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沈靈犀與葉父一家, 顧易微微鬆了口氣。
雖然他在瀾水市的一舉一動瞞不過家裡的爺爺，老人家也不會去爲難靈犀一個小姑娘，但靈犀在京城待着, 總歸容易被家裡喜歡多管閒事的人找上門。這樣一想, 倒是把今早找沈靈犀談話的顧母和被顧易攔在家裡的顧湘也一起給算了進來。
北京的春天, 柳樹還未青潤, 玉蘭花就已開得活色生香。
顧易的院子裡就種了一小片白玉蘭, 大朵大朵的潔白花朵，滿滿地堆了一樹，遠遠看去, 像是積着未化的皚皚白雪。高潔雅緻，倒是與芝蘭玉樹的主人互相應和。
不過比起顧易這個主人, 更喜歡玉蘭的反而是顧湘。
“你回來了？”顧湘坐在檐下, 擡頭看到他, 眼神不善地問。
“嗯。”顧易點頭，也不理睬顧湘, 自顧自地推開房門走進去。
顧湘惱火地叫住他：“你的兩個朋友還在正房，你不去打個招呼？”
早上母親竟單獨去找了沈靈犀，等她收拾好打算去助母親一臂之力時，卻被世交的兩個蔫壞的丫頭小子給拖住了。若說這裡面沒顧易什麼事，打死她都不信！
“不用, ”顧易回頭笑了笑說, “他們玩夠了自然會過來的。”
“姐你已經和他們見過了嗎？”見顧湘點頭, 便換上一副寒暄禮貌的表情, “那我先進去了。”
“嗯。”顧湘垂下眼, 遮住了眼裡的情緒。
是從什麼時候起，姐弟倆竟已生疏到如斯地步？
去年？前年？還是大前年？
六七歲的顧易, 那時候被遷出父母正房被要求自己住一個院子，小小一個人嚎得驚天動地，後來還是顧湘勸哄住了他。然後從此每年冬末春初，她總會藉着來看玉蘭花的由頭，在他這兒待上一段時間。兩個人或是坐在窗前聊天，或是靠在檐下曬太陽，煮一碗香噴噴的茉莉花茶。
然而父親乍然去世，母親和她一瞬間把所有的期望都寄託在了顧易身上。對他要求嚴苛，不假辭色，最後他卻與她們越走越遠。
這些年，她在權利和慾望的中心越走越遠，明明她已是身先士卒的爲他鋪好了路，可顧易卻是無動於衷毫不領情。
顧湘擡頭看向在冰天雪地裡招搖的白色花朵，有些澀然迷惘地嘆了口氣。
十三四歲的顧易就已經非常有主見了，早熟得甚至不像個孩子。
永遠令人如沐春風溫煦朗朗，可她卻再也沒有看懂過他。
他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他在人羣中逐漸遊刃有餘，他聰慧敏銳，十四五歲就已成氣度。
他越來越接近自己與母親日益期望的那種人，而他的世界，她卻彷彿被隔在了玻璃櫥窗外，依稀可見舊時模樣，然而伸手所觸，皆是冰涼。
顧湘伸手，猶豫着要不要叩響房門，然而終究是微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踏着落下的白色花瓣，慢慢行遠。
她並不像顧母那樣輕視沈靈犀與顧易的感情，因十幾歲就彼此設想過未來的感情，是足以銘記一輩子的。
一如她的曾經年少。
***
顧易有三個大小一起長大的好哥們，彼此都是世交，互相也知根知底，平時長輩也放心把他們放在一起。幾人雖是一起長大，卻都養出了截然不同的性（xing）子。年少不知事的時候，這幾個人顛顛的給自己排了序，仿效桃園三結義，歃血爲盟，拜了天地。
顧易個性溫和但說一不二，在幾人中積威甚重，所以被尊了大哥。
鄭佩與袁佐決定用拳頭說話，爭第二的位置，結果鄭佩因爲收了徐晞這個能打的小弟，開心地成了二哥。在“二”這個涵義越來越博大精深的後來，他無數次後悔自己用三顆棒棒糖賄賂徐晞出手的行爲。
因袁佐本就是徐晞表哥，徐晞倒也給面子，直接排了老四。
今年袁佐被流放國外，京城裡也就只剩下鄭佩和徐晞。
昨晚得了老大吩咐，這倆小傢伙一大早就在顧湘門口把她給堵在了家裡。
光榮完成任務的二人樂顛顛地跑到顧易這兒討賞來了。
顧易站在書房窗前，遠遠地就見這一高一矮的兩人一路打打鬧鬧。高的那個長了雙瀲灩的桃花眼，清貴裡硬是多了三分的玩世不恭。矮的那個有一雙琥珀色的鳳眼，嘴角微挑，英挺裡透出幾分痞氣。
鄭佩和袁佐都只比徐晞大一歲，青春期以前，前面倆男的都長得瘦瘦小小，比起小學營養超好的徐晞簡直就是倆小弱雞。
