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瑕正看着地圖思索,忽聽江春問到自己的親事,有一瞬間以爲自己與大理高氏之間的事被江春知道了。
但他擡起頭,看到江春那略有些臊意的眼神,便明白過來……不是那一回事。
“是,已訂了一門親。”李瑕應道。
江春顯得有些爲難,笑問道:“是令尊訂的門當戶對人家?”
李瑕道:“戰事在即,我這一點私事,倒不必多說。”
這話直接,但江春這半個多月來已習慣了。
他想到家中妻子牟氏的絮絮叨叨,終於還是開了口。
“老夫一直視非瑜爲子侄,近日你住在家中,倍感親切……非瑜可有想過,與老夫更親一些?”
“沒想過。”
江春一滯,頃刻,撫須而笑。
“非瑜果然愛說笑,哈哈,愛說笑……”
他說不出心裡是何滋味。
本來,他也認爲李瑕不會答應,但牟氏唸叨得多了,難免還是抱着些期待。心說這年輕人當女婿確實是不錯。
不過,被直截了當地拒絕了,也好,至少回家不用再挨唸叨了。
李瑕來找江春本就是想了解南邊通往烏蒙部的石門道,既已問過了,捲起手中的地圖,道:“那就不打攪縣令了。”
“好。”
李瑕離開茶房,打算去找韓巧兒。
才進後衙,卻見院牆邊的小竹林邊,江荻正坐在地上哭,韓巧兒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見此情景,李瑕心中瞭然,過去問道:“怎麼了?”
江荻擡頭一看,哽咽道:“嗚嗚……剛纔你與父親說話,我都聽到了……嗚……母親說,你正在求父親幫你,會娶我的……”
“你母親胡說的。”
“你是不是……嫌我難看?”
“那倒不是。”李瑕想了想,蹲下來,道:“我以前交往過的女人裡,也有長得不算好看但很有人格魅力的。”
江荻擡起頭,有些迷茫。
“江蒼說過,我在和人鬥劍的時候你就覺得我不錯,那時你還沒看清我的相貌吧。你看,人有一技之長,就是人格魅力的一種……”
江荻大哭,囁嚅道:“江蒼怎能把這些也說出去?”
她卻還是有認真聽李瑕後面所說的話。
李瑕雖平時不說,其實很擅長於拒絕女人。
“與其說你喜歡我,倒不如說你想要的是其他東西,比如成爲讓人想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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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李瑕隨口說了些話,拿了韓巧兒畫好的地圖又出去了。
關於這地圖,韓巧兒竟是能把許多文字情報背下來,然後依着簡陋的地圖,在腦子想出一個新的地圖畫出來,這就十分厲害了。
她把畫好的地圖給了李瑕之後,繼續輕聲安慰江荻。
江荻哭着哭着,忽然問道:“巧兒,你上次說我的頭髮要怎麼紮好看?”
“這樣……兩邊留兩縷,後面像我這樣束起來,像束髮的男子,這樣好看……”
“我們去找銅鏡,你幫我紮好不好?”
過了好一會之後,江荻看着銅鏡,確實覺得好看了些。
她臉龐寬大,着實不適合大家閨秀的垂鬟分肖髻。
愣愣看了一會,江荻喃喃道:“我長得像父親,臉龐方正。江蒼也像,就沒人說他難看,是不是我穿男裝比較好看?”
“試試嗎?”
“好啊。”江荻點點頭,過了一會,卻又看向韓巧兒,低聲道:“巧兒……”
“嗯?”
“你記事很厲害的樣子……很有風采啊。”
“啊?哪有。”
江荻卻又有些茫然起來,自語道:“那我的風采在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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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九月中旬李非瑜住進後衙,今已是十月初五了吧?”江春坐於堂中,撫須感慨道。
“是。”牟珠無精打采應了一聲。
“到此爲止。”江春道:“近日李非瑜多往城外跑,隨他去,莫再理他,往後你也少提那親事。他住進家裡、對我的打攪,至此爲止了。”
“是。”
“我不要再每日聽到他的名字,就當慶符縣沒有李非瑜,可好?”
