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 沙華也有心
雲末面無表情,無喜無怒,仍是淡淡地,“母親認爲孩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儘管責罰,但不要錯怪他人。”
“錯怪?如果不是這個小妖精,你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悔婚?”
雲末擡頭,“母親忘了,孩兒五歲那年就已經娶妻。有妻之人,何來悔婚之說?”
如故的心驟然一緊,他五歲的時候,是和兩個月大的她拜的天地。
恍恍惚惚,彷彿回到了兒時,她摟着他的脖子,叫他哥哥,他嘆氣,把她抱在懷裡,輕道:“我不是哥哥,是你的夫君。”
如故看着跪在馬車前筆挺的白色身影,眼底忽地發熱。
婉茹的臉瞬間白了。
當年,身爲南朝太子的雲末,被送出南朝,爲了身份牌不得不娶鳳真棄女的事,她是知道的。
拜越國所賜,他們家破人亡,母子分離,受盡凌辱。
在她看來,他娶鳳真的女兒求生的事,是他們母子一輩子的恥辱。
他們現在已經足夠強大,強大到,隨時都可以復興南朝。
南朝復興,雲末就是南朝的帝王。
她絕不允許當年的恥辱再繼續下去。
瞟了眼如故,目光冷怒森寒,用意念問道:“她?”
“是。”雲末目不斜視,不看如故一眼,回答卻乾脆利落,半點不含糊。
婉茹勃然大怒,手中長鞭再次揮出,直抽向雲末肩膀。
雲末不避不讓,一邊肩膀頓時皮開肉裂,血浸溼了白衣。
如故心口一痛,彷彿那鞭子是抽在了她的身上,見鞭子再次抽向雲末,噬魂飛卷而出,極快地纏住纏尾,拽着噬魂的手被震得一麻,卻死握着噬魂不放,猛地向旁邊拉扯,生生地把鞭子拉離開去。
雲末眼底閃過一抹複雜神色。
婉茹回拽長鞭,沒料到長鞭被那條彩綾纏住,竟沒能收回去,有些意外。
她的鞭法絕不是一般人能接下的,傳說臨安郡主不學無術,不能文也不會武,她竟生生地接下了她那一鞭,而且還壓制得她沒能收回鞭子。
“你不是臨安?”
如故冷冷睨了她一眼,收回噬魂,走到雲末身邊,去查看他肩膀上的傷。
雲末微微側身避開,柔聲道:“我沒事。”
如故拉着他的手,要他拉了起來,“我們走。”
雲末反手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你先進去。”
不管她和他之間有多少怨積,但他因爲她捱打,她哪能把他一個丟在這裡,“跪在這裡捱打,好看嗎?”
婉茹冷眼看着,更是怒到了極點,“果然是個自以爲是,不懂規矩的丫頭。”
如故見雲末不肯起身,本是惱怒,再聽了這話,哪裡還忍得下氣,一聲冷笑,“我一個小輩不懂規矩,不過是遭人笑話,可是有人一把年紀,卻不懂規矩,只怕就不是被人恥笑的事了。”
“你說什麼?”婉茹聲音因氣憤而微微顫抖。
如故冷笑,“這裡是臨安府,你一個長輩,不分青紅皁白,也沒個說法,上門就動手打人,這是哪家的禮法?這是其一,其二,生爲父母,該教育子女講信用,守道德,可是你卻公然迫自己兒子拋棄結髮妻子,做那不仁不義之事,這又是哪一家的爲母之道?他孝敬父母天經地義,但你端着母親的架子,迫他愚孝,就不該。”
“如故!”雲末臉色微變,把衝着母親理論的如故拽了回來。
婉茹幾時被小輩這樣教訓過,氣得渾身發抖,收回去的長鞭再次出手,這次絕不像前兩次一樣隨意,夾着凌厲風聲,快出閃電地抽來。
如故練習噬魂雖然有些小成,但哪裡避得開這樣凌厲的鞭法,眨眼間,長鞭已經到了面前。
她以爲這鞭是挨定了。
突然腰上一緊,被雲末攬腰抱住,生生地往後退開兩步,避開了那幾乎能要人命的鞭子。
雲末連着兩次護着如故,把婉茹徹底激怒,“末兒,你敢和我作對?”
