故眼角抽了抽,居然把她當青樓妓—子。
忽地一笑,向他湊了過去,“原來惜公子也是風月中人,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小開即時變了臉色,飛快爬起,往旁邊避讓,“你……你又要抽什麼瘋?”
如故見他嚇到,嘿地一笑,坐了回去。
小樣,跟姐兒鬥,你還嫩了點。
雖然剛纔沒有看見小郎的屍體,但心裡仍像壓了塊石頭,沉甸甸地,哪能真有心思和小開打鬧。
如故突然變得這麼安分,小開反而有些奇怪,重新坐了回去,“你剛纔回晉寧,是不是看到了什麼?”
“原來,你知道我回晉寧。”
小開默然,如故知道蝶心蘭的事,蝶心蘭着火,她豈能不想到事情和雲末他們有關,她不回去看個明白,又怎麼可能安心上路。
她想知道,他又何嘗不想知道。
但他如果離開隊伍,前往晉寧,定會暴露一些不能暴露的事,所以才睜隻眼閉隻眼的任如故偷偷溜走。
如故前一步離開,他後一步叫人去通知蕭越,說如故失蹤,所以蕭越纔會及時趕去晉寧。
蕭越是北朝的太子,對方無論如何都得有所顧忌,有蕭越跟去,如果沒有意外,如故是安全的。
他只是沒想到,如故能弄到一匹馬,比他預算的時間早一步到達晉寧,差點丟掉性命。
蕭越這麼快的趕到,如故在看見蕭越的時候,就想到是小開做的手腳,他會這麼做,說明他一定知道什麼。
“那些蝶心蘭是怎麼回事?”
“蝶心蘭被人下了藥,改變了藥性,如果按正常使用,不但治不了病,還會成爲要人命的毒藥,所以容瑾在尋找乾淨蝶心蘭的同時,在被下過藥的蝶心蘭上下了制煉過的磷粉,那磷粉遇火就着,所以在離開後,派人放火點燒了蝶心蘭,免得被人誤服。以後重新長起來的蝶心蘭又是乾乾淨淨的蝶心蘭。”
如故慢慢抿緊了脣,之前得知對方能在所有蝶心蘭上下毒,覺得不可思議,沒想到這樣的事容瑾居然也能辦到。
她實在沒辦法想象,淡漠得像一尊白玉花瓶擺設一樣的容瑾,竟能有這麼大的能耐。
看來容瑾不僅僅是醫術高超這麼簡單。
她想不透府上的這些男兒們到底隱藏了多少實力?
母親到底承諾了什麼,能讓這樣一些人守護在她的身邊。
“你爲什麼會和他們失去聯繫?”
“我去陸家莊的時候,見過雲末,雲末說有緊急情況,要撤離的話,必然會消毀所有用於聯絡的站點,免得被對方發現。”
“這麼說,他們有危險?”如故以前是做臥底的,整天和精得像鬼一樣的黑幫打交道,很容易想到,她去過陸家莊,就算當時對方沒有發現什麼,但過後難免不回過神來,等他們回過神後,就會地毯式的搜查,那些聯絡點如果不抹去,就會成爲禍患。
小開點頭,這件事,不必瞞她。
“沒有別的聯繫方法了?”
“沒有。”
“那要怎麼樣,才能知道他們的情況?”
“回了臨安府或許能夠知道。”
“或許?”如故對這樣的回答很不滿意。
“我們約好臨安府見,如果他們沒事,自然會回到臨安府。”
“如果有事呢?”
小開聳了聳肩膀,一副愛莫能助的模樣。
如故臉黑了下去,“難道說,你就無能到什麼也不知道?”
這話,小開不愛聽。
他這次的任務就是跟着如故,她當他願意?
如果他可以選擇,他寧肯和雲末他們一起,也不願在這裡守着這麼個隨時抽瘋的瘋子。
重哼了一聲,“你好像弄錯了對象,我不是未必知。”要想什麼都知道,找未必知去,只要出得起酬金。
如故腦門子抽痛,如果無顏在,她也用不着這麼犯愁,可惜無顏這時候應該在回越國的路上。
爲了不讓皇太后太過顛簸,行程拖拖拉拉,慢慢悠悠,照這麼個行軍法,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到北朝。
如故看着車外官兵以踩死螞蟻的節奏行軍,不耐煩地拉開車門。
小開害怕如故又出去惹事,皺了眉頭,“你又要去哪裡?”
