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清早,凌霄宮外訓練場。
凱米爾來到靶場,看到霍克已經穿着便服,拿着張長弓在練箭了。他看了看箭靶又看了看霍克,不由眉頭一皺,“你這是鬧着玩呢,退後,再退,遠點,再遠點!”
霍克都退到幾乎只能看到箭靶的輪廓了,凱米爾這才走到他身邊,從他手中拿過弓仿若很不經意地同時取出了三支箭拉弓上弦,便見那三支箭竟然同時直插三個靶標的靶心,看得他眼睛都直了。
凱米爾把弓還給霍克,“這纔是你要練的,就剛纔那點距離,在戰場上沒等你箭上弦早被人家砍成肉泥了!”
霍克吐了吐舌頭,“我看守衛都站那兒練的嘛。”
凱米爾“哼”了一聲,“守衛,那是在城裡抓抓小偷的差事,最多也就是打打強盜,我們要面對的卻是戰場上訓練有素的亡命之徒,潛行弓箭遠程攻擊纔是我們的殺手鐗!”
霍克不吭聲了,很認真地學着他的樣子舉起弓左右尋找着靶心,可是一連幾支箭都不知飛哪去了。凱米爾看着他說,“心要定,手要穩,弓要一次拉滿,動作要迅速,瞄準時箭頭要從上往下移動尋找鎖定目標。”
霍克不解地,“爲什麼?”
“箭靶是圓的,人可是長的,弓在左右移動時手更容易發抖。”凱米爾接着說,“瞄準時心裡要迅速估算好風力、箭的飛行軌跡和速度的影響,準確判斷箭的落點打好提前量,如果一箭射空要馬上判定修正量,當箭頭移動到你預定位置的瞬間箭要離弦,出手要乾脆利落不能拖泥帶水,瞄準的時間越長,手越容易發抖。”
霍克按着他說的練了一會,情況便明顯好多了,雖然還是沒能射中靶心,但脫靶的卻也少了許多。凱米爾看着箭靶說,“好,有長進!你接着練,等你三箭至少有兩箭能射中靶心了我再來。”
霍克練了一陣已是汗流浹背,他脫掉外衣擦去汗水繼續堅持着,箭沒了就去箭靶後面的草垛上把箭拔出來接着練,終於,他一連射出的幾支箭都直接命中了靶心。
他興奮地一蹦老高,“耶!我成功了!”
“這就算完了?你告訴我,天底下有哪個傻瓜會那麼站着一動不動地讓你射?你像根木樁似的杵在那兒,就不怕敵人把你射成箭垛?而且你這麼半天才射一箭,一對多的時候你怎麼辦?對方要是個速射高手你又怎麼辦?”
他回頭一看,凱米爾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後,“跟我來!”
凱米爾把他帶到另一邊,走到一個四周畫滿了人頭的靶子前按下了開關,那靶子便開始時快時慢地轉動起來。
凱米爾回到他身邊,“你去靶子那邊用箭射我!”
霍克瞪大了眼睛,“這……”
“你只管射,同時也要留心看我的閃避動作。”
霍克來了興趣,也想看看他的身手,便走到箭靶那邊果真拉弓搭箭朝他射了起來。只見凱米爾拔了一把箭握在手裡,一邊閃避着他射過去的箭一邊不時疾速一連射出好幾箭,或者同時射出多支箭,甚至接住他射來的箭再射出去,等到凱米爾叫停時,靶子上的人頭便幾乎都插滿了箭,而霍克射出的箭卻連他的衣角都沒擦到。
霍克看得眼睛都直了,走過來瞪着他說,“這……這也太難了吧?”
“難?”凱米爾睃了他一眼,隨手拿過一張長弓朝箭靶那邊走去,“你就在這裡朝我射一箭。”
霍克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看他走到那邊站定,便拉滿了弓朝他射出了一箭,卻見凱米爾也迅速拉弓射出了兩支箭,其中一支箭竟然與他射過去的箭迎面相撞,兩支箭都掉到了地上,而另外那支箭則把霍克的衣襟射穿了一個洞。
霍克抓起衣襟看着上邊的箭洞,舌頭吐出老長半晌縮不回去,“凱米爾,你……你到底是人還是神?”