雲末怕婉茹再對如故出手,把如故護到身後,用自己的身體護着她,聲音也轉了冷,“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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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茹沒想到雲末敢頂撞他,怔了,一時間,反而沒再說什麼。
雲末轉身,輕撫了撫如故的冰冷的臉頰,笑了笑,神色溫柔,“芹菜不喜歡,也要吃些。雪蓮籽性冷,就算再喜歡,也不要多吃,對你的身子不好。”
四目相對,如故竟不知該說什麼。
直到他轉身,才急急開口,“你要走了?”
雲末輕點了點頭,“我不在你身邊,你也會活得很好,是麼?”
如故心頭一哽,堵得厲害。
他笑笑,翻身上馬,帶馬走到馬車前方。
嫵冰瞪了如故一眼,落下了車簾,“啓程。”
如故望着雲末遠去的身影,心裡空空落落。
她對他有恨,也有怨,但做夢都沒想到,他們會是這樣的方式分別。
漠然轉身,卻看見容謹清冷的身影靜立在門邊,冰冷無波的視線停駐在她身上。
容瑾視線和如故一對,轉了開去,冷清的身影沒入人羣。
如故深吸了口氣,邁進門檻,她本是隻身一人,誰來誰去,又有何妨?
臨安府裡。
憐心笑盈盈地看着母親送給她的親信珍嬤嬤,“我娘怎麼說?”
珍嬤嬤道:“皇上說了,臨安郡主已經和明王訂下婚事,雲公子不必再陪伴在臨安郡主身邊,只要雲公子願意,就可以留在公主身邊。”
“他一直把我捧在心尖上的,怎麼會不願意?”憐心微眯了眼,她身體裡還有如故的一脈魂,他要保住這脈魂,不惜一切,哪怕是用血來餵養她,也從不眨一眨眼,還有什麼不能答應她的?
有下人匆匆跑來,“公主,雲公子走了。”
“去了哪裡?”憐心臉色一變。
“不知道。”
“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沒說。”
憐心的臉一層層地白了下去,“不可能,他明明知道我來了,不可能走的。”
“有什麼不可能的?”如故邁進門檻。
憐心看見如故,一掃臉上不安,恢復高傲的神情,“他向來事多,出去幾日,有什麼稀奇?”
“他不會回來了。”如故走到椅子上坐下,“他不會留在我身邊,同樣不會去你身邊,憐心,你是不是做夢都不會想到,長大了,變成了我這模樣,反而會失去他?”
“笑話,我會失去他?”憐心像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他知道我在這裡,一定會回來,到時,我會讓你看明白,我對他而言有多重要。”
“那你就慢慢地等吧。”如故起身。
如故回到玲瓏軒,三順迎了上來,“郡主,止燁公子在等你。”
如故輕點了點頭,打發了三順,自行進屋。
止燁坐在桌邊,手指輕敲桌面,瞧模樣已經等了一陣,見她回來,也沒起身,只是坐在那裡看着她。
如故走到桌邊坐下,“有事?”
“我們幾個都要離開了,你知道吧?”
雲末離開,如故就想到了其他人也會各自散去,“你要去哪裡?”
“有點事要去做。”止燁忽地握住如故放在桌上的手,“你就這麼放不開他?”
“誰?”如故裝傻。
“小郎。”止燁緊盯着她的眼。
如故再想裝得沒事一樣,嘴角的笑仍禁不住僵住,對上止燁的眼,最終收去臉上裝出來的無所謂,苦笑了笑。
“從我記事起,他就在我身邊,我餓得哭,他揹着我在後山抓野母羊,他明明已經兩天沒吃過東西,卻不捨殺掉野母羊,只爲了每天能擠點奶餵我。我病了,反覆的發燒,他晝夜不睡,一遍一遍地爲我擦身退燒,整整五天沒合過一眼,等我燒退了,他卻病倒了。止燁,這樣的他,沒有心,我不信。可是他如果有心,又爲什麼要那樣對我?”
