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聖心獨裁,皇帝一時欣喜,爲人加官進爵,此等事情,屢有發生,並非鮮事。
身處西京,顧同自然不會明白,自己升任西京留守,成爲西京路真正的主宰,不是因爲他獻上情報的貢獻,卻只是因爲幾個弄臣和內侍的甜言美語。
升官加爵,此等美事,顧同自然高興。
不過,他所高興的並不是成爲了西京路留守,女真人的官,他向來不在乎。
顧同心中所喜者,只爲完顏璟聖旨之中,許他便宜行事,代帝巡守北疆,鞏固北防的承諾。
代帝巡狩,便宜行事,這讓正在爲如何才能說服西京路保守勢力同意他北進草原,威懾蒙古諸部多了一個幾乎是不需要解釋的理由。
是啊,皇帝的聖旨都在這裡了,這天底下,難道還有什麼比這個還大嗎?
在顧同的心裡有,可是在保守派的心中,皇帝的聖旨,自然是勝過一切。
如此這般,北進草原,威懾蒙古諸部的最後一道障礙也沒有了。
顧同旋即便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整頓軍備的事情上了。
雖然西京留守衙門之下轄有邊防軍、鎮防軍以及各族籤軍總計十萬之數,可是顧同卻也知道,這十萬軍隊之中,真正能夠聽從他的指揮,唯他命是從的估計也只有羅通掌握下的大同軍三萬多人,這三萬多人裡面,還是因爲大多數是跟着他一路南征北戰的驍騎營戰士。
食君之祿,分君之憂。
作爲顧同的首席謀士,何方自然要在顧同之前就把應對這種局面的方法想到。
連日來,將西京路的兵馬再次整頓一番之後,何方心中,卻也對如何牢牢控制西京路十萬人馬有了一個數目。
“大人,目前能夠爲我所用者,大同軍三萬人,可是前番大人施恩於汪古部等幾個部族,這樣,幾個部族的籤兵加起來兩萬多人,只要再加以聯繫,相信也能爲大人所用,真正需要大人費心費力的是山北路部署使廖勇強大人和西南安撫使陳鋒大人麾下的三萬人,只要大人能夠爭取到這三萬人,相信西京十萬兵馬,定不能逃脫大人手掌心。”
顧同自然知道真正讓他可以用起來的也就這八萬人,至於剩下的兩萬多兵馬,那都是清一色的女真鐵騎,戰力非凡,可是他卻沒有權利指派。
女真鐵騎,猛安謀克,自成一脈,主將世襲,早已經是鐵板一塊,再加上顧同遲早要造女真人的反,所以便也沒有多少期望在女真人身上。
心中略加沉思,顧同便想到了如何能夠調動起來西京路各方兵馬的法子了。
“讓羅通派咱們的心腹繼續加強大同軍的整頓,我要在北上草原之前,看到這支兵馬完完全全成爲咱們的人!”顧同語氣一狠,然後又說道:“各個部族首領哪裡,讓蕭成派出探子,多加監控,然後有勞何先生,再委以金銀財物,相信這些蠻子,最終也要爲我等所用。”
“那廖大人和陳大人哪裡呢?”何方一邊點頭,一邊不由向顧同發問,不明白顧同怎麼會漏掉這至關重要的一支軍隊。
“他們二人?”提起廖勇強和陳鋒,顧同微微一笑,思緒,卻回到了幾天之前,在路伯達府上的那場壽宴之中。
話說路伯達約定顧同到府上赴宴,言是爲其祝壽,但是等顧同去了路伯達府上,才發現,事情並不只是祝壽那麼簡單。
路伯達乃是西京路名望甚高的一個人,不提他身爲西京路正四品轉運使,但只路家在晉北幾代人的積累,就是其他人所不能比擬的。
路伯達胸懷縱橫之術,可是卻不知爲何,終其一生,也沒有離開西京路。
所以,從大同府小吏一直做到西京路轉運使,對於晉北的熟悉,無能出路伯達左右者。
因爲這些得天獨厚的優勢,加上他極善協調,時常居中緩解女真人和漢族官員的矛盾,因而也因此獲得了不少人心,及至現在,即使他本人沒有說什麼,可是身在西京路,誰人不知,路伯達乃是西京路中間派的代表。
按說像這樣的一個人做壽,自然是府上熱火朝天,可等到顧同去了路府,才發現事情截然相反。
既沒有想象中的鑼鼓喧囂,亦沒有人聲鼎沸,高客雲集,甚至,站在路府門前,還能感受得到幾分蕭瑟。
揣着幾分疑惑,顧同進到路伯達府中,可是府中情況,更是讓他不解。
偌大個喜慶日子,居然連個紅色的剪紙壽字都沒有,滿府上下,噤若寒蟬,引路的下人,大聲都不敢有一下,即使顧同有所問,下人也是言語難盡,面露難色。
帶着不解,帶着疑問,帶着幾分好奇,顧同終究是見到了路伯達,哪裡知道,路伯達卻是一身縞素,仿若家裡有喪事。
“路大人,這是何意?”
