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白布簾後轉出來的女醫生,二十出頭的年紀,纖細瘦弱,戴着副細邊眼鏡,長得不是特別漂亮,但卻別有一番風韻,讓人一望就不由心生親近之感。
“用自己的性命來威脅別人,是再蠢不過的事情了。”女醫生的聲音軟軟柔柔,但聽起來卻沒有絲軟弱,“你不像這麼蠢的人?是有別的目的吧!我們柳家已經幾代人都不沾染法師的事情了,也沒有什麼可供外人窺視的,我也只是柳家一個不受重視的女兒,就算想找什麼,你也來錯地方了。”
“我只是來治傷的。”周陽特真誠地看着女醫生,目不轉睛,聚精會神,直勾勾都不眨眼皮兒。
女醫生還沒什麼反應,那個中年男醫生就先不樂意了,橫過身子擋住周陽的視線,“我說了,你這麼重的傷,我們這個小診所治不了,我給你打120!”
周陽無視男醫生,乾脆換了個角度,繼續盯着女醫生,直勾勾地,一副看不夠的架勢,“醫者父母心,柳醫生你就這麼看着我去死嗎?”
女醫生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人,說是登徒子吧,但他的目光除了熱烈一些外,還真就沒有其它任何意味,真誠坦蕩得令人髮指,就好像是在看一位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只有無限的親近歡喜。
可是,她可以肯定,自己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個男人,或者說是大男孩兒。
最多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正應該是對異性羞澀敏感的時期,甚至不敢直視心儀異性的眼睛,哪有像他這樣直勾勾赤果果的。
這個人的心理年齡成熟得不像樣子。
或許不像外表這麼年輕。
畢竟法師們都是駐顏有術,八九十歲的老妖怪打扮成十八九歲的小鮮肉,也不是沒有可能。
女醫從來就不喜歡法師,尤其是裝嫩的老法師,認爲這些人因爲活得太久多少都有些心理變態。
不過,眼前這個人的傷勢真的很重。
他說得不假,如果不盡快處理治療,不出十分鐘,他就會出現休克瀕死的表現。
醫者父母心,再討厭也不能見死不就。
更何況,這個可能是變態老妖怪的傢伙,看起來還不是那麼討厭。
女醫生嘆了口氣,“過來吧,我給你急救處理一下,不過你還是得去醫院進一步治療並且輸血,我這裡輸不了血。”
“韻寧……”中年男醫生有點急了,“這傢伙分明是別有用心,別給他治!”
女醫生柳韻寧無奈地說:“他快死了,我們不能見死不救。師哥,你別進來了,在外面看着點,有病人來接待一下,等我給他治完了我們再繼續討論。”
周陽大獲全勝,得意洋洋地走進處置間,按要求老老實實坐在凳子上,不過當柳韻寧要給他打麻藥的時候,他卻拒絕了,“我一會兒還有事情要做,需要清醒的頭腦。”
“你這麼重的傷,縫合之處,需要靜臥休息,不能再做任何激烈運動。”柳韻寧雖然這樣說,卻也沒有堅持,開始清理傷口。
法師們總是有許多稀奇古怪的要求,也有很多看起來相當神奇的法門來止痛,雖然她之前沒有接觸過法師,但畢竟家學淵源,也聽過類似的情況。
傷口處的法術侵蝕極爲嚴重。
柳韻寧還是第一次處理涉及法術傷害的外傷,不免有些信心不足,簡單用酒精擦拭傷口之後,猶豫了片刻,這才燒了一碗符水,然後先在傷口周邊畫好符紋,這纔再用符水擦拭傷口。
按理說這兩次清理都足以把人痛暈過去,可週陽一直跟沒事兒人一樣,精神頭實足地左顧右盼,嘴上也不歇着。