“因爲他不能有心。”止燁深吸了口氣,雲末和他都是不能有心的人,但不能有心並不是真的沒心。
他和雲末一樣,不知自己什麼時候,就會從這世上突然消失,這樣的自己,能給她什麼承諾?
既然給不了,就自斷情絲,不再奢求。
二人隔桌相看,再沒語言。
止燁凝看着她的眼,心道:“等我做完該做的事,如果還活着,一定會來找你。”
如故看着他,心裡亂麻麻地一片,分不出是何種滋味。
門來突然傳來一聲咳。
止燁和如故同時一驚,各自縮回手。
玉玄扛着大刀,站在門口,兩眼望天,故意不看他們,直到止燁起身,才神色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我得回水族了,覺……覺得該來打聲招呼。”
止燁‘咦’了一聲,“你以前要走就走,幾時做過打招呼的事?”
玉玄俏臉瞬間漲得通紅,怒道:“老子沒做過打招呼的事,難道你小子做過?你別告訴我,你來這裡,不是和她告別。”
止燁一本正經,“正在告別。”
“你以前離開,也不見你來和這小魔頭告過別。”
“以前不想,現在想了,怎麼,不行?”
玉玄眼角抽了一下,美人臉越加漲紅得如同刷了豬血,論厚臉皮,他不是止燁的對手,“老……老子也想了,不行啊?”
止燁‘咦’了一聲,“玉美人成年了啊,也知道想了啊?要不要哥哥給你找個溫柔的姑娘,給你試試頭炮?”
如故‘噗’地一下笑出了聲。
玉玄腦子沒轉過來,沒明白止燁那個“想了”和成年什麼關係,“老子來找小魔頭的,找姑娘做什麼?”
如故嘴角抽了一下。
止燁又恢復了平時的嘻皮笑臉,走到玉玄身邊,伸臂勾了玉玄的肩膀,“一般男人第一次都是瞬沒,你確定不先找個姑娘試試,要在這丫頭面前丟人?”
話說到這份上,玉玄哪能還聽不懂,飛快地看了如故一眼,驀地想到如故趴在他身上,小手在他身上亂摸的情形。
他長得比姑娘還漂亮,最怕被人說他娘氣,現在當着如故的面,被說出第一次,而還有可能瞬射,又窘又急,怒道:“誰說老子瞬沒了?老子……”
他雖然沒碰過女人,但男人生理反應不是沒有過,也悄悄用手解決過,從來沒有瞬沒的事。
但自己給自己解決這種丟人的事,怎麼可能當着女人的面說出來。
惱羞成怒,提了大刀向止燁砍去,“你小子欠揍。”
止燁一旋身避開刀鋒,向屋外躍去,笑嘻嘻地打趣,“喲喝,難道美人揹着我們的去外頭偷了腥?是哪家的姑娘?”
玉玄罵道:“偷你孃的腥。”
罵完,見止燁眉梢揚起,才醒起,如果沒偷過腥,豈不是承認沒睡過女人,那麼他還是可能‘瞬沒’。
又羞又窘,臉上再掛不住,急躍出屋,向止燁追去,今天不揍止燁一頓,實在難消心頭之恨。
被止燁和玉玄一鬧,如故的心裡鬱積散了不少,等玉玄出門,才發現小開站在臺階下。
眸子微微一沉,“你也是來告別的?”
小開平時覺得如故特別討厭,按理這時離開臨安府,應該很高興纔對,可是這時如故直問他是不是也要走,竟有些開不了口。
過了好一會兒,才晃了晃小金算盤,“你欠我的錢,什麼時候還?”
