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佳佳心虛地看了一眼虛掩的門, 而後只能保持沉默。
季書成對着一大桌子殘羹冷炙，娓娓而談。
“兩年前，你跟我說你要參加省綜合中心的選調, 我跟着也報了名。其實, 從發展前途上來說, 省裡不見得就比地市好。我報名也不爲別的, 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工作, 互相有個照應。”
程佳佳接過他的話，“我們剛來這裡的時候，就有同事張羅着要給我們介紹對象。當時你跟我說, 像我們這樣沒有任何背景和資源的外地人，最好找個當地的。所以, 你所有的相親對象都是當地的, 而且家裡非官即富。老季, 我其實很欣賞你這種目標明確，不遮掩的性格。”
季書成轉動着手裡的茶杯, 說道：“佳佳，我真的動搖過。好多次我都想，就算我們之間有一百步的距離，只要你踏出半步，剩下的九十九步半, 我絕對毫不猶豫朝你奔過去。只要你不嫌棄我開的是大衆。”
程佳佳尷尬地笑着, 勸道, “老季, 你現在不應該再提過去的事。”
季書成對她淡淡一笑, “你知道金庸的小說裡，我最羨慕的男主角是誰嗎？”
“韋小寶嘛”, 程佳佳說道；“你跟我提過。”
季書成繼續笑着說道：“我羨慕他真的不是因爲他有七個漂亮老婆。我只是羨慕他敢做敢想，任何女人只要是他喜歡的，不管對方什麼地位，什麼身份，他都勇敢地去追，而且最後都追到手了。”
“我沒有他那麼貪心，一直到現在，我喜歡的女人也只有兩個。一個是大學時候的一個學姐，三年裡，我看她換了兩任男朋友，可我就是不敢去追。我沒有勇氣，我太自卑。”
“老季”，程佳佳打斷他的話，“文莞很好，她值得你去愛。”
季書成默默地點頭，眼神變得黯淡。
程佳佳提起圓桌中間的保溫壺，給季書成的杯子加了一點水，而後坐下，平心靜氣地說道：“老季，你還記得你跟我說過一句話嗎？”
看到季書成擡起頭，程佳佳平靜地說道：“你告訴我，我們不能像他們一樣瀟灑，不管不顧，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因爲我們如果輸掉了名聲就等於輸掉了所有。”
“老季，你我走到今天這一步都不容易，名聲真的很重要。”
此時，門外響起霍成宇響亮的聲音，“文美女，電話打完啦？誰打來的啊，怎麼出去這麼長時間？也不怕你季哥哥吃醋啊。”
程佳佳和季書成相視一笑，隨着門被霍成宇重重推開，兩人的臉色表情均恢復正常。
吃完飯，季書成在結賬，文莞陪着霍成宇和程佳佳在大門口吹着夜風寒暄。
等季書成出來，文莞自然地挽着季書成的胳膊，四人揮手說再見。
程佳佳心裡清楚，這一餐飯與其說是給季書成踐行，倒不如說是給他們倆多年的友誼踐行。從今以後，她和季行長不再是朋友，他們倆註定要在各自的路上愈行愈遠。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朋友是什麼？朋友就是一路走一路丟，走到最後只剩自己一人，漫漫長途，孤孤單單。
程佳佳的心情低落到極點，她不僅僅失去了一個默默照顧她的愛慕者，她還失去了一個共同進退的朋友，失去了過去咬牙拼搏的歲月。
“時間還早，我們倆逛一逛再回去？”霍成宇問道。
程佳佳點頭，“好啊，我好像沒吃飽。我想去那邊買點板栗酥。”
街上人頭躦動，兩人走了一小段就被人流分開了，霍成宇索性回頭牽起程佳佳的手，拉着她在人羣裡左右穿梭。
過了一個十字路口到了另外一條街，程佳佳突然看到人羣盡頭出現乾冰的身影。他正和一對親密的男女一起從一家大酒店走出來。
“佳佳，你怎麼了？”霍成宇見程佳佳突然停下腳步，連忙問道。
程佳佳低下頭，“沒什麼。”
霍成宇已經順着她的眼神看到了不遠處的乾冰，乾冰應該是聽到他說話的聲音也正在往這邊看。
霍成宇挺直脊背抓緊程佳佳的手，帶着她一步一步朝前走。
乾冰站在原地，身側李於岱和王瑾瑜一遍遍喊他，他也聽不見。他的眼裡只看到躲在霍成宇身後的程佳佳，只看到他們緊緊牽在一起的兩隻手。
霍成宇和程佳佳一步步靠近，乾冰靜靜地站着，靜靜地看着，周遭的一切都化爲烏有。
當他們快從他面前過去時，程佳佳擡起頭，小鹿一樣清澈寂靜的眼神望着他，深深望着他。乾冰的心被她牽引着，他的眼睛跟隨着她，一直到他們的身影雙雙消失在街角。
“教練，我好累，我想回家休息了。”剛拐彎，程佳佳就鬆開霍成宇的手。
霍成宇道，“都已經到店門口，我們買完板栗酥就回去。”
買完板栗酥，沿着來時的路再往回走，經過剛纔那家大酒店時，程佳佳沒有看到乾冰的身影。