看到牆上的醫師資格證,就說:“你叫柳韻寧啊,這名字真好聽,是你家裡排下來的名字,還是爸媽隨便起的?比我爸媽有學問多了,聽聽我的名字,周陽,一聽就是隨便從字典上選了個字兒應付的。”
看到窗臺上的鮮花,就說:“你很喜歡花啊,擺了這麼多花,都開得這麼旺,一定打得很精心,我姐姐也很喜歡花,不過她不會養,養一盆兒死一盆兒,等有機會我帶她來向你請教一下好不好。”
看到桌上擺着的書本,就說:“哎,你在看鬼谷三門法?這法門其實一般般,故弄玄虛的成份多一些,就是牛逼吹得大。就跟那個什麼桃花一開閻羅避易的桃花神醫似的,我就不信閻羅老子真的親自來領人,她們敢不讓領?醫術高明一點,就忘乎所以,最看不上這種有點小成績就尾巴翹上天的門派,還總拿這個口號誑人去加入。要我說啊,想學醫,還得去正規的醫學院去學,學明白了現代的醫學知識,再自己看那些古法,其實也就一般般啦,最多是有些稀奇古怪的心得……”
柳韻寧嘆了口氣,實在忍不住出聲,“你平時話也這麼多嗎?歇一會兒吧,你這樣實在不像是一個快要死的人。”
周陽笑道:“既然見到了柳醫生,那我自然就死不了了,其實吧,我平時沒這麼多話,我還是個高中學生呢,特內向特寡言少語,就是見着你感到特別親切,才說這麼多的,不信等回頭我領你去我們學校打聽一下,保證我一句假話沒有。對了,到時候,我就跟同學說你是我姐姐,有這麼漂亮的姐姐,我得老有面子了。哎,既然看到就這麼親,那我們就是有緣份兒了,我乾脆就叫你姐姐好了……”
柳韻寧很後悔自己剛纔插了那麼一句話。
從來沒見過這麼能順竿往上爬的傢伙。
這才幾分鐘啊,就直接叫上姐姐了!
“別這麼叫,我長得沒那麼漂亮,也沒有你這麼厲害的弟弟。我弟弟要是像你一樣跟人打架受這麼重的傷,我一定會狠狠揍他一頓。”
柳韻寧努力想擺脫這個順竿爬的傢伙。
可週陽卻說:“打架當然是不好的,不過我這是見義勇爲受的傷,有羣拜邪神的傢伙想害一個小姑娘,我看到了當然不能不管啦,就上去他們趕走了,不過這事兒沒完呢,等會兒縫完傷口,我就趕這去,把這幫傢伙的老巢滅了,省得他們再害人……”
“你的傷口不能做激烈運動。”柳韻寧說,“就算你是法師,有秘術,三天之內最好也不要跟人動手,真的會死的。”
周陽滿不在乎地說:“傷口要是開了,我就來找你嘛,姐姐你肯定不能看着我死掉不是。”
柳韻寧無力地說:“你不能拿自己的命不當回事兒……”
“姐姐你關心我,我知道,不過人生有很多事情那是不得不去做的……”
誰要關心你啊,我管你去不去死!
柳韻寧心中怒吼,恨不得一針把這傢伙扎死。
不過,她當然不能這麼幹,最多也就是縫針的時候速度加快一些罷了。
傷口就在周陽的嘮叨中,不知不覺便處理完了。
柳韻寧給他包紮好,又開了些藥,慣例叮囑了幾句,正想說一下治療費用,哪知道周陽從凳子上跳下來活動了幾下,突然伸手就在她臉上輕輕撫了一下,說:“丁香更適合你,桃花就算了,別養!”
說完轉身邁開大步就往外走。
柳韻寧突然被輕薄了一下,不由愣住了,伸手摸了摸被撫的臉頰,雖然感覺驚愕突兀,卻奇怪的是沒有絲毫着惱的情緒。
這傢伙倒底是什麼情況?
說這些莫名其妙沒頭沒腦的話!
她呆了片刻,突然醒悟過來。
這傢伙沒給錢呢!
從來沒見過治霸王醫不給錢還反過來輕薄醫生的傢伙!
簡直太過份了。
她趕緊追了出去,不顧外面那個中年男醫生驚愕的眼神,幾步邁到門口。
周陽已經不見了人影,卻隱約聽到聲音似有似無的傳來。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街上行人很多,可沒有任何異樣,似乎沒人聽到,只有她聽到了。
專門念給她聽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