如故把賣藥得來的錢遞了過去,“現在只有這些,剩下的再寬限些日子,行不?”
小開看着她手中錢袋,突然覺得刺眼,轉身外走,“這點錢,有什麼用?等有錢了送到錢家,別想賴賬。”
話出了口,自行怔住,他居然讓她送去錢家……
她送去錢家,就等於還會再見面。
他不是應該再也不想見到她,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他不懂,也不想懂。
如故看着小開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突然間有些不捨。
她自從回到這裡,就和他們朝夕相處,吵吵鬧鬧,難有片刻消停,突然間靜了下來,竟有些不習慣。
長噓了口氣。
都走了,這個可算是真清靜了。
花裡胡哨的身影在眼前飄落。
碧玉扇柄挑起她的下巴,“鳳兒,他們全走了,再沒有人來打擾我們。不如今晚,花前月下,我們……”
如故臉一沉,“滾。”
無顏瞟了眼她手上三生鐲,意味深長地一笑,飄身離去。
等他離開,如故纔想起,忘了問他,是不是也會離開。
清風吹過,說不出的孤單寂寞。
原來,她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習慣了他們的存在。
她已經不再是習慣獨來獨往的她。
三順站在門口,輕喚了一聲,“郡主。”
“進來吧。”
如故看着小心走到面前的三順,微微一笑,“你該不會,也是來和我告別的。”
三順驚訝地看着如故,“我是郡主的人,郡主在哪兒,我就在哪兒,怎麼可能來和郡主告別?”
“你不走?”
“我爲什麼要走?”
“你不走,幹嘛這樣一副要生離死別死的表情?”
“有嗎?”三順飛快轉身,看向一旁的鏡子。
果然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忙在臉上揉了幾把。
如故湊到她面前,“承認了?”
“人家是來告訴郡主,容公子走了。”三順哭喪着臉,“看着容公子一個人離開的背影,覺得他好孤單,心裡難受,才這樣的。”
“容瑾也走了啊,早該想到,他不可能一個人留下。”如故想着容瑾一聲不響的離開,連個招呼都不打,心裡越加的難受。
三順見如故沒有太多的反應,反而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罵道:“全怪憐心公主,如果她不來,公子們是不會離開的。”
“你說什麼?”如故微微一怔,“你說,他們走是因爲憐心?”
“是啊。”三順越想越氣。
“爲什麼?”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郡主可以去問問四兒。”
“是啊,我怎麼把他給忘了。”
如故起身,朝書庫急走。
到了書庫門口,難得地發現,長年緊閉的書庫大門居然開着。
如故直覺裡面有事。
放輕腳步,捱了過去,門裡傳出憐心的森冷的聲音,“他們不是和我娘簽下了契約,爲什麼會突然全部離開?”
“因爲你身上散發着雲夕的味道。”
“那又怎麼樣?”
“你娘和國師是死對頭,他們怎麼可能幫國師喂寵?”
“什麼?喂寵?”憐心氣得臉青,一把揪住四兒,“你說我是國師的寵物?”
“礙,你和雲夕簽下血契,靠着他的魔血邪氣長成這模樣。你當初怕他收回魔血靈力,變回原來的模樣,用自己的處子身喂他的邪魂爲條件,讓他把給你的魔血和他自身的魂氣斬斷。他的那點魔血徹底歸你了,你雖然可以擁有現在的模樣,但你身上卻永遠烙下雲夕的烙印。你嘴裡不肯承認,但你心裡再清楚不過,何必爲難我一個書生。”
四兒仍是一副老好人腔調。
“要怎麼樣解除和他的血契?”
“當然是剔除體內的魔血。”
“剔除魔血,會怎麼樣?”
