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導主任和王艾一家也算是熟人了,儘管爲了避免打擾王艾學習,以前基本從未到過家裡,但在一高中的這兩年,教導主任沒少護着王艾,和一幫大七八歲的學生在一起,要說沒捱過欺負那是不可能的。儘管一高中是重點高中,但哪裡沒兩個調皮搗蛋的?搶錢的是沒有,但搶王艾球的,上來撩閒的高一時候可不少,都是叫教導主任給收拾了,後來王艾加入了足球隊,有馬東這幫人護着纔沒人敢惹了。
說起來這位教導主任也挺有意思,他和廠子裡的金書記一樣也姓金,不過他是朝鮮族,金書記是漢族。金主任精瘦精瘦的還戴着個瓶底子高度近視鏡,因此眼神兒總是不太好,經常把各種關係戶的孩子給教訓的哇哇哭,所以不論是上邊還是學生都不怎麼喜歡他。高一上學期期末學校開大會表彰優秀教師,有他一個,當宣佈他的名字的時候,學生們就在底下起鬨,他楞沒聽出來,還美滋滋的站起來四面招手。
可就是這麼個人,高三開學的時候的一件事讓王艾徹底改變了對這人的看法。那天不少學生擠在學校門口的接待處登記,金主任就在一張小桌子後對着表格挨個發學生證。高二、高三的老生也三三兩兩的回學校,所以校門口亂哄哄的。正這時候,貼着學校院牆走過來一個人,穿着便裝,手裡拎着一把長槍,五六半自動!
學生們一開始都沒反應過來,誰見過這個場面啊,一瞅那槍桿上痕跡斑斑絕不是買的塑料仿真槍,話說前幾年遼陽黑社會火拼還滿街放槍呢。
恰好這時候金主任一擡頭瞅見了。
騰一下金主任就站起來,猛的一拍桌子指着他喝道:“你幹什麼的!”
就金主任這瘦了吧唧的身體也就一百來斤,聲音大的出奇,這一聲喝問,把這位蔫頭耷腦的拎槍的也嚇一跳,左右瞅瞅全是目瞪口呆的學生。
趕忙揮舞着雙手解釋:“我是……”
他這一解釋,手裡的槍就來回揮舞,那槍桿上還扣着三棱槍刺呢。
金主任這就急了,那身邊全是學生,你拿槍口亂比劃,走火怎麼整?
金主任就把學生往身後扒拉,自己往前擠,邊擠邊指着他:“槍放下!你給我把槍放下!”
這位“誒”了一聲彎腰就要放槍,彎到一半一尋思:我憑啥聽你的?就挺腰站起來了,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是隔壁工商銀行的保安,我們車壞那邊了,我這不就走過來了麼。”
事情就過去了,也沒引起什麼關注,大多數人恐怕就當個奇聞說一下然後就忘了,可王艾就沒忘,沒事兒尋思,這種人應該就是李白《俠客行》裡描述的“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爲輕”的俠義之士了吧,他們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準則和道德標準,不爲外物所惑。八年抗戰中面對鬼子屠刀寧死不屈的也都是這種人。
平時默默無聞,也沒有頭腦靈活的人混得好,但關鍵時刻就能成爲人羣的主心骨。所以古人說:滄海橫流,方見英雄本色。
金主任到家了,正好一家人都在,互相寒暄了幾句,金主任開門見山的道:“王艾啊,自從你的事兒上報以來,我們學校就陸陸續續收到了不少邀請你去演講的函件,前幾天沒來打攪你,所以今天一股腦給你送來,你看看想不想去,想去哪裡,回頭學校裡好安排。”
說罷,把揹着的麻袋就着客廳的地上一倒,嘩啦啦,好傢伙,得有上百份各式各樣的邀請函。
王艾一家人饒有興致的挨個翻看,金主任就補充道:“要是一般家庭啊,我就建議能走幾個走幾個,最好都走一遍,這一趟下來,大學四年的學費就差不多了。”
“哦?”王艾奇道:“我還能有出場費了?”
金主任連忙擺手:“不,我們這不能叫出場費,應該叫……叫助學金,每個學校五百、一千、兩千的都有。反正你們家的這個情況,就看你心情了,學校也不要求。”
王艾一邊饒有興致的翻看一邊問:“往年也有這麼多嗎?”
金主任神情恍惚了一下,尷尬的笑道:“往年,往年我也不知道啊。”
一家人啞然失笑,一高中別說全國狀元,連省狀元也近十年沒出過。
“那這樣吧,市裡頭的肯定得走,金主任你看着安排。”王艾道。
金主任點點頭,思索了一會道:“我看這樣,咱一高中你是不能不去,另外市一中是你母校,你也得去,另外就是紅旗小學了,這三個吧,中小學都有,別的就不用了,去的多了也不值錢了。”
王艾眉梢挑了挑,心中搖頭失笑,又道:“省裡的我看這樣,遼西就不去了,太遠,我們就沿着沈大線,先往南走,一個城市選兩所重點高中,到大連後坐飛機回瀋陽,在瀋陽周邊轉一圈就完事,到時候還要麻煩金主任陪我一起。”
金主任眨眨眼睛,神情疑惑:“我?我一教導主任去幹什麼,要陪着也是班主任陪着。”
王艾心裡都要笑噴了,強忍着道:“我和班主任老師都是一年交情,和你金主任是兩年交情,反正我對學校的要求就是你陪着我去。”
“那,那好吧,回頭我跟領導申請,能不能批准可不一定。”
金主任回到學校向校長報告時候就發牢騷:“校長你說這孩子怎麼想的,我一教導主任跟着瞎跑什麼,學校裡還一堆事兒呢。”
校長聽完了從辦公桌後繞過來,照着金主任的腦門子就一巴掌,金主任被抽的腦袋一撲棱,神情疑惑的推推眼鏡:“老,老師,我又犯什麼傻了?”
“你還知道你傻啊!”校長恨鐵不成鋼的指着金主任的鼻子:“你說你都三十來歲的人了,怎麼連個孩子都不如?人家那是擡舉你呢你都看不出來,你這叫不識擡舉你知道嗎?”
校長瞅着這個當年的學生一臉茫然,心中哀嘆一聲解釋道:“我問你,咱這狀元一路走的是不是都是其他城市的重點高中?接待的最次也得是副校長、教導主任一個級別的吧?真演講了,一把校長有空肯定得參加吧,甚至當地教育局領導也得參加吧?你說你這一道上得認識多少大學校的同行?起碼以後再協調志願是不是就不用我挨個幫你打電話了?另外,咱這狀元點名讓你跟着走一圈兒是白走的嗎,咱市教育局的上級領導會怎麼看你?這培養出來一個全國狀元的首功會落誰腦袋上?”
瞅着金主任懵懵懂懂的出門去,校長趕緊在後邊跟了一句:“回去好好準備交流材料,報告材料,這事兒不用我教你吧?”
校長回到座位上錘了一下辦公桌:“我他媽怎麼相中了這麼一個蠢貨!”不過,隨即校長啞然,一高中校長這位置還就得這麼一種人才能坐得住,要不然各種社會關係都來找你要入學,你讓誰來不讓誰來?真要是個沒有堅持的人,一高中的校風和教學質量還要不要了?……嘶!話說當年老校長挑選我來接班……是不是因爲當年我也是這麼傻?
就在校長懷疑人生的時候,王艾下意識的反覆翻看着一張略顯簡陋的邀請函:“營口紅烈小學誠邀您到校演講,講述狀元的學習故事。”
王艾的腦海中,依稀出現了一張傾國傾城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