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照在張弘範的臉上。
他仰着頭,不僅能看到北面的唐軍旗幟,還能看到更北面賀蘭山上的積雪。
「戰場就先不清理了,準備一下,吃了乾糧就馬上攻山。」
隨着這句吩咐,各個將領已經同時作出了手勢,讓那些還在搬運屍體的士卒停下。
這些士卒於是停下動作,用還帶着血的手拿出乾糧就蹲在地上啃起來。
張弘範又轉向後方一直沒上戰場的士卒,點了一千人。
「你們從官道走,支援史公。並告訴他我們雖已拿下紅井溝,但唐軍的後續兵馬不日即到,需他火速支援。」「喏!」
這是他打仗最利害之處,願意與其他人配合。張弘範這才走向了還在啃乾糧的士卒,提高了音量,激勵士氣。
「將士們!我等有幸,上天把建功立業的機會落在我們頭上。」
一個個捧着乾糧的士卒看向了張弘範。「看到那個山包了嗎?」張弘範擡手一指,道:「唐軍已經紮好了營地,我們今夜就駐紮到那裡。吃他們的糧,睡他們的帳篷。今日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會是大
元一統天下的開國功臣,封妻廕子、榮華富貴!」
「萬勝!萬勝!」
吃過了乾糧,元軍便開始攻山。
夜裡攻山,有壞處也有好處,雖然看不清崎嶇難走的山路,但也更方便偷襲,而且唐軍也是抵達不久,防線還沒有建立起來。
張弘範先是派了一支數十人的精銳繞後上山準備偷襲,之後又命士卒在山溝中點起篝火,假裝已經開始安營下寨。
待過了將近一個時辰,只聽得小山頭上殺聲震天,大股的元軍開始正面攻山。
這山其實不算險要,如果再修一道長城、增建一個關隘倒是能成爲一夫當關的險要,可惜唐軍已經沒有這個時間了日必/時尚。
張弘範攻山隊分爲五支,除了偷襲的先鋒,另外四隊人則是從兩路輪番攻山。
然而,那唐軍將領皮豐卻有點戰略眼光,利用山上一個丈餘高的石體,塔了個小壘,安排箭手在裡面放箭、拋擲手雷,元軍攻不上那個石體,不得不冒着箭矢與爆炸仰攻。
「不愧是雲頂山城出來的將領。」張弘範竟是瞭解過敵將的情報,眼看着第一輪的攻勢不順,下令讓士卒稍作休整。
他棄馬攀了一段山坡,大步繞了小半圈,不斷觀測着地勢,又招過嚮導詢問,終於有了發現。
這座小山的北坡雖然更高,但地勢平緩了許多,只有最上面是一段石崖,那其實只要攻一小段,就能攻上山頭。
張弘範乾脆派出了自己的親兵營,命他們繞到北面攻山,那親兵部將下了軍令狀遂火速出發。
這是第二輪的攻勢,張弘範考慮到萬一親兵營攻下了山頭還不能夠站住腳,又不斷派出兵力跟上,打算以人海戰術取得戰果。
戰報不斷傳回,可以看出山上的唐軍配合得很好,抵抗頑強,使得元軍多次受阻。
好在唐軍人少,元軍兇猛進攻,終於還是攻上了山頭。
張弘範緊緊盯着望筒,眼看着一道黑影在那山石上一攀,一躍而上,心都跟着顫了一下。
成了!
一戰定乾坤,正如他前些日子寫的詞。「整頓乾坤事了,歸來虎拜龍庭!」
「燕山張伯寧在此!」
隨着這一聲大喝,一道矯健的身影躍上了山頭。張伯寧拿下咬在嘴巴上的佩刀,正遇到迎面有一箭射來,他揮刀一擋,「叮」的一聲將那箭矢擋開。
後面已有一個個士卒衝了過來,向前殺去。「嘭!」
一枚手雷在地上炸開,鐵片四射,周遭一片鬼哭狼嚎。
「先找地方掩護,等後面的兄弟上來。」張伯寧高聲大喊。
然而等他定眼一看,只見這山頂光禿禿的,樹也沒有,草也沒有,甚至連土也沒有,腳下只有連着山崖的大石。
而唐軍已經在面前壘起了一道矮牆。「放箭!」「嗖嗖嗖……」
所有人就那麼直挺挺面對着唐軍的箭雨。張伯寧連忙就地一滾,拽起一具屍體擋着,擡頭看去,傷亡很大,很難在這個山頭立足。
好在張弘範派了足夠多的兵力,就是拿命填,他也得把這個山頭拿下來。
「下面的兄弟,把盾牌先遞上來!」「殺……」
「報!將軍,北山被攻下來了!」皮豐彷彿又回到了雲頂城。
怎麼說呢,以前在雲頂城的時候,他無比盼着能下山討個婆娘生個兒子,這些願望他都實現了。但有時候吧,他也會懷念起雲頂城來。
他不是想選擇回去再過那種艱難的日子,他懷念的只是那些人。
羿青將軍、蕭世顯將軍,以前很多很多還沒等收復四川就犧牲了的同袍。
那些人都走了,所以今夜輪到他皮豐來指揮這一場戰鬥了。
再回想到當年成都之戰的時候,誰又能想到一個無名小卒,有朝一日要擔負這麼重要一場戰役。
皮豐覺得心裡的壓力大到他想哭。