“變回原來的樣子,並陷入沉睡。”
“說了這麼多,你就是想讓我再變回死人。”
“你本來就算不上活人。”四兒自顧自的整理書籍。
“我需要陽氣。”
“我不是赤陽之身,給不了你陽氣。”四兒聳了聳肩膀。
“把他們全叫回來。”
“我只是一個書庫的管理,哪有這能耐?”四兒苦着臉。
“少裝,我知道有辦法。”
“礙,小姑奶奶,你還要我怎麼和你解釋,你身上有云夕的味道,他們是不會幫你的。”
“他們不幫我,難道不管如故了?沒有他們的陽氣,她也活不下去。”
“郡主的命比雜草還賤,估計全天下的人死光了,她還能再蹦一陣吧。”
如故暗啐了四兒一口,你的命才比雜草還賤。
這話如故聽着無語,憐心聽着就無比刺耳。
“長清,你應該知道,我現在已經不再像過去那樣無能。如果你跟我胡說八道地欺騙我,我能讓你生不如死。”
如故微愕,他是長清?
可是她明明記得當年在麻婆村的時候,長清已經年過中年,怎麼會變得這麼年輕。
難道真是修仙修得返老還童?
四兒對憐心的威脅完全不在意。
憐心狠聲道:“當年,你只要多劈一點魂給我,我就能活命,可是你竟連那一點活命的機會都不給我。這賬,我不和你算,不表示我不計較,但如你要和我作爲,這筆賬,我會連本帶利地向你討回來。”
“做人不能這麼自私,你的魂,我一分不少的給你了,你姐姐的魂魄上也沒沾上你半點魂魄,你想要你姐姐的魂,也要問她願意不願意,是不?”
“她當年,只是一個嬰兒,能回答什麼?”
“她現在不是嬰兒了,你可以回她,給不給了。”
如故噗的笑出了聲,原來四兒也有這麼無賴的時候。
“誰在那裡?”憐心厲聲呵斥。
如故慢慢走進書庫,看着憐心氣得發黑的臉,心情特別的好。
原來,止燁他們離開,並不是捨棄她,而是爲了不給憐心陽氣。
“我今天總算知道‘狼心狗肺’四個字怎麼寫了。”
“你說什麼?”憐心眸子半眯,露出狠意。
“在我告訴你這個四字的含意之前,我先回答你有問題,別說把我的魂給你,我可能會死,就算對我的性命沒有一點威脅,我也不會給你。”
憐心狠聲道:“別忘了,你還有一脈魂在我身體裡。”
“那又怎麼樣?”
“我隨時可以讓你死。”
“都說好死不如賴活,你散了我那脈魂,你同樣會魂飛魄散,你捨得嗎?”
憐心氣得咬牙,卻被如故直接戳中弱點,她確實不捨得死。
如故把她從上看到下,憐心和她形似而神不似,也只騙得了蕭宸那樣的蠢貨。
“我以前一直不明白,雲末爲什麼要你活着,現在總算是明白了。你想要活命,就安安心心地給我當養魂的罐子。”
如故說完轉身,不再看被氣得渾身發抖的憐心一眼,徑直離開書庫。
她和憐心雖然是一胎所生的親姐妹,但她和憐心一樣,彼此沒有半點姐妹情義。
她沒興趣做幫蛇取暖的農夫。
今後,她和憐心自求活法,直到,她取回自己的那脈魂。
至於四兒。
既然四兒是長清,那麼她不需要擔心四兒。
這麼多年來,長清遊走四方,保下她和雲末,是要相當靈活的腦袋才能做到。
所以,四兒雖然憨厚,但絕不愚蠢。
如果,他連憐心都不能應付,他這麼多年真就白修了。
回到玲瓏軒,見一二三四等在門口。
和平時一樣,三順留在門口,而二蘭三菊和四竹分散在各個窗口,不讓任何人有機會偷聽她們的談話。
如故嘴角慢慢地揚起,止燁他們果然另有安排,不是一走了之。
“他們現在在哪兒?”
一梅等如故坐下,道:“小開公子回了錢家,玉玄公子回了水族總壇。”
“那止燁和容瑾呢?”
