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的談話持續了相當長的時間,雖然談的內容很多,不過一箇中心就是圍繞貝湖如何發展如何在發展中提高廣大民衆的收入。
楊永清能夠深刻的感受到陸政東的一種思路,發展的目的是爲了提高廣大羣衆的收入,加大在包括農村在內的社會保障、醫療保障方面的投入,解決大多數的後顧之憂。
從經濟的角度講,提高收入和解決後顧之憂是一種拉動內需的有效手段,但他能夠感受到陸政東所要追求的目標並非這麼簡單。
在貝湖目前的這樣現實面前,發展是第一要務,這一點不但是在貝湖,在全國都是如此,畢竟沒有一定的財力作爲支撐,再好的設想都是水中花鏡中月,這也是全國上下都一門心思謀求發展的時候,各級黨委政府都在挖空心思甚至可以說全副身心撲在招商引資做大做強本地經濟的原因所在。
有人講其實這兩個目標是一致的,只是孰先孰後的問題而已,但事實上並不是那麼一回事,這樣做往往也會出現一種片面的追求,即過度的追求經濟發展和財政增收,卻把真正要達到的最終目的給忽視掉了。
這一點是由現行的考覈機制所決定的,想要謀求仕途上更上一步,那就不得不全力在發展上大做文章,而當地黨委政府的追求目標和普通老百姓希望的目標出現了分歧差異,甚至是南轅北轍的時候,在位的人往往是隻會考慮前者,而不會顧及後者的,甚至是不惜犧牲很多老百姓的利益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而且往往幹部們還會抱怨爲此耗費了多少心血,付出了多少努力,可是卻得不到老百姓的理解。
就如同陸政東所講的:黨委政府的相關人員到底是爲誰辛苦爲誰忙?
發展很重要,這是基礎,但是讓民衆受益纔是根本目的。不能借口我們還需要發展,就忽略了作爲政府應盡的職責和義務。
而越是經濟欠發達的地方,就越是容易忽視這個根本目的,在經濟職能上所耗費精力太多。介入太深,管得太寬,把本該是引導和指導的職能變成了主導職能,甚至恨不能親自赤膊上陣到廝殺一番,而這些人實際上對微觀的經濟運行卻是一知半解,政府對微觀經濟活動管得過寬過細,自身累得不行不說,到頭來只能適得其反。
政府的管理功能是什麼?
是宏觀。
政府真正要做的是服務和建立起能夠公平競爭的制度、法律法規和監督體系,也就是大社會,小政府。
通俗的來講。就是在社會活動中弱化政府的職能,政府由管的“寬”過渡到管的“窄”,充分的發揮出市場、社會組織的自我調節能力,政府權力小了,相對社會的權力就大了,政府不干涉的事統統由“大社會”來解決,發揮企業、市民與社會組織自我管理。
這是楊永清第一次聽到陸政東談及這個問題。之前不管是在公開場合,私下場合,從來也沒有涉及過。
楊永清也清楚陸政東爲什麼如此,
“大政府,小社會”不管是權力作爲資源分配的最高標準還是金錢作爲分配的最高標準,其結果都是兩極分化和資源向少數人集中。
而作爲金字塔根基的底層聲音無法產生影響,其結果就是這些人的利益很難得到保障。小政府,大社會,這是對政府與百姓二元對立的一個超越,其本質是民治,還主權給社會。
事實上一個無所不能的政府是低效的,是浪費的。而且是壓抑社會的。過去的計劃經濟,人的生老病死都是國家分配的,然而計劃經濟作爲資源分配方式失敗的必然是無法處理龐大的信息。
市場是變化不拘的,需求是變化無常的,要敏銳的察覺市場的變化並作出反應。只有一個腦袋是不行的。只有把市場還給市場,把腦袋還給市場主體,市場才能正常運行。
接下來需要的就是把社會還給社會,特別是很多服務性的工作可以交給社會作,把市場還給在市場中拼搏的人,這些人才可能在市場中成熟起來,成爲具有市場意識的有競爭力的人。
但是推行大社會小政府的阻力也顯而易見,很多東西都是根深蒂固的,對於脫胎於計劃經濟的政府部門而言,不管是幹部還是普通的公務員,都習慣了高高在上的管理,要他們轉而服務,這無疑是革自己的命,其阻力之大爺可以想見。
而且政府簡政放權,往往都是放給相關的行業協會之類的社會組織,而這類組織往往被冠以“二政*府”,之所以如此是因爲它們與行政主管單位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借用一句話來概括,就是“戴市場的帽子,拿政*府的鞭子,坐行業的轎子,收企業的票子,供官員兼職的位子”。
這樣權力只是在政*府與類政*府組織間轉移,權力的行政屬性和壟斷屬性沒有根本變化倘若讓“二政*府”去承接政府的部分職能和權力,勢必與政府機關毫無二致,而這樣“放權”不僅違背公衆的期望,同時也偏離改革的方向。
