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俊哲一晚上沒和王艾說話。當然也沒和別人說話,他一個人坐在訓練場邊望着燈光下通往基地外的甬道和兩側的行道樹,一言不發。
幾年來,白、羅、王三人對包括他在內的遼小虎的刺激,都很深,而且是越來越深。只不過以前主要的刺激對象是張玉寧、李金羽這些前鋒或者王亮、曲東這些後衛,而肇俊哲是中場,所以還可以自我安慰。可最近這次集訓,他差一點沒進來國家隊,這讓他內心深處十分惶恐,也意識到這麼下去恐怕不行了。
在香河這幾天,他這位前國家隊隊長的日子很是難過,分組對抗的時候,他這位上屆世界盃的主力,只能在替補隊裡混一混。再想想王艾和昔日小弟羅彤亮都差一點在歐冠相遇了,如此機遇,天地之差,就發生在這麼短短的三五年內。
身爲遼足隊長、國家隊曾經的隊長,王艾的朋友、羅彤亮的哥哥,這番心理衝擊是驚天動地的,只是無法和人解說,只能一個人默默的品味這種苦澀。
尤其是王艾說的關於角色型球員的看法,更是深刻觸動了他。以往遼足隊員在非職業化的時代裡創下的輝煌,對他們這一代人的影響非常深,許多人都不自覺的像前輩一樣能打很多位置。在國內這低水平聯賽裡混的好像還不錯,可看看五大聯賽,現在還有全能型球員嗎?即便是中場的三四個人也分爲了進攻型中場、防守型中場、組織型中場乃至影鋒,職業化越發展,分工越明晰,我們國內的媒體和普通人還在關心一個球員是否有缺點,比如嘲笑加圖索的位置感和進攻能力,可身爲職業球員的肇俊哲早就模模糊糊的意識到了彼此的差距。
他是什麼球員?勤奮的球員,可勤奮……有什麼了不起?勤奮只是非職業化環境下的一種優秀品質,因爲那時候踢球賺不到錢,所以球員主要的問題是拈輕怕重,不愛努力。可勤奮在職業化以後就貶值了太多,因爲勤奮只是一種職業道德,當大家都勤奮的時候,勤奮還算什麼優點?尤其是其他人都有鮮明的特點,可以互相組合成一支強大戰鬥集體的時候,只有勤奮沒有特點的球員就將失去位置。他現在才27,正是一個國腳各方面最好的年華,卻差一點連國家隊都進不來。這不僅是實力增長緩慢的問題,也是自我定位不清晰、缺乏特點,缺乏專長所導致的。
王艾的未盡之語是:你要出國,可以,不論哪方面我們都可以談,但是你出去了以後,你想讓職業化水平高的球隊怎麼用你,用你在什麼位置,用你起什麼作用?
這些,肇俊哲回答不了,也是他的困惑,甚至是更多這個年代中國球員的困惑。爲什麼總有外教說我們的球員戰術意識差?就是因爲角色分工不夠,亂用球員、自己也亂踢,還沒有形成在場上就踢一個位置,深深鑽研下去的習慣和外部要求。
就連肇俊哲這麼一個出色的球員,都在漸漸失去國家隊的寵愛,這怎麼能不令身在其中的他世界觀崩塌?
肇俊哲的沉默一直到和墨西哥的友誼賽開始都沒有打破。這是在上海進行的比賽,阿里哈恩沒有安排王艾作爲主力出場,同樣羅彤亮也坐在了替補席,而是安排了沒有歐冠比賽的白廣海、邵佳一、孫繼海等人領銜。由於雙方都有熱身的目的,因此約定了各自六個換人名額,因此下半場還剩下十幾分鐘的時候,王艾和羅彤亮才被換上場。
而肇俊哲,整場比賽都沒有得到上場機會。
賽後大家到酒店休息,準備再回香河集中幾天就解散之前,肇俊哲終於想通了,拉着王艾堅定的道:“小王,我想過了,留洋我還是要的,不論那個角度我都必須出去漲漲見識。至於我的定位,我希望我能夠成爲加圖索那樣的球員。不是因爲你拿他跟我舉例,而是我年齡已經大了,現在想要變成蘭帕德、皮爾洛已經沒機會了,但是變成加圖索多少還是有點希望的。”
說到這,在王艾開心的目光中,肇俊哲點了點頭:“破壞比建設容易,只是需要兇狠和勤奮,兇狠我還差點,勤奮我不少。所以,我去向加圖索學習,以後力爭做一個純粹防守型的、野獸型的中場,以後我放棄進攻,全力以赴搞破壞。這個,也算是特點吧?”
王艾咧了咧嘴:“趙旭日也有這個傾向。”
肇俊哲搖搖頭:“他還小,再說我們可以競爭位置,我不怕挑戰。而且,我比他大了八歲,在足壇我們算兩代人,等我踢不動了,他正是好年齡,所以在國家隊並不衝突。”
王艾也搖搖頭:“我不是怕你們衝突,國家隊有能者居之,我沒有門戶之見,再說你和我的關係也不比我和他差。我想的是,你不一定非要變成加圖索,變成中國的馬克萊萊也不錯。我以前也不認識他,可這半年我做了他的隊友,我真是服氣了,我就沒見過比他還出色的防守型後腰。哦,也不能說沒見過,我在拉科時候的隊友也不差,我是想說,馬克萊萊的卡位技術真的太出色了。我不知道是天賦還是後天訓練的結果,反正即便是我帶球到他面前,十次也有兩三次被他一腳就斷下來,那個乾脆利索,有時候我被斷了都反應不過來,隊內訓練的時候我每次過他都得全力以赴,我特別愛和他單挑,對我的技術增長幫助很大。這其實也是一條路子。”
肇俊哲眯了眯眼:“我也注意到了,你們比賽中央臺老放,他那套我覺得是天賦和經驗的問題,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能學會。”
王艾挑了挑眉:“那回頭我找一些他的比賽錄像給你,你好好琢磨。至於你轉會的事兒,我回頭跟我姐說一聲,只要對球隊影響不大,應該沒問題。”
肇俊哲勉強笑了笑:“你說一聲就行,行就行不行就拉倒,我這兩天反覆琢磨我才發現,我還沒有真正準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