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拉和林。
哈拉和林位於燕然山脈南麓、額爾渾河上游,位於後世外蒙古的杭愛山。
燕然山是古稱,是東漢大將竇憲大敗北匈奴後,勒石銘刻紀功的地方,所謂“燕然勒功”,至於霍去病“封狼居胥”的狼居胥山則在燕然山的東面。
當時,燕然山以南漢人稱做“漠北”,燕然山以北,則稱爲“極北”,皆是蠻荒之地。
但對於如今的蒙古人而言,這裡是疆域的中心。
這個時代,它也是全世界的中心。
幾乎整個歐亞大陸,都籠罩在它的權力和威勢之下。
歐洲、羅馬、波斯、高麗……傳教士、商人、使節在這裡彙集;各地的納貢、搶掠來的奇珍異寶,源源不斷堆積至此。
這一年是蒙哥汗七年。
自從忽必烈受任經略中原起,印紙鈔、通貿易、整吏治、修倉廩、建橋路、興學堂、提拔賢良、降暴黜貧、薄稅勸農、低息興商……以漢法治漢地,被中原士大夫、世侯們稱爲“能用士,而能行中國之道,則中國之主。”
這引起了蒙哥的猜忌,汗廷就開始不停有人狀告忽必烈,罪一是“收攏人心,越主以代”;罪二是“擅權謀私,貪墨財賦”。
蒙哥對忽必烈的不滿終於累積起來,且有了具體的行動。
他派遣親信阿藍答兒,南下鉤考京兆和河南財賦。
所謂“鉤考”,意爲“理算”、“大計”,審查錢糧稅賦,依據結果,可以當即問責處罰官員。
蒙古人的鉤考,結合了從波斯學來的辦法,可以另置監獄,逮捕官員,晝夜鞭撻。因此十分殘酷,令人聞之而色變。
阿藍答兒在今日啓程,南下京兆府。
他跨坐在馬背上,開口與身邊的副手閒聊起來。
“大汗今年很不高興。”
策馬在他身邊的壯漢名叫“渾都海”,聞言問道:“怎麼了?”
阿藍答兒道:“去年,諸路大軍伐宋失敗的消息,前陣子傳回來了詳細的消息。”
渾都海道:“聽說了,兀良合臺戰死了?”
“是啊,迴歸長生天了。”阿藍答兒一手拉着繮繩,一手放在寬闊的胸膛上,微微嘆息一聲。
“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我都不敢確定是不是真的。”渾都海道。
阿藍答兒道:“速不臺之子,兀良合臺,大汗的宿衛長。他的死訊是和賽因汗的死訊一起傳來的。”
渾都海嘆息一聲,道:“賽因汗才四十八歲啊,竟是這麼年輕就被長生天召回去了。”
他們說的“賽因汗”意爲“好汗”,名字叫“拔都”。
拔都是成吉思汗之孫,是成吉思汗的長子“朮赤”的嫡次子。
說到朮赤,朮赤的身世有一段逸聞……成吉思汗鐵木真才成親時,妻子就被人搶了,等再搶回來,已有了身孕。
而“朮赤”名字的意思是“不速之客”,因此,一直有人懷疑他不是成吉思汗的兒子。
但成吉思汗每次都是用“寬廣的心胸”給“這種環境下敢歧視婦女和子嗣者”一個狠狠的耳光,甚至有讓朮赤繼承汗位的想法。
最後,朮赤還是把汗位讓給窩闊臺來繼承。
而蒙古第二次西征時,就是朮赤之子拔都擔任統帥。
當時,各支宗室均以長子從徵,窩闊臺汗的長子貴由、拖雷的長子蒙哥都從徵了,故而稱爲“長子西征”。
換言之,拔都曾統率過貴由、蒙哥這兩任大汗,甚至蒙哥就是他擁立爲大汗的。
兀良合臺之父速不臺,西征時正是拔都麾下的前軍主將。
拔都西征之後,建立了金帳汗國,乃是大蒙古國中領土最大的宗藩國。
他爲人坦誠、寬厚,因父親的身世常被人羞辱,卻往往一笑而過。對部下從不吝賞賜,也不濫殺無辜,被尊爲“賽因汗”。
因此,兀良合臺與拔都的死訊同時傳來,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賽因汗被長生天召回去,大汗很悲傷。”阿藍答兒道,“別兒哥繼承了金帳汗國,但……別兒哥不像賽因汗那樣敬重大汗。”
這種事,渾都海也不知道如何說,只是回望了一眼哈拉和林。
他也感到有些悲傷,因爲大蒙古國失去一個宗藩的“好”汗。
他們都只隱隱約約意識到了一點點,卻又完全不敢去想……成吉思汗與子孫們建立的這個大蒙古國,似乎隨着拔都一死,已隱隱約約,掀開了一點點分裂的序幕。
……
“所以,今年一開春,大汗心情就不好。”阿藍答兒又道,“賽因汗之死是其中的一部分,還有忽必烈。”
“是啊,這麼多年了,始終沒有滅掉宋朝。”
阿藍答兒道:“他這個大汗的親兄弟,遠遠不如賽因汗對大汗忠誠。”
渾都海問道:“這次,我們南下就是爲了對付忽必烈?”
