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鄭氏這話說得突兀,嘲諷折辱的意思表露無遺,那句“侯府一桌子飯菜抵得上別人家幾桌宴席”聽進依晴耳朵裡,尤爲刺耳,不前不後的,今天當着她的面說出這樣的話,不是譏笑她孃家窮,還能是什麼?
桌上靜了一靜,鄭夫人不滿地看向王鄭氏,說道:“二妹妹,你這是什麼話啊?沒的讓人聽見了,還以爲咱們家有多麼奢侈狂妄呢!大妹妹在侯府長住,她是知道的,咱們家並非每日都有這般好飯菜,今晚這一桌,原是用來招待貴客的!姑太太和表少爺們都是客!二姑太太不常來,二位表少爺也不常進內院,因此才擺出這一桌飯菜。只是這哪裡就能抵得過人家幾桌宴席?你是沒看見,今日夏府的宴席有多麼的好!可說是既豐盛又別緻,親家太太慧質蘭心,想的好法子:將京城名菜與江南名菜互爲搭配,菜式精緻,各種風味純正美味,賓客們讚不絕口!我多吃了些是真的,晴兒卻沒能正經吃上幾口——她有許多閨友前來賀小舅哥百日之喜,她得去招呼着!這會子她說胃口不好,我還怕她是累壞了呢!”
鄭老太太朝王鄭氏瞪了一眼,又是生氣又是無奈:媳婦親自開口責怪小姑,她這個做母親的就兩邊都不好幫腔,不管對錯,當着衆婢僕,總得給姑太太一個面子。
誰知依晴卻不這樣想,她正感覺胸口悶不好受,再莫名其妙被王鄭氏毫不打遮掩的添了個堵,頓時怒了:我已經很不痛快了,還敢來招惹?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什麼面子不面子的,先讓我痛快出一口氣再說!
依晴等婆母把話說完,臉上便露出溫婉的笑容,看向一直不言不語的王文遠,用溫柔的語氣勸說道:
“文遠兄弟,你幹嘛這麼垂頭喪氣的?不就是當不成進士麼?有什麼大不了的?這次雖然沒上皇榜,好歹也是貢生了,在讀書人中間,這也算很好的結果!若你有勇氣的話,還可以等待下一場嘛!來來,多吃點,你母親說了,這一桌子的飯菜抵得上別人家幾桌宴席呢!你別浪費了!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好飯菜能讓你產生力量,吃完這些飯菜,助你身強體壯,不至於因爲兩個俏丫頭就沒精神讀書!多吃點多吃點,彆氣餒,下一次說不定你就能考中狀元了呢!”
王文遠飛快地擡頭看依晴一眼,原本青白的臉,此時變得通紅,只吶吶說了句:“多謝表嫂勉勵!”
桌上靜悄無聲,鄭老太太有些奇怪地瞧看着依晴,不太明白她這話是幾個意思。
王鄭氏楞怔半晌,猛地一拍桌子:“夏依晴,你這話什麼意思?啊?”
王文慧暗自嘆氣,她深知母親的性子,知道此時阻止不了她,只垂眸坐着不動。
琰哥哥不在家,卻派了許多侍衛明裡暗裡護衛侯府,將侯府一切都交給依晴,榮平侯府裡所有的動靜,如今都在依晴掌握之中,常喜院、常樂院發生了什麼,依晴怎會不知道?文遠哥哥若是一直都在外書院讀書,其實應該是很有勝算的,偏偏母親來了,三兩天要哥哥回常喜院,又是問話又是給做好吃的,還聽從大姨母的慫恿,把兩個俏婢給文遠哥哥暖牀,夜晚陪侍讀書,哪知文遠哥哥一旦耽於閨房之樂,根本再沒有心思讀書,文慧勸告幾次無果,當時就覺得文遠哥哥或許沒什麼希望了。
姨母和母親都太自以爲是、太愚蠢了,就由着她們這樣吧,直到有一天她們頭撞南牆,再回頭也不遲。
王鄭氏那邊拍桌子,把鄭老太太都嚇一跳,頓時也來氣了:“二丫頭,你這是做什麼呢?太不像話了!”
