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兀刺海城的局勢,在西京軍的鐵血手段之下,漸漸得到掌控。
哲別、陳平等人將手頭工作交給副將,就立刻來到曾經的懷化大將軍府邸,也是現在顧同在兀刺海城的指揮中樞。
見到哲別等將領,顧同心中一陣疼惜,幾乎個個都是面帶鮮血,當然,都是敵人的血,不過也從這裡能夠看出來昨夜戰鬥的緊張和激烈程度。
“諸位將軍,辛苦大家啦!”
顧同安排衆人坐下,按下一夜的疲憊,清了清嗓子說道:“軍情緊急,也沒讓大家有個休息的時間就把你們叫過來,是想聽一聽你們對於兀刺海城的後續事宜有什麼見地。”
顧同開門見山,也不客氣,稍作停頓,復又說道:“拿下兀刺海城,意義非凡,但是我們此行,不是攻城略地,更不是和西夏人對戰,我們的目的是救人,所以註定兀刺海城我們必須放棄,但是就這樣放手,我又不敢,因爲下一步,我們還要前往順化渡,還要攻打克夷門,如果不能妥善的處置兀刺海城的後事,一旦給城中的敗兵以喘息的機會,那麼我們極有可能面對兩面對敵的可能,腹背受敵,這種局面我不想看到!”
顧同的話,漸漸地引起了衆將的重視,尤其是聽到腹背受敵的時候,他們才反應過來,原來,拿下兀刺海城並不是那麼簡單,如何處置這座城纔是關鍵。
“大人,兀刺海城是一座死城,不足爲慮,包括我們後退的道路,也不會經過兀刺海城,所以城池日後狀況如何,我覺得暫時可以不用去管。唯獨讓人覺得棘手的是城中的幾千敗兵,我來這裡之前,大概的合計了一下,城中被俘、受傷、逃散的夏兵人數在七千左右,七千人,別看各個被我們殺破了膽,但是假以時日,等他們回過神,要是在我們攻打克夷門的關鍵時刻,從身後捅我們一下,這個結果可就嚴重了。”哲別皺着眉,用一口說的越加流利的晉北話就把西京軍有可能面對的困境分析了出來。
蕭成敲了敲桌子,同樣面帶爲難的說道:“還有懷化大將軍昧克和兀刺海城的鎮守將軍,這兩個人如何處理,也是個問題。”
蕭成此時把昧克和吳庸的事情提出來,也是看破了顧同和哲別的心思,七千殘兵,雖然不可小覷,但若是沒有人領導,也會是散沙一盤,是以看似不重要的昧克和吳庸兩人也就成了關鍵。
“大人,昧克和吳庸兩個人,留不得!”陳平一臉殺氣的說道。
“大人,末將這就去了解了他們!”賀鬍子更是直接,站起身,就要去殺了還在被尹志平、李志遠嚴加看守的昧克和吳庸兩人。
顧同用目光阻止了賀鬍子,待他再次坐下之後,語氣平緩的說道:“昧克、吳庸,籠中之虎,不足爲慮,不過他們兩人,我也不打算留下,具體如何處置,等祁連郡主過來了再說。”
顧同覺得昧克和吳庸畢竟是西夏一方重將,如果自己說殺就殺了,且不說這會直接導致日後西夏對自己的敵視,也會影響自己在晉北的建設,甚者,有可能讓女真人對他戒備之心加劇,顧同不想給剩下的兩年之中無端增加什麼掣肘。
當然,還有一點原因,就是他不想讓嵬兒難做,不管怎麼說,李嵬兒都是西夏的祁連郡主,縱然自己此次行動掩飾的再好,卻也極可能被人看破意圖,所以,昧克、吳庸的生死,顧同乾脆打算交給李嵬兒去處置。他也不怕嵬兒處置不好,畢竟皇室宗親,他敢說,嵬兒的政治遠見和手段並不低於自己多少。
暫時將昧克和吳庸的事情拋諸在腦後,顧同又說道:“可是七千殘兵的事情,還是不能大意,這七千人,這七千人````````”
暗暗咬牙,顧同做出了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第一個近乎於冷血的決定:“七千殘兵,不能留下,哲別、鬍子、三娃子,你們放手去做,去吧!”
在衆將驚詫的目光之中,顧同疲倦的揮了揮手,就示意衆人退下。
衆將滿心震驚的離開將軍府,顧同卻還在回味着方纔的那道命令。
他內心本能的牴觸殺俘這種絲毫沒有人性的事情,但是此刻,他又不能不去做!