“和你坐一車悶得死人,我去太后那裡找樂子。”
小開把小金算盤搖得嘩地一聲響,眯了眼繼續養神。
她是最不耐煩去見皇太后的,這時候去找太后,不是找樂子,而是去給太后心裡添堵,讓太后把她踹出隊伍,她就可以快馬加鞭地趕回臨安府,而不用在這裡乾着急。
如故雖然花癡又可惡,但不時的小心眼確很合他的心意。
如故剛跳下馬車,還沒站直身,有宮人急跑過來,“郡主,皇上有請。”
如故保持着從車上跳下,還撅着屁股的姿式僵住。
嚓,那變態皇上該不會看上她這張和母親有幾分相似的臉了吧?
“郡主?”宮人見如故沒反應,姿勢又怪模怪樣,不知她這是唱的哪出,“郡主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
如故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轉了半圈,捂了肚子,“肚子有點不舒服,正想去出恭。”
“又出恭?”宮人皺眉,之前她小解結果解到了晉寧城裡去看熱鬧,被太子揪了回來,現在又出恭,誰知道她是不是又想到了什麼古怪玩意。
如故乾咳了一聲,“不知皇上找我什麼事?”
“皇上說,只是好久沒有和郡主聊過天了,現在閒着無事,所以請郡主過去說說話。”
“只是說說話?”如故往前頭北皇乘坐的鑾車望了望,如果那輛車和她的車一樣,關了門窗,在裡面怎麼折騰,外頭也聽不見,豈不是她上了他的車,他在車裡怎麼X她,怎麼蹂躪她,她都是哭天天不應哭地地不靈?
“皇上是這麼說的。”
“我肚子痛。”如故裝死,禽獸窩還是不進爲好。
“奴才這就叫人來服侍郡主淨手。”宮人顯然沒有放過如故的意思。
“我有丫頭。”
“外頭不比較得府裡方便,多幾個人服侍,也是好的。”宮人回頭,“趕緊來人拉簾子,服侍郡主淨手。”
立刻有人跑開去找布簾。
如故撇了嘴角,瞧這架式,大禽獸不見不行了。
回頭見蕭越騎着馬朝這邊而來,如故立刻站直身,“好像又不想了,走吧,別讓皇上久等。”她實在不想把蕭越捲進去。
宮人心想,果然又是玩花樣,臉上卻面不改色,依然笑得和諧可親,“真沒事?”
如故勉強擠了個笑,“真沒事了。”
男女之間的那點事,你情我願,事後姑娘自然面色潮紅,滿臉春意。不是你情我願,而是單方強X,另一方自然是面色臉青脣白,像死過一回。
過程再激烈些,事後姑娘立刻下地行走,走路姿勢難免各種彆扭。
如果她臉青脣白地滾下車,再彆彆扭扭的爬回自己的車,經過人事的人一看就能明白是怎麼回事。
就算這些人害怕大禽獸的淫威,當着面不敢說什麼,私下裡還不瞎傳當笑話?
北皇雖然禽獸,但在外頭名聲不錯,可見是個要臉的。
既然要臉,也不至於在這路上幹出太出格的事。
再說,他之前才放過話,向越國求親,讓太子娶她爲妻。
現在太子在身邊,他卻把原本想許給太子的姑娘給奸了,叫太子情何以堪?
傳出去,老子兒子的臉一起丟得精光。
如故心裡雖然忐忑,但思前想後,還是覺得北皇對她做禽獸事的可能性不大。
皇帝的鑾車比尋常馬車大了很多,北皇四平八穩的盤膝坐在錦墊上。
衣衫整齊,如故的心又定了些。
北皇看着怯生生杵在門口的如故,和之前那古靈精怪的模樣辯若兩人,眉梢揚了揚,“朕是老虎不成?”
“老虎沒有皇上的龍威。”如故儘量讓臉上堆出諂媚的笑,心裡想的卻是,老虎吃人要吐骨頭,你吃人可以不吐骨頭,你比老虎厲害多了。
北皇笑了,這丫頭的性格和她母親真是半點不像,指了指矮几對面的錦墊,“坐吧,也就是想和你聊聊家常,不必拘束。”
如故不覺得自己跟他有什麼家務可聊,卻不得不老老實實地在墊子上坐下。
看看左右,發現兩旁車窗落着竹簾,車窗卻沒關死,也就是說她只要大聲叫一叫,外頭就能聽見,放下心來。
“皇上想聊什麼?”
北皇沒馬上回答,只是靜靜地看着她,直看得如故渾身不自在,恨不得把自己這張和母親有幾分相似的臉給捂着,才輕嘆了口氣,“你娘還好嗎?”