“你在射別人,對方也在射你,而且很可能是好幾個人同時在射你,你不會閃避就等着別人在你身上穿窟窿吧!把你的眼睛放亮點耳朵拉長點,遊弓和速射就是你保命的本錢!”凱米爾走了過來冷冷地說,“手中持箭,可以大大節省從箭囊裡取箭的時間;速射是你在閃避、跳躍、翻滾、騎馬、半空翻等高速運動中快速射擊的法寶;連珠箭、多重箭可以極大地提高箭矢的殺傷力和殺傷範圍,是對付運動中的目標的重要手段,這些都是今後你將要練的。這次我們要面對的至少是幾十倍甚至百倍以上的敵人,要想活命的話就好好練!”
凌霄宮月臺。
凱米爾扔給霍克一把竹劍,“拿好你的劍和盾,你攻我守,上!”
霍克“呀”的一聲揮着竹劍撲了上去,可沒幾招就讓凱米爾一腳踹得飛了出去,仰面摔倒在地半晌爬不起來。
凱米爾上前用竹劍指着他的咽喉說,“誰教的你還沒出招就狂吼亂叫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書看多了?把你的嘴巴閉緊點,否則在戰場上你這就是自己找死!再來!”
霍克從地上爬了起來,這回他悶着嘴不出聲了,瞅準空子衝上去就是一連串的劈砍削擋的連續攻擊,凱米爾一邊格檔一邊後退,“拿出你全部的看家本領來!”
幾招過後,凱米爾突然又是一腳把他踢得飛出去老遠。
“出招拖泥帶水,防守漏洞百出,拘泥於招式,顧上不顧下,遇上稍微強點的對手,不死也是重傷!”凱米爾走過去伸手將他拉了起來,“不要執着於所謂的招式,那是表演用的。戰場上的情況瞬息萬變,對手用什麼武器的都有,他們會跟着你的招式走?我們面對的是數十倍於我的敵人,亂拳打死英雄漢,亂刀之下什麼招式都是廢話,所以我們首先要求的就是一個快字,快速攻擊,快速反應,快速閃避,以無招勝有招,很多時候最笨的招反而是最有效的,再來!”
霍克一連串的快速攻擊把凱米爾逼到了牆邊,凱米爾一蹬牆壁一個鷂子翻身竄到他身後,在半空中飛起一腳把他踢得撲在了牆壁上,“再來!”
凱米爾連續幾個盾擊打落了霍克的武器盾牌,劍尖抵住了他咽喉,“再來!”
凱米爾突然間反守爲攻,凌厲的攻勢直逼得霍克連連後退,突然間他一伏身一個盾擊,直接把連連後退的霍克撞了個仰八叉摔倒在地。
凱米爾撿起竹劍,走過去一腳踩在了他的胸口上用劍指着他,“你死定了!”
霍克看了看他,突然一把抓住凱米爾踩在他胸口上的腳用力一擰,順勢一把推了出去。凱米爾猝不及防旋轉着身子摔出老遠,他就地一滾站起來立刻撲了上去,凱米爾剛爬起來還沒站穩身子就已經被他一手壓着胸脯貼到了牆壁上,一把匕首則橫在了他的咽喉間。
“好!這一手玩得漂亮!”凱米爾瞥了匕首一眼,“現在我們換一下,我攻你守。注意,在防守的時候要特別注意對手的眼睛,它會告訴你對方的下一步將會攻擊你的哪個部位!”
幾個回合過後,凱米爾收起了竹劍,“看到了嗎,如果是在戰場上,這幾個回合你就已經死了十幾回了!單純的防守只會使對手更加的毫無顧忌,我們需要的防守是防中帶攻,攻中有守,充分利用盾擊尋找和創造反擊的機會,強有力的盾擊可以使對手失衡,甚至直接將對手撞飛。”
霍克默默地點了點頭。
地下室。
巨大的火盆下,屋裡散亂地豎着五六個身上貼着白紙的稻草人。
凱米爾把竹劍在黑墨水裡醮了一下,把一塊黑布遞給霍克,“把我的眼睛蒙上!”
霍克雖不解其意,但還是按着他的吩咐蒙上了他的眼睛。
“你退到門口那兒去,仔細看好了!”
霍克剛退到門口,凱米爾已經旋風般地使出了騰挪跳躍劈斬削刺等一連串令人眼花繚亂的招數,等到他以一個雄鷹展翅的姿勢結束時,所有稻草人的身上都留下了黑色的墨跡。
“在敵多我少、敵強我弱的情況下,黑暗對我們是非常有利的,但問題是在黑暗中敵人固然看不見,可我們自己也看不見,所以學會在黑暗中準確判斷敵人的方位並迅速出手是非常重要的。”凱米爾摘下眼罩說,“現在給你兩分鐘時間觀察熟悉稻草人的位置。”
過了一會,凱米爾問道,“準備好了嗎?”