十幾歲以後，男女就顯現出差異來了。
鄭佩比徐晞高了一個小額頭，此時正眯着桃花眼得意洋洋地笑話她：“徐四兒，看到沒，老子說今年能藐視你的頭頂就今年能藐視你的頭頂，服了沒有？”
“滾你大爺的，就算你再長高兩個頭，你也打不過老子！”徐晞嗤笑了一聲，昂首闊步地走進顧易的房間，比起被顧易關在門外的顧湘，反倒她纔是顧易的親妹妹似的。
“你等着，我現在不欺負殘疾人，等你好了，咱倆幹一架！”鄭佩進門的時候被徐晞踹了一腳，這會兒正扶着門框嗷嗷直叫。
顧易早就對這兩隻見怪不怪，瞅着徐晞那依舊短得像個小少年的髮型說：“徐晞，你也長大了，別再整天跟個男人似的了。”
他盯了會兒徐晞打了繃帶的右手，皺眉問：“你們幾個又去打架了？”
以前顧易在京城的時候，這幾人就不省心，只是那時候有顧易在後面出主意收拾殘局，倒也沒出過什麼大問題，這回他才第一次出京，這最小的就把自己給弄殘廢了。估計袁佐被流放也與他們這次打架有幾分關聯。
鄭佩不好意思說徐晞是爲了把自己從三樓窗臺拉上來給弄脫臼的，忙打岔道：“聽說前幾天林家老胖子的壽宴上出現咱未來大嫂了？”
徐晞似笑非笑地睨了眼鄭佩，指使他道：“佩佩，給爺倒杯茶。”
鄭佩一瞪眼，她就笑眯眯地晃晃自個兒綁着繃帶的手，威脅得好不明顯。
顧易溫和地笑笑，扭頭看向窗外的白玉蘭，“本來是想讓她跟你們見見，不過家裡還有長期抗戰要打，留她在這兒我也不放心。”
“有我呢！”徐晞拍着胸脯道，“葉家姑娘是吧？以後老子罩着！”
“人家用得着你罩嗎！”鄭佩用力一拍徐晞的腦袋，示意人靠山在這上頭坐着呢。
“啊哈哈！那我求罩！我求罩！”徐晞訕訕一笑，扭頭狠瞪了眼鄭佩，“再敢打老子信不信老子削你！”
顧易淡淡一笑，拍拍徐晞和鄭佩的肩，“晚上一起吃飯吧，再過一兩個月我就出國了。”
“你也要開溜啊？！”徐晞和鄭佩對視一眼。然後各自很大爺地說，“行，有啥事就交代給我，一定幫你辦好了。”
在他倆看來，顧易這是要和家裡鬧掰的節奏，二人自動腦補出了“小白菜地裡黃”寒風瑟瑟鼻涕兩行的苦逼景象，忙義薄雲天地提出要幫忙。
顧易擺了擺手笑說：“行了，我自己的事能解決，你們倆平時沒事就多過來找顧湘說說話，她平時也沒什麼朋友。”
“放心啦，你不說我也會來的，保管顧湘每天做夢都夢見我們！”徐晞挑挑眉，笑眯眯地道。
到了晚上，顧老果然給徐晞鄭佩準備了他倆愛吃的菜，還熱情地準備留兩人在這住上幾晚。
席間，老爺子笑眯眯地看着幾個小年輕的互動，顧湘默默無言地吃着飯，顧母瞧着顧易與徐晞，恍然大悟。
料定顧易身邊除了姐姐就是徐晞這種假小子的姑娘，所以纔會被突然出現的有些靈氣和可愛的小姑娘給吸引。
這般想來，心裡便有了所有媽媽會想到的一計，雖然俗套，但誰能保證不管用不是？
京城這邊發生的事，沈靈犀自然是若無所覺。
大概林家是真的看重了顧家，原本還只是口頭互相探探口風的婚約，這回好像是真的有點提上章程了。
下午的時候，林家自己人還在京城，就送了林修遠與葉家人一道回去。
葉父葉母雖沒有表示熱烈歡迎但也沒有反對的意思，讓兩個小傢伙提早了解，合則來不合則散，趁早完事倒也兩廂不耽誤。二老比較愁的事反而是沈靈犀和顧易。
他們兩人自己也都有本事，葉母的孃家雖不強但也不弱，將來也能爲兩人的前途搭把手，他們葉家雖然需要聯姻但也沒有如飢似渴到賣女兒的地步，更何況這兩人原本也是打算一切以孩子的喜好爲先。
原先他們也隱約知道了點沈靈犀與顧易的事，本以爲是個普通家庭的孩子，倒想着男孩子若上進也可以幫上一把，卻不料這個男孩子來頭如此之大 ，大到主動與他交好都能被當成是巴結的程度，更別說女兒與他戀愛，就算是真心相愛，在外人看來葉家也是在賣女兒，若單單只是流言倒他們也就聽兩耳朵就算了。
顧家同意倒好，他們也不期望從顧家那得什麼好處，怕只怕顧家不滿意靈犀，爲了讓她知難而退對他們家下黑手。
就算他們有心挺直腰桿子爲靈犀撐一口氣，但也不過是以卵擊石。
而這一切，二老也不願意跟沈靈犀提及，想必小姑娘自個這會兒，也已經是有些糟心了，白天顧夫人的光臨可是已讓他們家蓬蓽生輝，引來不少矚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