“吃得睡得,看着挺好。”
“好就好。”
如故不接話,繼續冷場。
“朕給你講個故事吧。”
如故意外,大禽獸找她來是聽故事的?
北皇看着面前這張年輕的小臉,眼前彷彿浮現出鳳真還是十七歲的模樣。
“十七年前,朕還只是一個尋常不過的皇子,那時北朝和越國水火不融,越皇強攻了我們的一個城池,我父皇大怒,令我和你父親前去收復。在我們看來本該拈手擒來的一仗,卻一打就是三個月。對方的先鋒是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那小姑娘手上功夫也不算多好,但用兵詭異,竟生生地把我們耗在那裡,硬是攻不進去。不過我們堵死了所有門口,她接受不到外援,而糧食運不進去,日子也很不好過。”
“那小姑娘就是我娘嗎?”如故雖然見過了母親,但對母親當年的事知道的卻極少,聽北皇突然提起,忍不住好奇。
北皇點頭,“我那時不知道她就是鳳真,三個月下來,我對她十分佩服,漸漸地有了愛慕之意。但不管我怎麼愛慕她,我們都是兩國的將領,除非她肯退讓,否則不是她死就是我亡。轉眼又是兩個月過去,我們把她徹底的逼入了絕境,但父皇給我的期限也快到了。這種時候,唯一的辦法就是強攻,但那樣一來,她必死,而城裡的無辜百姓也將血流成河。”
“那……攻了嗎?”如故明明知道母親好好地活着,心裡仍然一緊。
“就在我難以日抉擇的時候,突然接到她的書信,約我一談。你知道她撐不住了,這次約見,或許是想向我們提出什麼要求,然後退兵。我當時真的很高興,因爲只要她開出的條件不太苛刻,她就可以活着離開。”
“那我娘是不是提出了條件?”
“是。”
“什麼條件?”
北皇苦笑了一笑,“她要我替她隱姓埋名,帶她去北朝。”
如故怔了,“爲什麼?”
“她要嫁給你父親。”
“那皇上答應了?”
北皇沉默,過了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她說,如果我不答應,她就死守城裡,讓那城變成一座死城,讓我什麼也得不到。”
“或許皇上答應我母親,是因爲這樣可以給母親一條生路。”
北皇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眼裡閃過一抹意外。
所有人都認爲,他這麼做是想要那座城,是想要功,因爲他確實是因爲這場戰略建立了威信,不久後父皇病重,傳位給他。
沒想到,這個小姑娘一下就點破了他當年真心的心思。
“那我爹爲什麼又會娶現在的王妃?”
“我回國後,派人前往越國打聽,才知道她竟是越國的儲女鳳真。後來,兩國休戰結盟,越皇要求結親,把自己的長女嫁給你爹,因爲當時你爹幾乎掌控整個北朝的兵權。”
“可是我爹不是已經娶了妻子?”
“越皇自然知道,但放話不惜自降長公主的身份,做個平妻。這樣的要求,如果我們還不答應,結盟的誠心自然要被懷疑。”
“越國的長公主和我娘是親姐妹,她嫁到靖王府,不可能認不出我娘。”
“所以你娘離開了靖王府,回了越國。”
“皇上當年答應越國結親,難道就沒有私心?”
“我確實有私心,我嫉妒你爹,雖然當年拆散你爹孃不是故意爲之,但結果確實如此。臨安,朕對你娘和你有愧,這些年纔會對你一味縱容。”
如故望着面前這張表面看來,一臉正氣的臉,嘴角浮上一絲譏誚。
“臨安,你可以恨朕。”
“我不恨皇上。”如故起身,向北皇禮了一下,轉身揭開車簾,離開,他不過是一個失意的可憐人。
他找她來說這些,不過是害怕她把在移宮見到的事告訴母親,那麼他和母親之間殘存的那點‘友誼’也將失去。
如故跳下車,發現蕭越騎着馬屹立在車前,顯然聽見了她和北皇的談話。
蕭越默看了她一會兒,向她伸手過來。
如故猶豫了一下,把手放進他厚實的手掌。
他手一握,往回一帶,把她拽上馬背,一夾馬腹,駿馬飛奔,離開隊伍,直到無人處,才慢了下來,緊抿脣一言不發,任馬匹自己慢慢前行。
他不說話,如故也一直沉默,四周靜得像是時間都要停止。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低沉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那六年是怎麼回事?”