霍克遲疑地點了點頭。
“把你的劍醮上紅墨水,”等他醮好墨水,凱米爾讓他走到屋子中間蒙上了他的眼睛,“準備好了就開始吧。”
幾分鐘後,霍克發現自己的劍被人抓住了,耳邊傳來了凱米爾的聲音,“停!”
霍克摘下眼罩一看,登時羞得滿臉通紅――凱米爾兩個手指夾着他的劍尖,而稻草人遠遠的在另一邊,他根本就連邊都沒沾着。
“要記住自己的方位,然後依靠左右手來判別方向,用步距來判定距離,這樣才能保證自己不會失去方向感,憑聲音判斷敵人的方位,牢牢記住自己千萬不要出聲!”凱米爾把他帶到屋子中間讓他戴上眼罩,“再來!”
將近兩個時辰後,當霍克氣喘吁吁地再次摘下眼罩時,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那些稻草人的白紙上無一例外地留下了清楚的紅墨水。
“別得意,稻草人是死的,人是活的,實戰中還會有各種物體和障礙,也許還有你需要救援的人,你還得學會辨別各種聲音的干擾,從中尋找目標,你這還只是剛剛起步!”
霍克苦着臉說,“這還有完沒完啊?”
“這纔剛開始呢,你就掉鏈子了?”凱米爾冷冷地說,“你必須明白,我們這次不是去比誰的拳頭硬,中途要儘可能的避免戰鬥,實在避不開的只能智取而不是力敵,這就要求我們必須在潛行和偷襲方面佔據絕對優勢,出手了就不能留活口,所以接下來的潛行和背刺訓練纔是重點,到時候各種稀奇古怪的陷阱會讓你吃盡苦頭的,你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
“我們又不是刺客,幹嗎還要練潛行和背刺?”
“神啊!敢情我說了半天,你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你還真當不死之王和他的手下都是擺設,憑我們兩個人就能敲鑼打鼓地一路過關斬將?”凱米爾火了,“醒醒吧!他是天時、地利、人和都佔齊了,我們卻對他一無所知,要想和他面對面對決,還得先越過這一路上的重重關口,沒點兒潛行偷襲的真本事,你連他的影子都摸不着!”
“對不起!我、我不是那、那意思……”霍克呢喃地不知該怎麼解釋纔好了,便掉轉了話題,“那些機關陷阱很恐怖嗎?”
“我們有專門的特種訓練場,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凱米爾毫無表情地說,“你也該累了,我陪你走走去。”
“到哪兒去?”
“你來也有好些天了,還沒好好看過這城市呢。”
“我從小就在這裡長大,一直覺得它是西疆最美的城市,可現在……”
凱米爾帶着霍克來到宮外訓練場的城牆上,站在護牆前看着腳下夜色中毫無生氣的城市說,“宮外的那個大坑原來是個湖,叫仰天湖。這個湖非常神奇,無論旱澇災害有多嚴重,湖裡的水卻從不見多也不會少,更不會渾濁。根據史書記載,仰天湖被發現至今近三千年來都從未乾枯過,就是這個湖養育了月河城的生靈,然而這一次卻連仰天湖都……”
霍克看着城裡那一派破敗不堪的情形沒吭聲。
“你看城門那邊。”
霍克朝城門那邊看去,依稀可見一羣人舉着火把,正拉着一輛大車朝城外走去,車上似乎還裝着不少東西,“他們要去哪兒?”
“城裡每天都在死人,渴死的,餓死的,還有病死的。爲了防止疫病流行,必須把這些屍體弄到城外去。”凱米爾依然毫無表情地說,“剛開始的時候,人們還能挖個坑把屍體埋了,到後來就只能扔到荒漠裡,成爲那些荒漠生物的食物,那外邊的荒漠早已成了一片露天墳場。”
“沒想到災情這麼嚴重……”
“長原已經有好幾個城邑成了空城,許多村鎮都成了墳場,月河也已經是一座掙扎在死亡線上的城市,就連守衛和特種衛隊減員都已經超過了三分之一,誰都不知道下一秒鐘倒下去的會不會是自己,也許用不了多久,它也會變成一座死城……”凱米爾回頭看着霍克,“現在,我們就是月河最後的希望,這座城市到底是成爲一片枯骨之地,還是能夠浴火重生,就取決於你我能不能在接下來的戰鬥中活下去,儘快把水引回來。
“戰鬥將會是非常殘酷的,比拼的不僅是實力還有智慧和我們掌握的技能,我們要求的就是快、準、狠,出手就必須是一擊致命,決不能給對手留下任何喘息的機會,任何的疏忽遲疑都意味着死亡,明白嗎?”