王鄭氏仿若未聞,只怨怒地瞪着依晴。
依晴微笑道:“我的意思,二姑太太明白得很!不是嗎?還有啊,我想告訴文遠兄弟,告訴大家:那位‘三元及第’的奇才,陳博元陳公子,他是咱們湖州人!我很榮幸,因爲我見着這位狀元公了!就在今天,他來到我孃家賀喜,還有好幾位進士及第跟着他一起來,這些青年才俊,國家棟梁,個個氣度軒昂,春風得意!他們可都是我孃家父親的世侄!所以,我很高興!狀元郎竟是我的同鄉,說明我們湖州是多麼的人傑地靈啊!”
落第的王文遠哪經得住依晴這般刺激?臉色紅了又白,搖搖晃晃幾乎坐都坐不穩,王鄭氏更是氣得額頭髮黑,指着依晴道:“你好狠毒的心!想要氣死我們母子麼?”
依晴搖頭:“怎麼會呢?我只是告訴你們一件值得高興的事罷了!就像二姑母告訴我,鄭家一桌子飯菜,抵得過人家幾桌子宴席!一樣的道理!”
王鄭氏氣急敗壞,衝着鄭老太太哭喊道:“娘!您看看,這就是您給琰兒娶的好媳婦兒!這般羞辱我們做姑太太的,您看得下去嗎?”
看着王鄭氏抓狂,依晴吐出口惡氣,胸間那悶悶的感覺倒真的消除不少。
她用無辜的眼神看向老太太,說道:“祖母,我真沒想要羞辱誰!我所說全是事實,母親今天也看到了,狀元公在我孃家,還有好些個進士及第,是不是母親?”
鄭夫人忙點頭:“是的,我看見了!許多夫人太太都爭着搶着去看這些中了皇榜的青年才俊,那些兒郎想必都是好人家出身,個個一表人才,謙遜有禮……”
鄭夫人邊說,邊去看王鄭氏,心裡也怨她多事招惹依晴,原本在夏府遇見狀元郎這件事情,孃兒倆都在馬車上說好了的:回到家隻字不提,免得刺激到王文遠和二姑母。都這般爲她做打算了,她卻是半點不領情!
王鄭氏見鄭夫人偏向依晴,更加憤怒,加之方鄭氏從旁多嘴說了兩句什麼,王鄭氏自小養成的橫脾氣上來,衝口就打斷了鄭夫人的話:
“你住口!我與我母親說話,用不着你插嘴!”
所有人都吃了一驚,只除了方鄭氏,臉上還隱隱現出一絲得逞的笑意。
她如何不瞭解自己這個妹妹?從小最得寵愛,平心靜氣時倒還好,一旦耍起橫來,那是誰都降不住,就連母親也怕了她!此時讓她在侯府鬧一陣子,最好把老母親鬧得暈頭轉向,到時候她就又會記起來,哪個女兒纔是最好最溫順聽話的!
鄭老太太這回真被王鄭氏氣壞了,她哆嗦着手指,指住王鄭氏道:“你是魔怔了麼?長嫂如母,你怎能這般對你孃家嫂嫂說話?啊?你這是不賢不孝知道嗎?”
王文慧趕忙走到王鄭氏身旁,拉着她的手臂,附在她耳邊道:“母親您別再聽大姨母的話,快清醒清醒!外祖母若是讓您氣壞了,可再沒人疼您!大舅母您也敢得罪,以後還想不想要侯府替哥哥謀前程了?”
王鄭氏總算是聽進去了,冷靜下來,忙離席對着鄭老太太跪下,哭道:“娘!文遠沒能上皇榜,辜負了他爹爹的厚望,女兒心裡好苦啊!可那夏依晴卻爲何不依不饒,偏偏要來揭的我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