“止燁公子一向居無定所,容公子應該和以前一樣,四處給百姓看病。”
“原來他們真的離開了。”如故微微失望。
“公子們走了,卻沒說不讓郡主去找他們啊。”一梅學着無顏向如故眨了眨右眼。
如故想起小開離開時說的話,“有錢了送到錢家來,別想賴賬。”
原來如此。
之前的鬱積頓時散了不少。
“郡主如果在府裡煩的話,可以四處走走。也是時候,拜訪一下錢家和水族了。”
“是該走走了。”
錢權不分家。
錢家是最有錢的家族,而水族掌櫃着水運。
能得到他們兩大勢力的支持,能讓她如虎添翼。
夜風徐徐。
雲末靜立在一叢柳枝下,看着水中游魚。
婉茹看着兒子孤寂的身影,暗歎了口氣,緩步上前。
雲末聽見腳步聲,轉頭過來,見是母親,行了個禮,就欲走開。
“末兒。”
雲末停下,“娘有事?”
“我知道你怨我。”
“不敢。”
“你是聰明人,知道娘爲什麼這麼做。”
雲末沉默。
“你很小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絕對不可以把心交給這人間任何人,特別是女人。”
“孩兒明白。”
“既然明白,爲什麼要把心丟在如故身上?”今天的兩鞭子已經試出了兒子的心。
雲末無言。
“人類女子膽小怕事,私利心又重,一念之間就毀人毀己。你爹雖爲魔,卻不是任何凡塵男子可比,那樣有擔待,那樣的重義氣,一世英傑。可惜他錯愛,終究爲了我這麼個懦弱的女人毀了一生,丟掉性命。我苟且活到現在,絕對不能看着你走上你爹的路子。”
雲末依然沉默。
從小到大,母親對他極爲苛刻,無論做任何事,都不允許他落於人後,要他做人上人,要強大到無人能敵,除此外,對他教育最多的就是,絕不能對任何人有心……尤其是女人!
這些道理,他懂,但如果人心真能管得住,父親又怎麼會落到那樣的慘死?
“我知道你不喜歡白族,也不喜歡嫵冰,但正因爲不會喜歡,纔不會成爲拖累。末兒,白族可以做許多你不願做的事。”
“母親認爲還有什麼辛辣的事情,孩兒沒有做過,需要他們去做?”
這些年,他不擇手段,手上沾滿血腥,早已經不是善良之輩,何需養那些吸人血的蛀蟲?
“你需要生兒育女。”
雲末擡頭,看向母親,眼裡噙着譏誚冷笑,“母親可有後悔生下我?如果沒有我,母親不是可以灑灑脫脫地去見我的爹,何必在這世上活得這麼辛苦?”
“你錯了,沒有你,我也得活着。”她自嘲地笑笑,她活着是因爲無顏面對地下的他,多活一天,就能晚見他一天,如果能活到彼此心淡,見到他時,或許不會那麼難堪。
雲末靜看母親,不再說什麼。
當年,母親被鳳承武凌辱,迫他親手把短刀刺進她的胸膛,她就是要他知道,爲了生存,這世上沒有什麼不能捨去的。
那一刀,他故意微微刺偏,看似致命的一刀,實際上卻用魔力封住母親心脈,讓心跳微弱到尋常人不能察覺,而且不會過多出血。
當晚,他連同昏厥的母親被屬下救下,一起離開。
母親活下來了,對受辱一事,半字不提,但性情卻越加的冷酷,行事也越加的不擇手段。
這樣的母親,固然讓人害怕,卻也更讓他心痛。
冷護法遠遠看着對持而立的母子二人,暗歎了口氣,快步上前,“少主,櫻花姑娘請少主遊湖。”
婉如眉心蹙起,“櫻花?那個東瀛女人?”
