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我們還是弱者心態？”錢自強擰着眉，不舒服卻又儘量保持平和的反問。
“是唄。”王艾重新回過頭去望着窗外巴西的夜空：“其實我以前就隱隱約約的對一些事物不舒服，但一直沒細想是什麼原因。比如我每次聽到bj的鄰居說什麼老外就不舒服，外國人憑什麼叫‘老’？哪裡配得上這個‘老’字？論文明悠久、論國土寬大、論國家實力、論人類進化程度，分明是我們更老,小外才對。”
錢自強笑出聲：“小外？”
王艾不以爲意：“你是練武的，也在我們國家最頂級的單位工作，我覺得你應該也觸碰到這個邊界了。還有，更讓我反感的‘老美’，一個5000年曆史的國家的稱呼一個200年的國家爲老……賤不賤吶？”
聽着王艾冷淡的聲音，錢自強一怔,皺眉道：“約定俗成了好像。”
“是啊。”王艾嘆息：“約定俗成又是怎麼來的呢？弱者心態，怕人家了,這是一段漫長的、幾代人的民族心靈創傷,所以吧就瀰漫在各處了，比如文化、民俗。你看整容醫院是不是都用洋人的臉做模型？你再看教育領域，學中文的寫論文都得引用外國文獻？”..
王艾搖搖頭，嘆口氣，錢自強知道他剛纔其實想說“賤不賤”但最終沒說出口，既是哀莫大於心死，也是覺得不能單純怪那些人。
王艾揹着手仰着頭，連韋迪什麼時候出來都不知道，自顧自的道：“我今天聽了老華僑的話一直在想，剛纔在樓上也一直在想，藥檢官來的時候我還下意識琢磨我是不是怕他了，爲什麼當初那麼聽話，後來覺得我沒怕，因爲被這麼對待的不止是我。而且我隱忍也是爲了更大的利益……”
“你確實不是，你擊敗了太多外國人，在世界上最大的體育運動中，你成爲第一，你的腳下絕大部分是外國人,外國這一行最強的人。”
“嗯。”王艾的雙手重新放在欄杆上，遙望窗外：“我現在感覺到了過去一百多年在我們這個民族身上的傷痕，那種疼痛彷彿就在我身上。那種精神上的創傷……”
王艾右手撫胸，閉眼輕輕搖頭：“那種，大概是千人千面都擁有的一種氣質。我感覺其實我也有點，好像最高追求就是不卑不亢，就像我今天賽後接受採訪時習慣性的誇獎一下對手一樣。可我這種地位的人了，我這種影響的人了，還不是政界人士，我爲什麼不能自在灑脫一點？我爲什麼要表揚對手說那種違心話？如果我真的擁有強者心態，擁有我們這個民族歷史上絕大部分時間擁有的強者心態，那麼我就該像那些西方球員那樣很直白、很坦誠的說，我踢的好，對手輸了就是踢的差。”
“可你用成績、用紮紮實實的表現支撐了許多人的民族信心。”一直旁聽的韋迪忽然開口，他稍微用力按滅了菸頭走過來：“你能意識到這些我們沒有意識到的，不愧是哲學家。不過，你的主業仍然是足球,民族自信、社會心理這些東西有專業的人士去做……”
察覺到王艾臉上淡淡的譏諷,韋迪老臉暗中一紅：“當然，他們也許做的不好，但是你要明白一個根本道理，物質決定意識，對吧？你是馬列主義學者，當中國、中華民族在硬性條件上真的強了，你覺得民族心理上的弱者心態還能堅持多久？”
王艾看了一眼錢自強：“領導就是領導，談理論哪怕是陌生的也能跟得上。”
韋迪笑了一聲：“你當接受黨多年教育是空話呢？開會、學習、文件那一項不是？”
王艾歪頭看回來：“但是你沒想到。”
韋迪指了王艾一下轉身也面對着窗外，過了一會兒才道：“你今天說的這個確實也啓發了我，我說了你不要驕傲啊。”
“嗯，要驕傲早驕傲了。”
“從你這個角度來分析，你是民族的驕傲，我對這個稱謂的理解更深入全面了一些，結合你說的百年沉淪對比着看。”韋迪語氣平淡又連貫的道：“過去我們所謂民族的驕傲，不能說不是好東西，但更多的是孤芳自賞的，比如四大國粹。武術在國際上不過是搏擊的一類，中醫學也不過是草藥學的一類，甚至都遠遠談不上主流。至於京劇和書法，如果在周邊有兩個愛好者就算走出國門、富有國際影響的話……我想這種話是對你沒什麼影響的，對吧？”
“嗯，看得多了。”王艾笑了聲：“出國之前也覺得我們中國五千年文明，是吧？萬里長城是吧？其實到國外一掃聽，連李小龍的知名度都沒有。而李小龍在國際上的知名度也只是中國第一，而中國在大多數歐美人的世界觀裡只是世界邊緣的蠻荒之地。”
“所以才說……嗯。”韋迪說到這搖搖頭：“你可能是近百年來在非戰爭情況下的大衆舞臺上，堂堂正正擊敗西方人、擊破西方迷信的最重要的一個人。不過這也只是我的一時感受，將來你的成就能不能達到這個高度的評價，還要看以後。”
說到這，韋迪忽然露出了一絲“調皮”的笑容：“萬一你出了什麼醜聞可就完了，想誇你都沒法誇了。”
王艾也笑着搖搖頭：“那就不是誇的問題了，如果我喪失了祖國這塊陣地，我的成就就達不到那麼高了，到時候就是公正的評價也達不到了。”
韋迪拍了拍王艾的手臂：“好啦，閒情逸致差不多就得，早點回去休息吧。將來能走到什麼高度，還要看你現在的拼搏，別像我都六十多了纔想到當初什麼不該幹，那就晚嘍，你現在還是好年華。”
王艾聞聲往回走，韋迪陪着也走：“明天我們就要去薩爾瓦多了，對手是……呵呵。你要想讓讓老百姓改口不叫老美叫小美，那你可得使點勁，呵呵，美國隊。”
旁觀的錢自強明顯看到王艾的雙眼亮了起來，爍爍放光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