坐上車，霍成宇打開了音樂，是一首陳奕迅的《好久不見》。
“這首歌聽過吧，你應該喜歡。”霍成宇看着她笑着說道。
熟悉的旋律在車裡輕輕飄蕩，程佳佳的心也跟着忽明忽暗。
“······你會不會忽然的出現，在街角的咖啡店。我會帶着笑臉，揮手寒暄。和你坐着聊聊天。”
“我多麼想和你見一面，看看你最近改變。不再去說從前，只是寒暄，對你說一句，只是說一句，好久不見······”
車子開進夜幕中的車河，程佳佳一手抱着大袋的板栗酥，一手關掉音樂。上上下下翻了一遍音樂列表，選了一首小瀋陽的《大笑江湖》。
“我手拿流星彎月刀，喊着響亮的口號，前方何人報上名兒，有能耐你別跑······”
歡快動感的音樂一出來，程佳佳長吁一口氣，“還是這首歌聽着舒服，現在年紀大了，聽不了那些纏綿傷感的歌，心臟經不起折騰。”
“啊~~~~~林子大有好多的鳥，啊~~~~~做好事不讓人知道，啊~~~~~是是非非惹人惱······”程佳佳靠着座椅，閉着眼睛，跟隨旋律低聲吟唱。
兩人靜靜聽完這首歌，程佳佳徹底關掉了音樂，對霍成宇笑道：“我媽最愛聽這首歌。”
車子拐到程佳佳家前最後一個路口時，程佳佳說道：“就在這停吧，省得你又重新掉頭。”
霍成宇按她所說，把車子靠邊停下，程佳佳伸手開車門卻聽見清脆的一聲響，是車門重新落鎖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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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試了試，果然門死死地關着，打不開。
“教練，今天真的謝謝你。謝謝你送的螃蟹和板栗酥，也謝謝你今晚能陪我來赴這個飯局。”程佳佳輕聲說道。
“咔”一聲輕響，霍成宇率先打開車門下了車。
“我陪你走回家”，霍成宇走到程佳佳身邊，牽起她的手。
程佳佳鎮靜地望着霍成宇，想從他眼裡看到他的心，然而他眼裡黑黑的，根本什麼都看不到。不，他臉上，他的眼睛裡依然有着詹偉的影子。
程佳佳抽出手，“霍老師，這段時間謝謝你的照顧，明天以後，我想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霍成宇傻傻地站着，“做朋友也不可以嗎？”
程佳佳苦笑，“我們倆做不了朋友。”
霍成宇從上而下俯視着她，悠悠地說道，“我知道你恨乾冰，也恨詹偉。你跟我在一起，可以一舉兩得，既能報復詹偉，又能傷害乾冰。”
程佳佳定定地回望他的眼睛，說道“我也許恨詹偉，但是我不恨乾冰。我更不會傷害乾冰，因爲我愛他。”
“我今天失去了一位好朋友，又失去了愛人，你以爲我難過就人盡可夫了嗎？”
程佳佳一時難過得哽住，她停了停，繼續說道：“霍成宇，我恨你，我也可以傷害你，但是我不想這麼做。因爲這樣毫無意義，我的人生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站在夜幕中，威風凜凜的霍成宇低沉着聲音說道：“程佳佳，我喜歡你。你給我時間，我可以證明你的人生與我息息相關。”
程佳佳淚眼朦朧，她今晚真的已經很累很倦。她忘不了今晚從乾冰身邊走過時，他望着她的眼神，濃濃的愛和濃濃的恨裹在一起，濃濃的分不開。
她愛他，不管他做了什麼，她還是愛他。他醜也好，矮也罷，他身材沒有霍成宇那樣健碩，但是她愛他。
到底要花多長時間，她纔可以把他淡忘掉，重新開始一段戀情？
程佳佳曾對程慧慧說過，她不想談戀愛，因爲她害怕失戀。可是害怕又有什麼用，她還是失戀了。
程佳佳什麼話都不想說，她繞開霍成宇往家走去。霍成宇跟在她身後，一直到了小區門口，在今早他們倆分開的地方，程佳佳停下來回頭看着他。
“霍老師，你走吧，我已經有乾冰了。”
霍成宇皺了皺眉，說道：“你今天心情不好，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我們賽場見。”
程佳佳踮起腳在霍成宇的臉頰輕輕一吻，而後退開一步對霍成宇淡淡微笑。
“你以後會明白，我和這個吻對你來說都沒有一點意義。因爲我對你根本沒有任何感情。”
第二天覆賽，程佳佳在家裡躺了一天，她翹賽了，沒有向任何人請假。奇怪的是，也沒有任何一個人給她打電話。
運動會結束，程佳佳沒有拿到任何名次，綜合中心和市分行舉辦的慶功宴她也沒有參加。霍成宇這個人連同這個名字從她的生活裡，從她的手機通訊錄裡徹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