“是。”冷護法低眉垂眼。
婉如飛快瞟了雲末一眼,若有所思。
換成平時,雲末會直接回絕,但這時卻沒有任何猶豫,向母親行了一禮徑直而去。
冷護法望着雲末的身影消化在假山後,正要離開,突然見玉女嫵冰的侍女芙蓉向她招手。
冷護法和玉女沒有什麼來往,但玉女終究是夫人看重的人,只得上前。
“我們小姐要見你。”
“不知玉女見我有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我去見過我們小姐就知道了。”
冷護法只得跟着玉女去了後院。
玉女已經卸去妝容,相貌雖然美麗,但太過追求完美,粉不離臉,去了妝容,臉色反而顯得晦暗。
而且,玉女太過嬌養,眉眼間總有股不能掩飾的傲慢。
“聽說你對殤王忠心耿耿。”
“對主子忠心,是我們做屬下的本分。”
“既然這樣,如果殤王有難,你救是不救?”
“主子有難,屬下自當不惜一切保護主子。”
“你整天跟着殤王,應該知道,只要如故活着,殤王不但大業難成,很可能還會搭上性命。”
冷護法眸子微黯,她一直暗中保護殤王,自然知道殤王爲了如故幾次三翻地涉險,險些搭上性命。
玉女起身,繞着冷護法轉了一圈,“你受身份限制,有些話不能說,也不敢說,但我知道你什麼都知道。”
冷護法一言不發。
“我算到殤王大難臨頭,而如故就是他過不去的坎,你是想殤王生還是死?”
冷護法沉默,傳說玉女通靈,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東西。
但她哪裡知道,玉女是真看見了什麼可怕的事,還是純爲私心除掉如故。
“我給你看點東西。”玉女手掌捂上桌上的一個水晶球。
水晶球在玉女的手掌下慢慢泛紅,漸漸化出圖像。
殤王握着盤龍槍正抵住雲夕致命一擊的時候,突然被他護在身後的白衣‘如故’手握尖刺,向他背心刺下,鮮血飛濺。
冷護法花容失色,下意識地向前施救,撲到桌邊,面前影像瞬間消失,纔回過神來,想起剛纔看見的只是水晶球裡的一個幻像。
雖是幻像卻真實得蕩人心魂。
冷護法心臟‘砰砰’亂跳。
“想殤王生,就殺掉如故。”玉女從水晶球上縮回手,“你出去吧。”
冷護法向玉女行了一禮,默默退出。
玉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芙蓉上前,低聲問道:“比她武功好的影殺多得是,爲什麼要她去?萬一她不去,卻告訴了王爺,王爺一定會怪小姐的。”
“她一定會去,而且不會告訴殤王。”
玉女鄙視地瞟了芙蓉一眼。
對殤王忠心?
癡心還差不多。
這樣的女人絕不能留在他的身邊。
冷護法整天跟在那人身後,豈能不知道如故是那人的心尖肉。
她恨如故,冷護法又哪能不恨?
冷護法知道如故會對那人不利,想要護着那人,一定會去刺殺如故。
而且會想方設法做得人不知鬼不覺,不被那人知道。
玉女把玩水晶球,低笑,“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就算冷護法做得天衣無縫,她也會讓那人知道。
她刺殺如故,不管成不成,殤王都不可能再留下她。
一步棋,除掉兩個狐狸精,一箭雙鵰。
畫坊在岸邊停下,簾子揭開,櫻花雖然一身和服,臉上卻乾乾淨淨,清麗動人,定定地看着岸邊戴着面具的俊顏,輕嘆,“想見您一面,可真不容易。”
雲末笑笑,踏上畫坊,“有勞櫻花姑娘了。”
櫻花親自撐船,畫坊划向湖心深處,“你真是狠心,我就要回東瀛了,如果不是容公子要見你,你都不肯來和我告個別。”
“你認識我的時候,就知道我是個無心人,在我這麼個無心人身上浪費時間,何苦?”
“殤王不是無心,只是心給了別人。”櫻花心閃過一抹惆悵,“我每次看見她,都在想,她除了長得漂亮些,有什麼好,能讓你這樣。”
雲末負手看着船下被攪亂的水波,不言。
櫻花看着他笑了一下,“我沒指望你能告訴我原因,只是不甘心罷了。不過,櫻花仍想問殤王一句。”
“什麼?”
