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州帥府衚衕與蓮花大街的交界處,竟還有一間小茶館還在開張。
茶館中卻沒什麼客人,只在二樓雅間坐着個面色臘黃、看起來病秧秧的中年男子。
他坐在臨窗的位置上默默看着長街上那些忙碌的人們,顯得有些百無聊賴。
直到有人走進了茶館,無聲地走上了臺階,進了雅間,道:「聽說二郎養病多日,今日卻有好雅興出來喝茶。」
「林司使怎來了?」張弘基回過頭笑着打了招呼,親手爲林子斟了茶。
林子也不客氣,落了座,端起茶杯一口喝了,又拿起一旁的水壺咕嚕嚕灌了進去。
他們真正見面的次數不多,不過因爲軍情司在河北的活動多得張弘基的幫助,二人之間的關係還算不錯。
前些日子張弘基還拜託了林子一樁私事其實是問了元嚴的近況。
當時林子便將元嚴北上的日程說了。不想,卻成了今日的尷尬。
猶豫了一會,林子道:「我方纔從蓮池行宮那邊過來,見到了元尚書的車駕往書院方向去了。她應該是不會過來。」
張弘基似不經意地向窗外又看了一眼,道:「讓林司使見笑了我雖想見故人一面,其實也不全然。在家中待得悶了,出來透透氣也好。」
「是,透透氣也好。」林子點頭不已。
「林司使有心了,特地來告訴我一聲。」張弘基十分灑脫地笑了笑,道:「以茶代酒敬林司使一杯。」
「真說起來,是我該敬你一杯,這幾年若不是二郎出手,軍情司在河北立不了足。」
林子說過,身子往前稍稍傾了些,又道:「不過,今日我過來,除了此事,還有另一樁事要說。」
張弘基感受到了他語氣中的鄭重,有些訝然,道:「何事?」
「就在不久前,城中有批蒙元餘孽被清理掉了,此事本已告一段落。只是,其中有人招供說,令弟十一郎與此事有涉。」
張弘基一聽便皺了眉,待聽過了具體情形,他不由問道:「他會如何?」
「不好說,若放在宋國,這是潛通敵國的大罪。」
「能否向陛下求個情?張家畢竟是」
「陛下執法向來一視同仁。」林子連忙擡手,略略沉吟之後又道:「看在你我交情上,我提醒一句,讓十一郎去自首,至少不會牽聯張家。」
「那十一郎?」
「如何說呢,此事證據確鑿,開脫是開脫不了的。越快自首,越好保他的命。」林子沉吟着,又道:「到現在,都被我查出來了,已有些晚了。」
張弘基本就臘黃的臉色愈發暗沉,苦笑道:「這就是我養病不出的原因,這一大家子人,事情太多了。」
林子再提醒道:「二郎儘快勸他自首吧。」「好只是家父年事已高,若得知此事難免要怒氣傷身。能否再緩我三四日,待家父隨軍離開保州,再讓十一郎自首。」
林子猶豫了一會兒,站起身道:「那我再爲二郎把此事壓上幾日,二郎儘快吧。」
「多謝。」
林子不敢久留,匆匆便離開了茶樓。
以他的性情,本是不會事先向張弘基透露風聲,而是直接拿人的。
只不過此事背後的一些隱情他也瞭解,認爲這屬於忽必烈利用張弘範挑撥張、董兩家內鬥的餘波,因此提個醒,給張家一個機會,把事情平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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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唐軍以張柔、張弘道爲統帥,領五萬兵馬先行,逼向武遂城。
移相哥纔剛剛退回來,卻沒能帶回那些辛苦運輸到保州攻城的回回砲與攻城器械,敗軍的士氣又
低,僅僅一輪交戰,便退往涿州。
於是唐軍越過白溝,繼續向涿州逼近。
不算當年童貫買回燕京那一次,這是宋遼澶淵之盟以後,漢人王朝兵馬頭一次越過宋遼邊界。
而在保州城,後續攻往燕京的兵力還在集結。
校場上的塵土飛揚,卻蓋不住士卒們建功立業的興奮。
每有一個隊伍列隊完畢,便會響起一句大聲呼喝。
「第七指揮第五隊,全員到齊!」「第六隊!」
「
聽着這些吆喝聲,張弘慶從校場旁走過,一路進到自己的軍帳中,待見到張弘基在其中,他微微一愣,卻不給好臉色。
「二哥怎麼來了?」
張弘基臉色愈發顯得萎靡,問道:「你生我氣了?」
「是。」張弘慶直言不諱,道:「若非二哥攔着讓我晚幾日再出徵,我已隨父親立下功勞了。」
「那你可知我爲何攔你?」
「你是病秧子,我是殘廢,你想留我與你一起。」
不得不說,張弘慶的漢語進步得很快,說話雖還有蒙古語的腔調,卻已頗爲流利。
張弘基道:「你做了什麼?不記得了?」
張弘慶一愣,驚疑不定起來,道:「我聽不懂二哥在說什麼。」
此時遠處又響起了將士們的呼喝。