“先找證據吧。”阿藍答兒喃喃了一句,道:“我剛纔想說什麼來着……對了,去年,諸路大軍攻宋,都失敗了。
除了打蜀地,大汗還命令塔察兒、帖裡垓領兵進攻南宋的兩淮,纔到了山東李璮的地盤,塔察兒就到處搶劫,被李璮動了手腳,失去了補給,結果一點動靜也沒有。”
渾都海道:“忽必烈太縱容這些漢人世侯了。”
“大汗今年真的很生氣。”阿藍答兒又道:“賽因汗死了、忽必烈不聽話、攻宋也不順利。”
他顯得很絮叨,反反覆覆就是這一句。
但旁人都看得出,他真的很在乎蒙哥的感受。
“那我們這次南下鉤考,狠狠地收拾忽必烈,爲大汗出氣。”
阿藍答兒眯了眯眼,道:“再收拾忽必烈,他也不可能馬上滅宋。我看大汗的意思……是想親征滅宋了。”
“親征?”
“是啊,大汗已起了親征的念頭。”
阿藍答兒說不出更多理由,但知道,蒙哥汗需要儘快滅了宋,威懾別兒哥的金帳汗國、威懾忽必烈的漠南。
還有一個更偉大的志向,統治世上所有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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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包括拔都在內的諸王擁立蒙哥,汗位從窩闊臺一系轉到了拖雷一系,到蒙哥無情地鎮壓所有反者,再到如今拔都身死……
大蒙古國的分裂,似乎已早早埋下伏筆。
像是在地底深處,無人能聽到的一聲“咯”的一聲響。
而在遙遠的西南一隅發生的一切,看來似乎與這些毫不相關。
小人物們還在孜孜不倦地經營。他們的小小舉動,與蒙哥可汗那無比遠大的志向一比,彷彿皓月下的螢火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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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國。
善闡與曲靖交界處的法界寺。
楊淵走出大殿,擡起頭看向天空。天地茫茫,完全不見那支宋軍的蹤跡。
有時候他都覺得……永遠都追不上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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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婆部。
也先雙手被繩索捆縛着,由一個宋軍士卒拉着,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在深山裡,表情十分愁苦。
他也想要反抗,但身上的力氣卻使不出來。
阿莎姽每個半個時辰都會來給他用些藥粉,使得他神識昏昏沉沉。
“你這個臭婆娘……等老子逃出來,老子要騎在你身上……狠狠地捅翻你……”也先用蒙語低聲地咀咒道。
阿莎姽聽不懂,但能感受到他的兇惡與淫邪。
她沒說什麼,卻是打開一個小木盒,“啪”地一下按在也先脖子上。
也先便感到有什麼東西在他的皮肉上蜇了一下,接着似乎……鑽了進去。
……
“這人我還有用,你別弄死了。”
李瑕看到了阿莎姽的動作,也只是這般交代了一句。
“不會很快死,能活一兩年……冥王,這是他的命數嗎?”
“是。”李瑕道,也不再對此事多說。
本來,是打算把也先交給高瓊的,放了就放了,但他非要多嘴惹上阿莎姽。就當真的是……他命裡如此吧。
慶符軍就這樣踏進了羅婆部的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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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擇之也在悄然潛行,一點點逼進劍門關。
“劍門關險峻非凡,但周遭山陵可繞,蒙軍想不到我們敢來,故而,此戰第一要緊爲‘秘’字,行軍須秘,以迅雷之勢一舉拿下城關。
我親自領軍,不帶輜重,沿嘉陵江峽谷迂迴,繞到劍門關北面。五月十七日,與你等南北夾攻關城。”
“不可!蒲帥,你這是從汪德臣眼皮子底下行軍,太危險了!”
“怕險?那還打甚仗?我意已決,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