霍克默默地點了點頭。
“去吃點東西,早點休息吧。”
霍克剛回到法師廳迎面就碰上了哈文,哈文看着他的狼狽樣笑道,“怎麼樣,夠嗆吧?”
霍克用衣襟抹了一把臉說,“這個凱米爾,簡直快把我逼瘋了,一點面子都不留!”
“這纔是真的爲你好,在戰場上敵人會給你留面子?”哈文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別看他好像對什麼都滿不在乎的樣子,他可是西疆省有名的高手,出招之快、準、狠幾乎無人能敵,有人說他一劍能把飛着的蒼蠅都劈成兩爿。他十六歲那年就在貢戈拉城外,以孤身一人對抗黑玫莊園的十幾個護衛,結果對方被放倒了一大半,還被他搶了一匹馬回來,他能教你那是你的幸運。”
“他到底什麼來頭,年紀輕輕的就有這麼好的身手?”
“他六歲就成了孤兒,是當時宮裡的特種衛隊侍衛官莫伊收養了他。這莫伊就是西疆省數一數二的高手,對他的訓練是非常嚴酷的,你們練箭用的是箭靶,他用的卻是金幣大小的鐵片,我們看着都心疼得不行,到後來他的身手甚至超過了他的義父,名師出高徒啊。”哈文搖搖頭,“可惜,莫伊前幾年被人暗殺,真相卻一直是個謎,這也成了他的一塊心病。”
“啊,爲什麼會這樣?”
“幹我們這一行的,總免不了會有各種仇家,我想應該是仇家報復吧。”哈文頓了頓,說,“以後你要走的地方肯定會很多,就幫着多留點神,如果能找到莫伊遇害的真相,也算是了卻了他的一樁心事。”
霍克點點頭,“嗯,我一定會的!”
哈文又特別叮囑道,“我說的這些你心裡有數就行了,別跟任何人說起,暫時也不要跟他提起。”
霍克好奇地,“爲什麼?“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他義父臨終前特別交代不許他去追查,要不然以他的能力,也不會拖了這麼些年了。”哈文拍了拍他的肩膀,“去休息吧,你也該累了。”
霍克剛進門,妮珂就迎了上來,“累壞了吧,廚房送來了夜宵,趕緊吃吧。”
“我不餓,你吃吧!”霍克仰面躺到牀上,把雙手墊在腦後看着天花板出起神來,妮珂坐到牀邊看着他,“你在想什麼?”
“在想凱米爾,”他欠起身來,“他對月河的感情很深啊。”
“怎麼了?”
“剛纔他陪我到外邊走了一會,話雖不多,可我聽得出來,爲了月河,他會不惜一切的。”
“我雖然到宮裡的時間不是很長,可也看得出來,領主大人對他就像父子,法師大人和多拉格隊長對他猶如兄弟,月河就是他的一切。對月河人來說,他就是個傳奇,他能和你一起去,姐姐這心裡就踏實多了。記住,這一路上一定要聽他的,不許跟他耍性子鬧彆扭,明白嗎?”妮珂輕輕地把他按到牀上,“睡吧!明天還要訓練呢。”
“嗯,姐,你也去睡吧。”
妮珂替他蓋上毯子,輕輕地關上門走了,他卻怎麼也睡不着了,這幾天發生的事走馬燈似地在他腦海裡不斷浮現着。他隱隱覺得,衆神把他從沉睡中喚醒來到月河城,又讓他遇上了洛利克領主、哈文、妮珂、凱米爾這些人,見識了許多他以前從沒經歷過的人和事,見證瞭如此慘烈的人間疾苦,其用意恐怕遠遠不止七重門的歷煉這麼簡單。
想到這兒,他再也躺不住了,起身悄悄地來到月臺上,藉着月光練起劍來。
二十多天後,凱米爾帶着霍克走進了議事大廳,對洛利克領主說,“明天休息一天,後天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