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李瑕與韓承緒在雕像後面聊天的一幕,劉金鎖不由奇道:“你說,他們在聊什麼呢?怎不帶我們一起商量?”
“爲何要與你商量?你除了廢話,能說出什麼有用的來?”
“林子你找的這地方不錯啊。”
林子哼了一聲,道:“算你說了句好話。”
“要是沒有李小郎君,我們還是進不來,你找了也沒用。”
“閉嘴吧你。”
劉金鎖傻笑一聲,還想再說些什麼,只見李瑕已與韓承緒聊完,走了過來。
“走,出去辦點事。”
“好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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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養浩……李瑕……”
姚燧輕聲喃喃了一聲,嘆道:“可惜了。”
閻復也是有些心事重重的樣子,許久沒說話。
因史家二郎史樟對李瑕感興趣,又招了他們來問。他們剛從經略府出來,與周南、林敘、殷俊三人在街角道了別。
又走了一段,姚燧問道:“子靖在想什麼?”
“輸在胸懷。”
“什麼?”
“你我輸他,輸在胸懷。”閻複道:“端甫你出身名門,寫詞每有佳句,‘海棠無語不成蹊,桃李羞牛後’,風流蘊藉有之,然如浪芷浮花,無根無蒂。那,當此亂世……風流蘊藉又有何動人心魄之處?”
他停下腳步,神色漸漸鄭重起來,想說些什麼,最後只化成一聲嘆息。
“端甫啊,那首《山坡羊》對我觸動很大。”
“我也是……”
“你說,我們的根蒂在哪裡呢?把我們的根蒂埋在數千裡外的哈拉和林?埋在視我等爲賤民的異族處?”
姚燧一愣,喃喃道:“王府能用漢法,便是漢家王朝,如何能稱是異族?”
“我原本也是這般想的,可你聽那小令最後兩句,人家的着眼處又在哪裡?”
“這與是否異族何干?難道秦漢魏晉更替興亡百姓就不苦嗎?”
閻復默然,嘆道:“我還沒想明白。”
“可惜了,那等人物竟是個宋人,不然你我也可多與他討教……”
下一刻,忽聽不遠處傳來一聲呼喊。
“楊慎……是李瑕!”
“別走了李瑕!”
“追!他往北跑了……”
姚燧、閻復身後也有些張弘道派來的兵士,名爲保護,其實爲的是遇到李瑕就拿下、也有盯着不讓他們到處爲李瑕揚名的意思。
這是姚燧同意的,他對張弘道有些愧疚。
如今北方漢人高門同氣連枝,姚燧覺得李瑕一個宋人跑到北方來,殺了張家許多人,自己卻與之結交,實在是……不好。
但另一方面,他又真是欣賞李瑕那兩三首詞作,心情複雜。
此時聽到叫喊,附近的兵士都被吸引了過去,姚燧、閻復身後僅剩幾名隨從護衛。
“是遠疆兄和安道兄,他們見到李瑕了!”
“我們也過去……”
兩人說了一聲,轉身向那邊跑去。
路過一條小巷,忽聽有人喊了一聲。
“李瑕!哪裡走?!”
兩人毫不猶豫拐進巷子追過去。
他們並非什麼文弱書生,相反,他們讀得起書,遠比一般人身體康健。
腳步匆匆,跑了好長一段路之後,兩人與隨從護衛都微微喘息。
姚燧也不知自己爲何要追李瑕,但就是想再見見他。
他跑着跑着,喊道:“李瑕,那首《天淨沙》你要怎麼填?能否……”
忽然,一柄長槍從拐角猛地貫出,徑直捅穿一名護衛。
“啊!”
慘叫聲起,姚燧回頭一看,只見三人突然殺出,持劍、持刀、持槍,頃刻間已殺翻四五人。
“養浩……你……你叫李瑕?你……”
持劍而立的李瑕轉過身,在姚燧面前顯出了另一面。
眼神銳利,殺氣四溢。
他不慌不忙地收了帶血的長劍,開口道:“跟我們走一趟吧。”
姚燧還沒反應過來,眼前一黑,一個麻袋就套了下來。
“哈哈,叫你追。”
一個粗嗓嚷嚷着,兩個書生已被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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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等從一輛馬車上被搬下來,姚燧才聽到李瑕的聲音。
“你去望風,你去外面守着。”
“哦。”
麻袋被解下,姚燧擡頭看去,發現自己與閻復身處於一間暗室之中。
“養浩……不,李瑕,你是宋人?你……”
“我問,你答。”李瑕道,話語簡促而有力。
姚燧一愣。
“你有一句不答,我就捅閻子靖一劍。”
“好,我知無不言。”
李瑕問道:“聽說你家是洛陽名門,很有錢嗎?”
姚燧又是一愣,道:“有錢,你……你想要多少?”
“你有多少?”
“很多。”姚燧道:“有很多,我姚家先祖自後唐起便世代爲官。家伯父雖簡樸,但出資爲民開墾荒田、爲聖人立廟,未曾吝嗇。只要你願放了我們,要多少錢都可以。”
“用得起上品龍涎香嗎?”
“自是用得起,但我更喜用棋楠。”
“聽說過知時園嗎?”
“知道,兩年前曾隨家伯父去過。”
“誰的園子?”
“不知。”
李瑕微微一訝,又道:“是你伯父姚樞的?”
姚燧忽然想起什麼,閉口不言。
李瑕毫不猶豫,一劍刺下,刺進閻復的肩膀。
閻復吃痛,慘叫一聲。
姚燧大驚,忙道:“別這樣……別這樣……我真的不知道,我進園之後只是在庭中小逛,不知伯父見了誰。”
李瑕拿出傷藥給閻復止血,又問道:“你怎知他是去見客?”
“菜點,看到了菜點。”
“哪些菜?”
“容我想想……蟹釀橙、蓮房醋魚、渾羊歿忽,別的忘了,只記得這幾個。”
“說仔細,都是什麼東西?”
姚燧又是愣了一會兒,方纔應道:“蟹釀橙,拆蟹肉、蟹膏填入橙內蒸熟;蓮房醋魚……”
“口味呢?”
“什麼?”姚燧道:“似是……有些偏酸。”
李瑕又仔細問了一會兒,才問道:“正蒙書院既是姚樞開的,書院雜役是他安排的?”
“有一批人是從洛陽家中調去的。”
“吳歸你認識嗎?”
“不認識。”
“他臉上有道大疤,四五十歲……”
姚燧想了想,應道:“是,家中是有個僕役臉上有大疤,被調到書院做事。”
“關於他你還知道什麼?”
“不知了,我出生時他就在家中,他是外院做粗活的,攏共未見過幾次。我自小在蘇門山讀書,所知有限……”
“你伯父去過南邊?”
“是。”
“說。”
“窩闊臺汗六年,伯父隨軍伐宋,求訪漢地各色人才,主將欲將這些人坑殺,伯父一力保全,乃使他們逃入篁竹中脫死;蒙軍攻破德安,伯父上下奔走,欲阻止蒙軍屠城,卻不能救數十萬百姓……此爲伯父平生第一憾事,但,但那時他救了江漢先生。”
姚燧越說,越是激動起來。
“李瑕,你不是也認識江漢先生嗎?我聽張五郎說過。那你該知道我伯父不是漢奸,他爲北方漢學、漢制嘔心瀝血!你聽我說,家伯父一心爲的是傳我華夏衣冠禮儀……”
“是我在問你。”李瑕喝叱了一句。
姚燧一愣,有些失落地停下話頭。
而李瑕的下一個問題也落到了他的耳中。
“可是姚樞給宋朝傳遞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