他忍着,沒放縱自己的情緒。
「放你孃的臭屁!什麼叫北山被攻下來了,我看好了,那裡都是土少石多,蒙虜站不住腳!」
這是多年以來守雲頂山城積攢下的經驗。無數人命堆出來的經驗。
「可是元軍一直殺上來,殺都不殺完。」皮豐轉頭看了一眼,招過副將,命其守住南坡,開始親自帶人向北山趕去。
守了一整夜,他的兵力已經只剩下六百人了。元軍的傷亡更衆,偏偏還是不依不饒地繼續攻山,不肯停下……
等皮豐趕到北山時,正看到張伯寧攻到了矮牆之下,元軍傷亡慘重,留下滿地的屍體,唐軍也已成了強弩之末獨弓之不。
「猛火油櫃!」
皮豐沒有選擇直接迎上張伯寧,而是喝令士卒們朝着山崖邊還在往上攀的元軍噴射火焰。
猛火油櫃這個東西很早就有了,是個銅葫蘆裡面裝了石油,唐代叫「石脂水」,五代時叫「猛火油」,宋時沈括取名石油。
唐軍士卒們點燃引火藥,然後用力抽拉機筒,向銅葫蘆裡壓縮空氣,使石油噴出點燃,能形成火焰。
往日守山守城、這不過是個噴火的工具。但今夜這個山頭上光禿禿的沒有樹木,唐軍便直接把猛火油櫃裡的石油潑在地上。
「轟!」
烈焰沖天而起,包裹着地上的屍體,形成了一道絢麗的火牆,終於阻斷了山下還想往上攀的元軍。
皮豐的眼睛裡也像是着了火。
他像是把過去漫長而艱苦的歲月一併點燃,整個人也由此陷入了某種亢奮的癲狂。
「守山啊!」
他吶喊着,已經完全忘了這裡是紅井溝還是雲頂城。
他已娶了婆娘、生了兒子,但他骨子裡還是當年那個保家衛國的小卒。
彷彿他還是在蕭世顯、羿青麾下,又彷彿他是想喚醒漫天的英魂們來看一看。
看他一個小卒皮豐,已殺到了賀蘭山,守的是賀蘭山。
「守山啊!」
聽着這吶喊聲,張伯寧回過頭看去,看到的是刺目的烈焰,晃得他睜不開眼。
眼看攻山的道路被火焰封住了,他們這些已
經登上山頭的人反而成了孤軍,士氣大跌。
下一刻,唐軍衝了過來,用刀刃已經起了卷的刀狠狠劈在張伯寧的臉上。
「嘭」的一聲響,張伯寧倒在了地上。火焰捲了過來,將他的身體包裹住。讓他得以爲這熊熊燃燒的盛景再添一根柴……
太陽從東邊躍起,朝霞漫天。張弘範仰着頭,讓晨光照耀在他臉上。他的表情越來越凝重了。
「唐軍還剩多少人?三百?兩百?」
一整夜都還沒奪下山頭,讓他感覺就像是勝利正在一點點從指縫間溜走。
又有探馬飛馬趕來,附在張弘範的耳邊,道:「大帥,唐軍的探馬已經過來了。」
「封住道路……不,我想想。」
張弘範四下看了一圈,轉頭向東面的羣山看去,喃喃道:「他們登高而望,只怕已望到了火光。」
「大帥,是不是來不及了?」
「不。」張弘範道:「來得及,馬上就要攻下山頭了。「
「或是山谷佈防還需要時間……」
「無妨,攻下山頭,我們即可像釘子一般釘在這裡,照樣可以阻唐軍輜重。」
如他所言,那這一戰也還是會很難打。但張弘範有信心。
他昨夜是遇到了一個頑強的雲頂守將皮豐,浪費了太多時間,但可以在接下來的戰事中把時間補回來。
「第一支來的敵軍是誰領兵的?」
「看旗號是定邊軍都統制,姓氏怪的,姓「摟「。」張弘範點了點頭。又是一個無名小卒。
死人山下,軍陣如雲。
史天澤面對李瑕時心理上有些怯,打仗就難免顧慮得太多,在旁人看來有些畏手畏腳。而面對李曾
伯,他則恰好調整到了最好的狀態,既慎重又不至於太過保守。
而李曾伯最擅長的就是防守,面對史天澤的攻勢,主動示弱,引誘他進入山地戰。
雙方都是全力出手,戰得難解難分。
死人山就在三關口驛道邊,李曾伯將兵力分爲兩個部分,自己領一部分兵馬守西南的山坡,宋禾則領另一部分兵馬守着驛道。
宋禾的騎兵現在也是下馬步戰,但可以想見,等後續的唐軍兵力抵達戰場,他們就會紛紛上馬,衝擊元軍。
到時唐軍馬匹的體力充沛,氣勢便絕然不同。史天澤洞悉了李曾伯這個心思,反而全力攻打宋
逼得李曾伯放棄地勢上的優勢去支援宋
禾的陣地
個的阡地,通得子自舊放開吧另工的優秀麼又拔不
禾。
這日激戰到了中午,有快馬從南面的山坡後繞了過來。
「史公,張元帥派小人來……」史天澤聽了彙報,又喜又驚。
他一掃之前的穩重姿態,語氣動作都利落起來,一道道命令佈置下去。
有了張弘範從後方派過來的一千奇兵,出其不意地前後夾擊,擊敗李曾伯他已有了九成的把握,只是要快。
同時,史天澤也派人趕到營盤山主戰場將戰況稟報忽必烈。
三關口之戰今日就會有結果。
也許結果已經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