也正因爲如此,陸政東第一刀纔會治理整頓亂收費,和清理收費的單位和部門,而之前有收費權的這些所謂行業協會,也幾乎全部砍掉。
從這些可以看出,是採取小步快跑的策略,清除外圍的東西,這樣一步步朝着核心邁進。
而陸政東之所以給他講這些,也是擔心他着急出成績,而過於激進……
陸政東對於楊永清能夠很深入的體會到他的意圖很滿意,他是希望楊永清是能夠召之即來,來之能戰,這樣經濟方面又周若山協助,農村方面有楊永清分擔,他就能夠騰出時間和精力來思考和着手進行全省全局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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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永清的到來只是在貝湖這潭水中扔進了一個小小的石頭,微微釀起一點點波瀾,很快又歸於平靜,相較於省委常委的身份。楊永清的重要性明顯就低了很多。
貝湖省第九屆四次全會即將在不久之後召開,雖說全會的主要任務是審議省委一年來工作情況的報告和關於貫徹中*央重要路線方針政策的意見,以及提出今後一年的工作目標。
但事實上,更多的人卻是關注新聞報道中沒有提及的一件事——全委會上的一項人事補選。
貝湖省政府這邊。陸政東正式就任省長的話,常務副省長和新提出的常委副省長,也會同時就位,這兩個位置是如同坊間流傳的基本上是由張新文和周若山接任,還是由中*央另行安排,有了之前副省長的候選人被中*央否掉的影響,不是相當核心的領導都有種霧裡看花的感覺。
當然真正的核心對此已經是完全明瞭,特別是周書明和陸政東,已經瞭解到了中*央的態度。
對此,周書明是長鬆了一口氣。若是在這個問題上中*央再另行安排,那對他意味着什麼也就不言而喻了。
也正因爲如此,他對這一次的人事調整很在意,不過既然高層有了明確的態度,而且這樣的安排也會得到陸政東的支持。在全委會上通過就沒任何懸念,可即便是如此,他還是通過不同的方式給參加會議的省委委員們都打了招呼。
當然,全委會還有一個非常有分量的事情,就是總結和展望的工作報告,這既是對前一階段工作的總結,更是今後一年全省工作的指導方針。前兩天,常委們開會,常委們也提出叾一些意見和建議,在基本認可這個初稿的同時,也進行了一些豐富。
周書明經過一番思索之後也覺得有些提法可能換一種表達也許更好,這樣的事情他一向都是親自動手。而不是勞動,政策研究室和秘書處的那些“大筆桿子”們。
周書明正沉吟着,省委秘書長汪逸楓敲門進來。
“有點事情必須要給書記彙報一下。”
汪逸楓頓了一下:
“這篇文章有些問題……”
文章寫的是貝湖的事情,周書明越看臉色越是嚴肅起來,文章談及的是貝湖的很多事情。大意是省裡前前後後換了這麼些領導,結果都沒成事,不過整篇文章的重點雖然沒點名,但是隻要是貝湖的幹部應該都能看得出來,指向的是陸政東,文章的一箇中心意思就是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陸政東也就是小打小鬧,年紀輕輕卻像個小腳女人一樣,就這個樣子同樣無法改變貝湖的局面。
周書明看了看,文章是省外一份在全國很有影響的媒體,這樣的文章在省裡是不會發表的,可在省外,很多時候就沒那麼多忌諱了,周書明聽得多,見得多,也算是見怪不怪了,只是汪逸楓不會爲些許小事在這個時候驚擾他,所以有些納悶的擡起頭來。
“這篇文章的署名作者馬英華是我們省裡的一位幹部,之前是省外一所大學的教師,後來調回省裡,在下面地市幹過一段時間的市長,現任省高教廳巡視員……”
汪逸楓把馬英華的情況給周書明講了一下。
省裡的廳級幹部實在是太多,就算是實職的廳級幹部,周書明也不見得全都能有印象,更何況不是實職的巡視員。
但有沒有印象是一回事,這樣級別的幹部在省全會即將開始的這個時候發出這樣的聲音總是不和諧的,會讓人產生一些不必要的聯想。
周書明微微點點頭,對於汪逸楓的政治敏感性還是非常滿意的,沉吟了一下道:
“這件事政東同志是否清楚?”
汪逸楓搖搖頭:
“我得到消息就直接過來了,不過這份刊物在我們省發行量很大,政東省長應該也知道了吧?”
周書明沉吟了一下,拿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