“如果沒有她,殤王的心是不是肯給櫻花一點?”
“在下無心。”
櫻花心底一片苦澀。
權貴人家的子女永遠是家族的棋子。
婚姻更是拉攏權勢和鞏固地位的手段。
她愛慕殤王,而父親也欣賞佩服殤王,給了她機會,讓她爭取心愛的男人。
但只是機會,而不是任由她任性下去。
父親給了她一個期限,在這個期限裡,她得不到殤王的心,不能把他收到父親座下,她就得回東瀛,嫁給東瀛皇子。
這一去,就算以後能有機會再見他,她也成爲他人之婦,她和他已是無緣。湖心另外停着一艘小船,容瑾坐船頭,低頭彈奏,對靠過來的畫坊不理不睬。
雲末平平穩穩地踏上小船,於船尾看着容瑾冷若冰霜的面容。
櫻花看看容瑾,又再看看雲末,識趣地划船離開。
有地宮的人封湖,哪怕是一隻飛鳥都逃不過他們的監視,更不會有任何人能靠近湖心。
再是消息靈通的人,也只能探知東瀛的櫻花小姐和情人遊湖。
不會有任何人知道容瑾在這裡約見殤王,更不會有任何聽到他們的談話內容。
在櫻花上岸的瞬間,容瑾的琴聲嘎然而止,腕上金絲快如閃電地纏向雲末脖子,雲末側身避開,金絲像是活的一樣,向他繞來。
雲末身體急旋,金絲擦身而過,無聲地收回。
二人看似雲淡風輕,卻是生死一線。
一站一坐,四目相對,雲末從容淡然,容瑾冷如寒冰。
“如果你再傷她,我拼着一死,也要取你性命。”容瑾聲音冷如冰碎。
“曼珠生,沙華死,曼珠亡,也就意味着沙華可以重見天日,你的宿願己了,難道不該比誰都更盼她死去?”
容瑾抱着琴起身,步下小船,踏水離開。
雲末一聲低笑,“只要她在你十丈之內,你身上禁術就會發作,即便是鵝毛擦過,也痛如刀割,離她越近,痛得越厲害,被她碰上一碰,更是割心之痛。這樣的日子,難道你還沒受夠?”
容瑾步子頓了頓,頭也不回地去了。
兩生花,花葉永不相見,他逆天而行,自該受這天罰,無怨無悔。
曼珠是死之花,本該無情無慾,她轉世爲人卻貪戀紅塵,那些劫難也是在所難免。
但他與她一脈相生,血脈相連,如果他看不見也罷了,眼睜睜地看着,又豈能任她被人欺負?
雲末望着在湖面上漸漸遠去的清蕭身影,眉心微蹙。
清心寡慾的沙華也會爲情而動,又有誰真能做到無情無慾?
他在小船上站了很久,直到湖心風起,吹得渾身透涼,才也棄了小船,踏水離開。
守在湖邊的冷護法,看着從水面上慢慢踱來的孤寂人影,視線落在他被水氣浸溼的髮梢上,心裡皺巴巴的難受。
她隨他多年,出生入死,見慣了他決絕的手段,幾時見過他這樣滄桑悲涼?
她知道愛一個人,卻不能去愛,有多痛苦。
南朝復興,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越國和北朝。
越國太上皇和鳳真得死。
靖王護北朝,也得死。
殺了鳳真和靖王,如故豈能善罷甘休?
主上和如故註定要兵刃相見。
二人相拼,拼的不是本事,而是薄涼。
無論是誰,只要心軟上一軟,就是死的那個。
殤王看似冷酷無情,卻連憐心那樣的妖魔都要護着,又豈能當真對如故下手?
冷護法似乎已經看見主上血濺橫屍的模樣,心臟陣陣緊縮。
長痛不如短痛,或許她可以助他斬斷這一切。
如故——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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