見到路伯達,滿肚子的疑慮,自然要找個地方發泄出來,因而等到下人走開,屋子裡面只剩下他們兩人之時,顧同當即發問。
一身縞素的路伯達,滿臉愁容,對於顧同的到來,也沒有一個主人家應有的招待。
出神了一會兒,又彷彿是在平息自己內心的不平靜,路伯達想着想着,忽然一笑。
看着顧同,路伯達自問自答道:“文和一定是在疑慮,爲何明明是做壽的日子,可爲何我這家裡,卻盡是傷悲?呵呵,不瞞文和,每年的今日,我這府中,皆是如此,自老父親去世,這一情況,已然有二三十載。”
“啊?”顧同深深的吃了一驚,看着路伯達,目光之中,神色再次變換。
路伯達卻依舊在自說自話,彷彿是沒有聽到顧同的失聲吃驚,復又言道:“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擡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文和可知道這首詞?”
一曲滿江紅,顧同焉能不知,只是不知道,身爲金朝臣子的路伯達,緣何朗誦嶽武穆的怒髮衝冠詞。
“難道?”
顧同心中再次一驚,看着路伯達滿臉愁楚之情,答案,更加確定。
“路大人有嶽武穆之志?”環顧左右無人,顧同直直想問。
路伯達聽後卻是一笑,淡然反問:“凡我中華人,何人不曾有武穆遺志?我路家祖上也是漢臣,奈何北國陷落,身爲俘虜,爲敵酋之臣子,辱沒門楣,路某實是不孝啊!”說到此處,路伯達幾乎是痛心疾首,一雙拳頭,不由緊緊相握,平素裡和氣慣了的臉龐,這個時候也是青筋畢露。
“路大人息怒,家國尚未一統,豈可壞了身體?”顧同站起身,一面爲路伯達倒水,一面溫聲勸解。
路伯達喝了口茶水,平息了一番心情之後,這纔對顧同說道:“顧大人乃是世之英傑,路某也看出來了,文和心中卻是懷有重整河山的凌雲壯志,雖然我不知道你的具體計劃如何,可是,如果有需要我路伯達的地方,文和請直接開口,但有所請,即使粉身碎骨,我也要爲你辦到。”
說着說着,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家族過往的悲傷事情勾起了心中悲痛,路伯達眼眶中噙着淚水,失聲道:“路某此生再無他願,倘若能夠看到家國重整,復歸統一,此生,就算是沒有白活。”
路伯達的掏心窩的話,也讓顧同爲之感慨,他也看出來了,路伯達確實是心向漢家,不是在同自己套話。
帶着幾分感同身受的情緒,顧同對路伯達,也是在對自己,暗暗下決心道:“會的,顧某對天起誓,此生,定然要讓我漢家河山,再歸統一,中華民族,也要再次踏上世界的巔峰!”
“好好好,有文和這幾句話,路某今天這個就算是沒有白做!”看着顧同終於是向自己坦白了他的抱負所在,路伯達竟然有幾分感激涕零,手一拍,屋子裡的屏風之後,卻又走出來了兩個人。
正在驚訝屋子裡怎麼會有外人的顧同,定睛一看,原來這屋子裡的,不是別人,正是廖勇強和陳鋒二人。
看着顧同臉上的驚訝,路伯達生怕他想多,連忙解釋道:“顧大人且請放心,廖大人和陳將軍都是可靠之人,從今天起,他們,也將是顧大人的下屬了。”
就在路伯達解釋的同時,廖、陳兩人,抱拳跪倒在地,對着顧同賭誓道:“我二人,自今日起,就跟隨顧大人重整河山,還我漢家威儀,如若違背此誓,當叫天打五雷轟。”
古人想來重誓,聽到二人發下如此毒誓,顧同心中焉有懷疑?連忙扶起二人,心中,卻是大笑不已。
路伯達、廖勇強、陳鋒三個人的歸附,不僅代表着西京路中間派力量的投靠,也意味着,以路伯達爲首的晉北世家向他投誠,而廖勇強和陳鋒兩個人手中的三萬人馬,更是讓顧同可以遊刃有餘的去做一些事情,譬如——北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