父親虧欠如故的不止是家散人離,還有她整個扭曲的人生。
如故眼底微熱,在府裡聽說,她母親是父親從戰場上帶回來的孤女。
因爲是孤女,所以沒有強勢孃家依靠,她百般討好祖母,可是仍然被人看不起,府裡上上下下,總在父親不在的時候欺負她。
她爲了不讓父親爲難,一個人悄悄忍下所有的委屈,沒有人知道她曾是被人捧在手掌心中的越國儲女,可是她爲了心愛的男人,放棄一切,只求默默地守在愛人身邊。
可惜這樣卑微的奢望,仍被人撕碎。
蔑笑了一下,皇祖母雖然願意讓長女自降身份,但鳳瑤又怎麼能甘心?
雖然母親走了,但她的存在,分分鐘在提醒她,她上頭還有一個平民正妻。
鳳瑤能容得下她,才叫奇怪。
“別家貴人都娶門當戶對的女子爲妻,而我爹卻娶了個什麼也不是的平民女子爲妻,老太太自然覺得丟臉,而我這個平民之女生下的女兒,自然也是不討喜的。這時有人說我命硬,會剋死和我最親的一個男人,一個嬰孩子最近的男人,只能是她父親,你認爲我祖母會怎麼樣?”
蕭越皺眉,“所以你被送走了?”
他在上一世認識如故的時候,她六歲……
“不錯,不但送走了我,還找了一個男孩做我的丈夫,於是,我兩個月大的時候就嫁了人。”
“荒謬。”蕭越握着繮繩的手驀地一緊,“然後呢?”
“然後,身無分文的他,揹着我砍柴爲生,把我養到六歲,直到他‘死’。”
蕭越無力地閉上眼。
六歲的她沒有記憶,卻潛意識地爲了那個人封鎖了自己的心。
對方再強大都不可怕,可怕是他已經不在,你就算想爭,都無從爭起。
所以,那些年,不管他做什麼,都走不進她的心。
“既然他已經死了,你爲什麼還要心心念唸的回來?”
如故默然。
“他還活着?”蕭越慢慢睜眼,伸手擡起她的下巴,令她看向自己的眼。
如故推開他的手,轉過頭,垂眼看着腳邊不斷後退的石塊路面。
“你在晉寧看見他了?”蕭越記憶中的她,好強得即便是弄得自己渾身傷痕累累,也不會求人。
而在那失火的宅子門前,如故向他求救的時候,手明明抖得那麼厲害,卻把他拽得緊緊地,唯恐他不肯幫她。
能讓她無措成這樣的人,除了那個人,他想不出還會有誰。
“我看錯了。”如故望向前方,她真的希望是自己看錯了。
蕭越深看了懷中人一眼,終究沒再問下去,‘駕’地一聲吆喝,放馬急奔而去。
真恨不得能放聲狂吼,發泄心頭憋屈。
他寧肯要一個強大到能與天敵的對手,也不要這種飄渺如影子一樣的對手。
回到隊伍,如故跳下蕭越的馬背,不上自己的馬車,而是奔向北皇的鑾車。
蕭越拽住她的手,濃眉微斂,“你又要做什麼?”父皇看在她母親的份上,可以縱容她,但這樣的縱容,不是毫無止盡,父皇有他的底線。
“放心,我知道分寸。”如故擡頭,仰看着面前英俊的男子。
如果沒有小郎,她和他只相識於前世,或許他真的會是她今生的良人。
可惜,他晚了一步。
蕭越放手,前世十幾年的朝夕相處,他知道如故不是不知進退的人。
北皇看着車下倔強的小姑娘,對她的去而復返有些意外。
“讓她上來。”
如故爬上鑾車,開門見山地道:“皇上叫我來,說那麼多,就是想讓我把之前見到的那些爛在肚子裡。”
北皇平靜地看着她,他不能也不想殺她,又不想她母親知道他做的那些事,纔會告訴她這些。
她這年齡是最容易爲情所動的年紀,她知道他所做一切均是爲情,應該會站在他這邊,那麼那些話,自然不會亂說,又或許就算說了,也會爲他辯解。
“皇上對小女有求,小女不得不答應,我固然會把這些話爛在肚子裡,但仍覺得憋屈,不舒服。”
“那你想怎麼樣?”
“皇上要求了小女,那麼皇上自然也得有所付出,讓小女覺得爲皇上做了事,也值得。”
“那你要什麼?”
“我要先回北朝。”
“什麼?”
