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兒躲在房中暗自垂淚,卻不知蘇氏今日來家中爲的是她和李暮生的親事。
蘇氏坐在炕沿上,手裡的孩子已經被李婉瑩接了過去。羅錦兒正站在桌邊逗弄着李婉瑩懷中的孩子,那小石頭生的十分可愛,圓嘟嘟的小臉上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誰都會咧着嘴兒笑。兩條肉鼓鼓的小圓胳膊來回的舞動着,時不時的去搶錦兒手中的香餅子。這樣的孩子最是可愛,怎麼看都看不夠。
林氏見錦兒逗弄小石頭玩的開心,遂笑着對蘇氏道:“你可真是有福氣,瞧瞧這白白胖胖的小外孫子,真是討人喜歡。”
蘇氏手裡端着茶碗,輕押了一口茶,茶水的熱氣撲在她的臉頰上,有種朦朧的美。她回身看着小石頭,眼裡頭止不住溢滿了慈愛,口中說道:“可不是嗎看着孩子長大了我這心也就踏實了,要是暮生秋闈能取中,我這肩上的擔子也就輕了。”
“娘,暮生那麼用功必定是會中的。您瞧瞧他這些天都不出門,一心心就在家中唸書呢,忙的連飯都顧不上吃,怎會取不中”
李婉瑩急忙接了一句,她心裡也是盼着自己的弟弟能高中,這樣父母也能享享清福,再不用每日去打鐵做活。若是弟弟高中了,自己在婆家的地位也能擡高一截子。雖說現如今已經是正室,可這出身微寒也是改變不了的,每日還要看着婆婆的臉色行事,若有不好處定會拿自己的家世說事,到底也是因家中沒個撐腰的。
看來這世上之事都無完美,任憑你走哪一步總歸是有瑕疵的。
“可不是嗎,嬸子你就寬心吧暮生哥哥那麼吃苦,斷斷不會不中的,到時候您還要穿金戴銀的跟着享福呢再讓暮生哥哥給您買幾個俊秀的小丫頭,每日伺候着您,那日子才叫美呢”
錦兒一面說一面吃吃的笑了起來,彷彿這好日子就在眼前一般。
蘇氏被這二人說的心也寬了不少,臉面上不覺露出笑容來,半垂着頭道:“要是果然如你們所說,我也就知足了。別說什麼丫鬟不丫鬟的,到時候就是我不跟着他過我這心裡也是美的。”
“姐姐說的什麼話怎麼會不和你住,任憑他往後有多大的出息,姐姐也是有份大功在裡頭的。若不是姐姐生了他,他還不定在什麼地方呢,你就安安心心等着享福吧像我這樣的,就是想享福也是沒那條件。”
林氏一面說一面嘆起氣來,心裡又想起了早夭的孩子,眼眶也跟着紅了,手裡攥着素梅帕子就往眼角拭去。
有些痛任憑你如何努力也是淡忘不了的,尤其是喪子之痛,更是叫人痛徹心扉。
蘇氏知道這話觸及了林氏的傷心事,臉上悻悻的,也不知道該如何勸解,只得岔開話題道:“誰說你享不了福了,這次我還真就有個事情和你說說。若是你答應了這事兒,往後那可是想不完的福。”
蘇氏說着話,滿臉已經樂開了花,臉頰紅彤彤的,如九月裡掛在枝頭的柿子一般。
林氏聽了這話心裡已經有些知覺,料定蘇氏定是要說李暮生的事情。若說這李暮生倒是個好孩子,爲人厚道又肯吃苦,讀書人自是不會有什麼大錯,只是不知道他往後能不能成器。林氏心中猶豫着,口內卻問道:“這福從何來姐姐還是說清楚些。”
蘇氏捂着嘴又樂了起來,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倒是李婉瑩先說了句:“娘,你快別笑了,這事也沒什麼不好說的,不就是弟弟和嫣兒妹妹的親事嗎,我替你說了吧”
李婉瑩說的乾脆,聽的蘇氏和錦兒都咯咯笑了起來。
蘇氏邊笑邊道:“婉瑩說的對,我家暮生也不小了,該是定門親事的時候了。這幾年他光顧着讀書,但凡一說讓他去相親他就要和我大鬧一場,說什麼功名未成,何以成家的話來搪塞我們,我這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來了。”
蘇氏還未說完,林氏、羅錦兒便撲哧笑了出來,果然這李暮生是有大抱負的人。都說好兒男志在四方,果然是不假。
林氏遂笑道:“暮生這孩子還真是有志氣。”
“有志氣固然好,可這歲數一天大似一天,我這心裡頭也是着急啊”蘇氏神色有些暗淡,顯得十分焦慮,嘆氣之後又說道。
“我這心裡就想着他能好,趕緊給他定下一門親事,嫣兒今年十四,過了年就十五了,要說這歲數也不小了。當年我嫁到李家不也這麼大的歲數一天天也就熬過來了。嫣兒和暮生自小一起長大,感情自是不用說,從沒紅過臉。上次嫣兒被人擄走,暮生被人打成那樣,心裡還巴巴的惦記着嫣兒。果真他們兩個要是訂了親,我這心裡的一塊石頭也就算是落了下來。”