在軍帳中的兩人也能夠感受到他們的振奮。
張弘基嘆息一聲,站起身,看向外面,道:「一統大業就在眼前你看他們,衆志成城,壯志激昂。而張家何苦因你一人昏了頭而受連累?」
張弘慶徹底變了臉色,驚道:「二哥?你·」
「皇親國戚不當,你卻想造反?!」「我什麼都沒做」
「你以爲瞞得住嗎?!」
被張弘基大吼一聲,張弘慶嚇呆了。
他六神無主地退後兩步,已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那二哥想要怎樣?」「你去向陛下請罪吧。」
「不,我會死的。」張弘慶斷然拒絕,搖頭不已,道:「我告訴你現在不少人就盯着張家,想拿張家一個錯處,好等利用完我們之後削我們的勢。此事會被人大作文章的。」
「你還知道,那當時爲何敢犯這種糊塗?!」
「那我怎麼辦?我像你們嗎?你們都與陛下親近,你們都瞭解局勢。我呢?能知道什麼?我是質子!一輩子聽到的都是大蒙古國天下無敵,我沒甚至還沒完全清楚李瑕是什麼樣的人就被你們用刀架在脖子上降了,我怎麼可能有底?而我又做什麼了?他們找到我,我什麼都沒做。我只是才從草原回來,太茫然了,有罪嗎?」
張弘基擡手就給了弟弟一巴掌,叱道:「說的什麼東西。」
張弘慶想反抗,但僅有一隻手卻沒能反抗得了,不由紅了眼,吼道:「我爲張家付出了多少,結果就我成了一個廢人,憑什麼?」
「你付出了多少?何不問問你活在這種亂世爲何還能錦衣玉食?」
「有本事你當這個質子試試啊?!」
張弘基擡起手,又是一巴掌抽在了張弘慶臉上
~~
次日,蓮池行宮。
李瑕還在詢問北上兵馬的進展,卻有近侍匆匆上前低聲稟報了一句。
於是李瑕擡了擡手,暫止了堂上的商議,轉到另一個堂中,招了張弘基、林子來見。「拜見陛下臣有罪,特來向陛下請罪。」
張弘基一進堂便立即跪下,頭抵在地上,俯地不動。
李瑕稍有些嘆息,看向林子。
林子也連忙跪下,道:「臣也有罪。」
張弘基連忙道:「罪在臣一人,請陛下重懲。」
「這麼說,你放了張弘慶了?」「稟陛下,是。」
「你是佔仗着自己之前有功勞,認爲能扛得過這罪過,因此放了他?」
「臣」張弘基本想否認,想了想卻是應道:「臣確實有這麼想過。」
「那凡是爲國立過功勞者都仗着丹書鐵券而無視法紀,天下該亂成什麼樣子?」
「臣有愧,請陛下重懲!」
張弘基說罷,等了許久,卻不見李瑕說話。
他擡眼偷偷瞥了一眼,只見這位年輕的皇帝也不知在想什麼,表情很平淡,但隱隱透着些不高興。
張弘基愈發慚愧,又道:「陛下國事繁重,驅胡虜之大業將成之際,卻還要爲臣的過錯煩憂,臣對不起陛下。」
「國事家事,哪有清靜的時候?正是因爲眼前是關鍵之時,一點小事也得慎重處置,以免釀成禍事。」李瑕道:「朕處置你,你服氣否?」「臣服氣。」
「你是否會認爲,朕爲了高家,或說爲了平衡,而故意打壓張家?」
「臣絕不敢作此想。」
「你不敢作此想?」李瑕突然一拍椅子,叱道:「犯獵的時候爲何不考慮旁人是否會做此想?!」
張弘基一驚,連忙又磕了個頭,道:「臣考慮不周,大錯特錯。」
李瑕卻已很快平息了怒氣,揮了揮手,道:「包庇親友,交大理寺議罪吧。」
事實上,張家這個案子若有人要嚴辦,通敵罪也能定得出來,因此李瑕特意說了一句,以包庇罪治張弘基。
「陛下。」林子上前道:「此事是我沒辦妥。」「你說得不錯,之所以有此事,根源在忽必烈讓張弘範殺人表忠。但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在於,朕要削世侯之權。」
既然劉家、董家、史家歸附時都被削了兵權,到了張家,李瑕當然也要削權。
但一則張柔威望過高,二則戰事一直在進行,還包括其它種種原因,使得張家眼下看來實力遠超別的世侯。
因此張家這邊已有人感到權力喪失的不安了。還有不少朝臣認爲該繼續削弱張家。
比如,張弘慶有不滿,而董文用認爲自己略施小計對付張家符合李瑕的利益。
這纔是此事背後發生的深層原因。
「權力要削、功勞要賞、內鬥要消。河北新附,終究得把這些遺留的麻煩處理好。」
李瑕本是急着取燕京,遇到這樣的事自是有些煩。
然而轉念一想,本就是越接近成功之時越容易出這樣的小岔子。
還有,一直以來忽必烈、賈似道所遇到的這類麻煩只會更多、更棘手,一個要考量漢臣的忠心,一個要擔負大宋三百年的腐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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