“我說我不耐煩和太后一起這樣慢慢騰騰的趕路,想要先走一步。”
“就是這個?”北皇怔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就這個。”如故慎重點頭,“你答應了,我就什麼也沒看見,不管我母親以後會不會知道某些事,但絕不會是從我口中傳出去的。”
北皇詫異之後,啞然失笑。
如故扁嘴,“我也知道皇上會覺得我的條件好笑,可是沒有皇上同意,我就得陪着太后慢騰騰地壓馬路。你不知道這一路有多悶,再說我如果朔月前趕不回臨安府,我都不知會不會冷死在這路上。”
“不是有錢小開?”北皇瞭然,原來她怕的是這個。
“他一個頂什麼用……”如故話說了口,才發現這話太讓人想去別處,比方說她慾求不滿,小開一個人滿足不了她,趕緊把嘴閉住。
北皇想笑,但又要端着一國之君的架子,只得強忍了笑,“好,朕準你先行一步。”
“謝皇上。”如故雀躍地下車,立刻對上蕭越黑沉沉的一張臉。
“和我同行,也這麼不耐煩?”
如故撇嘴,“你敢說你耐煩這麼慢騰騰的行軍?”
蕭越噎住,他確實是不耐煩的,只不過有如故同行,偶爾能看見她,這不耐煩也變得耐煩了。
如故小聲嘀咕,“她是你皇奶奶,你再不耐煩,也得忍着,可我憑什麼啊?”
蕭越被她氣得臉青,乾脆帶馬走開,不再理她。
小開揭着車簾,看着飛奔而來的如故,手中算盤珠子撥得‘啪’地一聲脆響,嘴角微微揚起。
成了!
他們可以儘快地趕回臨安府了。
離了太后的護送隊,如故和小開除了添補水和乾糧以及在驛站更換馬匹,晝夜不停,直奔回北朝。
到了臨安府門口,二人雙雙滾下車,直撲進府中後院。
不合拍的兩個人,難道的一次這麼心意相通。
後院翠竹剛抽了嫩芽,隨風輕揚,一派寧和景象。
幽幽嫩竹深處,隱約傳來清悠琴聲,小開噓了口氣,腳步慢了下來。
如故瞥了他一眼,仍是急奔向竹林深處。
止燁抱着手臂,斜靠在一株竹子上看着身邊容瑾調試琴絃,玉玄手撐着下巴蹲在石凳上發呆,不知在想什麼。
如故目光對上止燁看來的目光,嘴角不由地浮上一絲欣慰,他真的好了。
小開掃了眼院中衆人,皺了皺眉,上前。
玉玄看見小開,跳了起來,“你們在路上可有見着雲末?”
如故嘴角的笑瞬間凝住,腳下升起一股寒意——雲末沒有回來。
驀地轉身,向雲末的院子飛奔而去。
止燁擡頭,望着如故跑開的身影,眸子黯了下去。
風在如故耳邊拂過,她覺得身上陣陣發冷,這冷不是平時那種身體上的冷,而是打心底浮上來的害怕引來的寒意。
雲末的院門關着,裡面靜得沒有一點人聲。
如故猛地推開門,風捲起地上落葉,撲面而來。
她聽人說過,雲末不在府裡的日子,他的院子是不允許任何人進入的。
他不過是臨安府裡的一個侍郎,哪來這麼多規矩?
除非這裡有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
如故不顧不理地推開小院裡的每一扇房門,空落寂靜過止燁的住處。
止燁的豹子窩,好在還有頭豹子,他這裡真的是什麼也沒有。
如故失望轉身,突然想到什麼,飛快轉身,重新返回書房。
這間書房另有門與臥室相連,這樣的結構再尋常不過。
如故卻神使鬼差地在書架旁停下。
兒時在麻婆村的時候,他們很窮,沒有這樣做工精緻的大書架,但那時,長清送來的書多得快有一座小山高,於是小郎自己砍了木頭做成簡陋的書架。
書架看似笨重,但只要懂得方法,只要輕輕一推,哪怕是六歲的孩子都可以把那笨重的書架連着上面的書輕輕推開。
他在書架後裝了扇門,那扇門連着一個通道,可以通到後山。
他說:萬一遇上賊人,她可以從這裡出去,躲進後山。
如故仔細打量着這座高達天花板的書架,伸手向書架某處摸去,熟悉地輕輕一按,又換了個地方,撥弄幾下,碩大的書架無聲地向旁邊滑開,露出一人寬的暗門。
如故往門外看了看,確認沒有別人跟隨,推開暗門,閃身進去,身後暗門隨之關攏。
通過一條長長的石子窄道,竟是一處被峭壁圍死的山谷。
外頭開還沒轉暖,而這裡卻百花齊放,如同仙境,叢花中搭着幾間精緻的小屋,這裡雖然不像臨安府那樣奢華,但無一不美好得遠勝過臨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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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們不用擔心別的男主,會有完美的愛戀和結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