他甚至看到了那些俘虜臨死的時候的滿臉怨念和憤恨,腦海之中一聲聲悽慘的喊叫,無數個腦袋落地,無數個家庭殘破,無數個妻子失去丈夫,無數個父母失去孩子,無數個孩子失去父親```````
“可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雙手重重的擊打在實木桌椅上,顧同猶不覺的痛,他知道,只要自己此刻再下一道命令,這七千人的生命就會延存,他很想這麼做,但他終究沒有去做。
不是敵死,就是我亡。
來到這個世界,他已經見到了太多的人間悲劇。
今天兀刺海城七千守兵的結局,何嘗不是百多年前被女真人鐵蹄踐踏下的中原漢人?
殺俘,殺俘,誰又有能和蒙古人南下中原,兵指江南的時候屠戮的無辜百姓做的冷血?
爭霸的路上,不可能平靜如水,更不可能不死人,既然要死人,橫豎都要有人丟命,那麼又何必用那些道德、倫理、人道主義的幌子來羈絆自己?
不破不立,天下紛亂依舊,如果沒有鐵血手段,又怎麼能完成家國統一,河山還原的千秋功業?
慢慢地,顧同開始想通了。
或許連他自己都不曾發覺,在他想通這一切之後,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前世教書育人的好好老師,這一刻,他的這一生,纔算是真正的開始!
戰爭,總要死人,你不想死,那就得讓敵人去死。
面對這條戰爭法則,生命就是螻蟻,沒有人能夠對抗得了。
就在兀刺海城失敗的那一刻,所有的西夏軍隊還在奢望能夠活下去。
但是,當哲別帶着一身是血的西京軍出現在關押俘虜的大營之外的時候,再愚笨的西夏將士,也從來人的目光之中讀懂了他們的來意,也讀懂了他們生命的最終結局。
面對敵人的屠刀,西夏俘虜先是震驚,再是惶恐,後來,慢慢地開始憤怒。
“爲什麼,我們已經放下了武器,我們已經放棄了抵抗,我們已經投降了,你們爲什麼還要殺我們?”
每個俘虜的心頭,不斷地在吶喊,不停地在抗議,不過這種憤怒,驚恐的成分居多。
看着往日的袍澤,一隊一隊的被押往刑場,終於有人按捺不住了。
“兄弟們,橫豎是個死,咱們束手待宰,還不如拼他孃的一把,死,也要死的像個爺們一點,死,也要讓這羣殺神付出一些代價!”
終於有人開始站了出來,沒有人知道他的姓名,或許在這之前都不曾有人知道過他,可是這一刻,他的話一出口,就立刻換來了無數西夏俘兵的附和。
抵抗是個死,不抵抗也是個死,抵抗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不抵抗那就只能像小羊羔一樣的被屠戮。
當求生的*開始戰勝對於死亡的恐懼,當每個人都想在生命的最終時刻爆發出自己最後的一點能量的時候,這種爆發,就像是火山噴發一樣的可怕。
越來越多的人站了起來,越來越多的目光開始變得血紅,越來越多的不甘心開始讓這些俘虜蠢蠢欲動,雖然他們手裡已經失去了武器,可是他們的戰志已經燃燒,所有人堅信,只要自己拼命,說不定到最後還真能拼出來一條活命的路出來。
不過好笑的是,沒有一個人願意邁出第一步,沒有一個人願意視死如歸的舉起第一個拳頭,就算先前喊叫的最是兇悍的那個人,也沒有第一個站出來。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出頭鳥’,雖然他們決定了反抗,可依舊不願意做那個一定會死的‘領頭人’,人性的光輝,在這一刻又閃耀了出來```````
哲別看着西夏俘虜一臉的通紅,以及隨時都有可能爆發出來的反抗,淡淡的笑了。
在這些人第一時間選擇等待的時候,他就看出來了,這不過是‘迴光返照’,就像是豬死的時候,也會嗷嗷的叫幾下一樣,徒有虛表,看着聲勢浩大,實則不需爲慮。
阻止了想要給顧同去彙報西夏軍隊的騷動的陳平和三娃子,哲別的臉上擠出了幾分難以察覺的笑,不過這笑,顯得可怕,就像是死神在掠奪生命的時候爆發出來的笑意一樣,滲人的厲害。
“全體都有。”
哲別舉起了右手,他來之前,就已經料到了這個局面,所以,在看到西夏殘兵隨時可能反抗的時候,他反而輕鬆了,本來殺俘讓他內心還有一種壓迫感,但在敵人選擇反抗的時候,這就已經不是殺俘了,而是殺一羣‘不服輸’的敵人。
“彎弓、搭箭、射!”
隨着哲別說出最後一個音節,早就已經準備完畢的西京軍全體將士,彎弓搭箭,齊射俘虜,這一刻,甚至不需要瞄準,只需要憑藉心意,射完手中的箭矢就可以了。
是日,兀刺海城,血流遍地,昔日的黑山威福軍營地,死屍遍野。
是夜,一把火將整個軍營燃燒完畢,城中死屍的焦糊味,瀰漫十餘日,方纔隨着一陣秋雨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