牟珠依舊很失望,隨口應道:“好。”
“還有何可想?他都不願當我女婿,一拍兩散,往後安寧些。”江春道:“安寧些,等明年春,就可遷任他處了。莫被李非瑜影響了我們的安寧。”
他喟嘆着,還補了一句。
“往後把荻兒好好培養爲大家閨秀,再尋一個好人家……”
忽然,院裡傳來一聲慘叫。
江春一愣,大步走出大堂,定眼一看,只見江荻一身男裝,束着長髮,手持一根竹竿,將門子一下刺在地上。
一旁,江蒼正拍手叫好。
“幹什麼?!”江春大怒,喝罵道:“成何體統?!”
江荻收起竹竿,也不說話。
“你看你,成何體統?往後還嫁得出去嗎?!”
眼看父親如此大怒,江蒼已經嚇傻了,低着頭也不敢說話。
好一會,忽聽江荻說了一句。
“女兒本就嫁不出去,何必管旁人如何看?”
一句話,所有人都呆在那兒。
江荻卻已夾着手裡的竹竿,轉身就走。
江春愣了愣,隱隱覺得,家裡到處都是李瑕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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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荻獨自回了後院,在臺階上坐下來,依舊有些迷茫。
許久,江蒼躡手躡腳跑過來,低聲道:“哇,你真是……颯死我了。”
“父親很生氣吧?要如何罰我?”
“啊?父親沒說話啊。你頂嘴的樣子……嘖嘖。”
江蒼說着,給江荻豎了個拇指,四下一看,又馬上跑掉。
江荻愣愣看着弟弟的背影,隱隱有點明白李瑕說的“做自己纔有人格魅力”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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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阿郎爲何想要去石門道走一遭?”韓祈安道:“戰事將臨,眼下不是時候。”
李瑕道:“理由有三點,一則,若是張實擊敗了兀良合臺,我想看看是否可由石門道包抄兀良合臺潰軍。”
“阿郎爲何會這般想?”
“以寧先生知道,此戰之後,縣裡很可能想要裁撤巡江手。我們需要證明這三百巡江手是有必要的。”
“阿郎,萬不敢爲立功而求戰,此大忌也。”
李瑕道:“萬一能將兀良合臺留在川蜀呢?”
韓祈安道:“那也需張實能擊敗他才行。”
“以寧先生認爲此戰勝敗如何?”
“豈是能猜中的?”韓祈安沉吟道:“我們知蒙軍的情報,卻對張實不太瞭解。”
李瑕道:“若張實能勝,石門道就是我們擴大戰果的機會,也與我接下來的規劃有關。我有意重新打通往大理的商道,哪怕是走私,如此纔可解決錢糧問題。”
“也與高家兄妹有關?”
“是,石門道遲早都是要探的。”
韓祈安道:“這次來不及了。”
他擡手在地圖上一劃,道:“阿郎莫小看這短短一段路,此間窮山惡水,飛鳥難渡,人說蜀道難,這蜀滇之道更難,沒有月餘是走不過去的。
阿郎若料定張實能擊潰兀良合臺,近日就得出發繞石門道攻其後方;若料定張實會敗,則該捉緊堅壁清野,準備好堅守縣城纔對。”
“戰事還未開始,就要先做決斷?”李瑕問道。
“是啊,所謂‘料敵爲先’,打仗豈是簡單的。”韓祈安感慨道。
李瑕盯着地圖,已提前感受到了戰爭的難處,這還是在得到了蒙軍情報的情況下。
最後,他道:“我確實不敢賭張實必勝。”
“是。”
李瑕道:“說第二個理由吧,我擔心會有小股蒙軍由石門道掠慶符縣。”
“筠連州有守軍。”韓祈安道:“若有蒙軍出石門道,筠連州必會有傳信。”
“若筠連軍不可靠呢?”
“阿郎這區區三百人,去了也無益,不如堅守縣城。”
李瑕道:“我頭一次打仗,想要更慎重,南面的地勢若不熟悉,總覺不安心。哪怕不走完石門道,也可探探路。”
“阿郎的意思我明白了,簡而言之,求穩妥、求全?”
“是。”
“太謹慎了。”韓祈安沉吟道:“可我們都是新軍,而石門道沿途皆有烏蠻劫掠。”
“這就是第三個理由了,恰是因爲都是新軍,才需要儘快讓他們見點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