蘇氏說完了話,又將那日晚上李暮生是如何拉了嫣兒的手過了一晚的話說了一遍。林氏拿了帕子悄悄的捂着嘴笑,沒想到這李暮生還是個心思重的人,從前倒是沒看出來。
錦兒已是笑的前俯後仰,捂着心口道:“娘,我看您就答應了吧暮生哥要是做我的姐夫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林氏急忙瞪了一眼錦兒,讓她閉嘴。
婚姻大事豈是嘴上說說就行的她從前和羅晉人也是恩愛有加,可又有什麼用,他照樣納了張氏進門。雖說現如今幾乎每晚都在自己房中過夜,可自己心裡已經是淡了。
李暮生是好,可嫣兒究竟如何想的,當孃的也不清楚。若是就這樣貿然應了下來,往後他高中了狀元封了官,這兩家的門第又會差了一截子。到時候就算李家人不嫌棄,也難保外人不說三道四的。如果再有那想攀高枝的,只怕再好的人也禁受不起誘惑。到那時候三個五個的,嫣兒可如何應付,還不被人吃幹抹淨。
林氏想的長遠,到底是爲孃的心細。
蘇氏見林氏不說話,臉面上有猶豫之色,也不知道她心中作何打算,遂問道:“你這還猶豫什麼難不成怕我們李家薄待了嫣兒”
林氏急忙笑着解釋:“怎麼會,只是這麼大的事兒我也不能自己做主。我上頭還有婆婆,中間還有嫣兒她爹,都得一一問過。況且婚姻大事關係到嫣兒的一生,我怎麼也得和她說說,聽聽她的意思。”
這話說的有些底氣不足,不過倒也頗爲合理。
蘇氏只能點了點頭,笑道:“原該如此,我過兩日再來聽信吧。”
林氏也點了點頭,又有一搭沒一搭的和蘇氏拉起了家常,直到快吃晌午飯,蘇氏和李婉瑩才告辭回家去了。
待蘇氏走後,錦兒便問林氏道:“孃親,方纔你爲何不答應下來我看姐姐和暮生哥就挺好的,郎才女貌很是般配。”
林氏急忙瞪了一眼錦兒,低聲道:“你一個小孩家家的懂什麼也不嫌害臊。快去叫了你姐姐來,這事還要聽聽她的意思。”
錦兒屁顛屁顛的就要去叫嫣兒,林氏又似想起了什麼,伸手叫道:“先回來。”
錦兒急忙停住了腳步,回身不解的看着林氏。
“這事你可千萬別往外說,記住了嗎”
錦兒點了點頭,這纔出門去叫嫣兒。
嫣兒因那時傷心過度,一時哭累了便睡了過去,睡夢中全是夏孜墨大婚的樣子。
嫣兒只覺夢中滿是梔子花的香味,大片大片的紫色,彷彿要溢出來一般。在這花團錦簇中,卻又能看到九曲迴廊,順着迴廊一直走,那裡忽的多出了好些人來。
這些人穿戴的十分明豔,一個個素衣華服,滿臉喜慶之色。
女人們釵環叮咚,巧笑倩兮。
只是這些人的面孔都好陌生,竟無一個認識的。順着人羣遠遠望去,似是有一個穿着正紅色喜袍的人,那人邁着步子正朝自己走來。
走的近了才發現他竟是夏孜墨,他爲何會穿成這樣又是和誰成親,嫣兒急忙趕上前去尋問:“你爲何穿成這樣,你要和誰成親嗎”
夏孜墨笑的溫柔,嘴角勾出了一個向上的弧度,這身衣裳穿在他身上還真是好看,嫣兒癡癡的看着。
夏孜墨只是笑着,並不答言。
風吹着他身上的喜袍,衣角泛起了紅色的漣漪,腰間的玉佩明晃晃的,分外刺眼。
“墨郎,你怎麼還站在這裡,客人們都等急了。”
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溫柔如水的聲音,循聲望去,卻是一個同樣穿着正紅色喜服的嬌媚女子。
那女子走的儀態萬千,頭上的赤金鳳冠閃着熠熠金光,霞帔及地,拖的後面如長蛇一般,婉轉而來。女子娥眉淡掃,眉眼極爲好看,嘴角掛着柔的化不開的笑容。
可這笑容中嫣兒分明看到了勝利和嘲諷。
這種笑容讓嫣兒惶惶不安,一動也不敢動,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人兒。
“我該走了,羅姑娘好生保重。”夏孜墨說的依舊溫柔,眼神清澈似水,可轉身卻毫不猶豫,冰涼刺骨。
兩道紅色的背影越走越遠,漸漸消失在了梔子花的盡頭。
那些紫色精靈恣意舒展着優美的身姿,花落不止。
嫣兒想喊卻怎麼也喊不出聲,只覺得喉嚨十分乾澀,身上已是汗津津的,兩手交叉疊放在胸口處,雙腿不停的踢着。
終於她哭出聲來,淚水顆顆滑落在湖藍色軟枕上,溼了碗大一片。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