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德二十五年就這般忽忽而過,二十六年開了春,秦如薇便張羅着要請個夫子來給年哥兒啓蒙,未等她尋到合適的人,便已先有人來訪了。
來人是一個年近四十,氣質溫文的中年男子,名爲王文華,一舉一動均是讀書人的文雅俊秀,當真是人如其名,灼灼其華。
王文華出身真正的百年世家王氏家族光,也是真正的世家子,王家百年沉冗,王家子弟多是讀書人,自前朝至今,已是出了兩個帝師,五任皇后,至於狀元進士的,更是十個手指都數不完,也多爲朝中重臣,如今朝中一品大學士王顯,便是如今王家的當家人。
王文華其人,乃是洪德二年的三元及第進士,亦是王顯的嫡親侄子,當年受封狀元之後,也當過翰林編修,只後來因緣巧合請辭,回到族學中擔任師長一職。
有傳言說,王文華是要被家族培養爲下任帝師才請辭的,不過傳言終歸是傳言,也說不得準。
只是,不管傳言如何,王文華文采不凡,這確確實實是真的。
而這樣的人,卻來到了莊府,成爲了年哥兒的夫子。
莊楚然和秦如薇親自接待了王文華,得知他是夏嵐昊親自去求請來給稚子啓蒙的,不禁有些瞭然。
“也不知小公子如今在何處?老朽能否一見?”王文華淺笑着看着莊楚然二人。
秦如薇只覺得有些好些,這年頭的讀書人,一過了三十歲,就自稱老朽了,在現代,王文華這樣的年紀,可真是黃金年華,嗯,也就是個年輕教授了。
年哥兒很快就被帶了來,秦如薇拉過他來到王文華跟前道:“這是你爹爹給你請來的夫子,去見過夫子吧。”
“郡主莫急,老朽也不過是受王爺一託,至於是否能教得公子,還有待商權。”王文華起身淡笑着道,一邊看向在她身邊站着的小男孩。
他不過三四歲的年紀,穿一身寶藍色的小袍子,梳着丫角,天庭飽滿,目光清明,面容俊秀,看着自己的時候,眼神不躲不閃,態度不卑不亢,自有一番鎮定在。
“教不教得,王先生是長輩,理應受上一禮。”秦如薇淡淡一笑道。
“夏明焱見過先生,先生有禮了。”聽得秦如薇的話,年哥兒便規規矩矩地雙手打揖行了一禮。
這樣的年歲,有這樣的鎮定,實屬難得,到底是龍子鳳孫,身上的貴氣怎麼掩也掩不住。
“小公子有禮。”年哥兒雖是黃口小兒,但他身份貴重,如今兩人更沒有關係,王文華便回了個半禮。
幾人重新坐下,王文華便問年哥,平時可是有讀什麼書了。
年哥兒朗聲回道:“已讀過了三字經,如今也在讀詩經和論語。”
“哦?論語也讀了?”王文華有些驚訝。
“背上一段給先生聽。”秦如薇笑道。
年哥兒跳下椅子,搖頭晃頭的背:“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他背的一段學而篇,又不等王文華問,便又解釋這些話的意思。
王文華含笑點頭,眼中閃過一絲亮光,秦如薇見此,便端起了茶杯,掩住嘴角的笑。
“小公子天資聰穎,郡主和莊大人果真教導有方。”王文華隱約知道年哥兒早早就被送來莊府暫住,如今看他行,事得體,想來這都是兩人教的了。
莊楚然笑道:“我們也不過是教他念書,比不得先生學富五車,焱公子的學業,還得拜託先生了。”
王文華笑道:“說不得拜託,老朽自然盡心盡力。”
秦如薇和莊楚然對視一眼,也知年哥兒是入了王文華的眼了。
自此,王文華便在莊府住了下來,雖不曾正式拜師,但年哥兒也規規矩矩的行夫子禮,正式開始啓蒙。
王文華只帶來一個貼身小廝伺候,秦如薇在外院尋了清幽的小院子供他居住,又撥了兩名秀氣老實的小丫頭前去伺候。
年哥兒雖啓蒙,但之前秦如薇定下的作息也沒有更改,依舊是辰時一刻小跑,飯後纔去夫子那邊聽學,圓姐兒少了個玩伴,自是悶悶不樂。
秦如薇從來不張持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女兒識字斷文,雖不至於是去考女狀元,但知事明理懂禮,也都是要的,所以也不曾落下對她的教導。
只是,從前兩個人學,如今一個人學,倒是沒以往上心了,秦如薇想了想,和莊楚然商議過,又拜託了王文華,讓圓姐兒去當個旁聽。
王文華從前是在族中管着族學的,多一個少一個自是無所謂,再說只是旁聽,但他還是會言明會着重教導年哥兒。
秦如薇自然是歡喜,王文華如今雖然稱不上大儒,但跟在他身邊旁聽,也是比一般夫子要好的。
如此這般敲定,年哥兒和圓姐兒倒是又在一塊學習,只是圓姐兒到底是女孩兒,心思不在上頭,學得也比年哥兒慢罷了,可這麼數月下來,秦如薇也覺得女兒的進步比自己教要強多了。
教養兒女,掌管中饋,處理生意,閒時也到各處吃酒飲宴,日子就這麼波瀾不驚的過着,倒也是極容易過的。
到了二十六年的七月,秦如薇就從顧氏口中得知十里屯子的各種消息,老鄧頭終是熬不住去了,鄧家的小兒始終也不曾回來,鄧鳳珍更無蹤影下落,鄧老太的眼睛瞎了一隻,頭髮全白了,可罵人的精神氣頭還是十分足。
鄧富貴依舊養着宋氏和胡氏,宋氏早早就生了一個兒子,如今又生了一個兒子,可胡氏,連只蛋都生不了一隻,被鄧老太成天作踐,家裡頭的活計基本都落在她頭上去了。
秦如薇很好奇,按着胡氏的性子,這也能忍下來?能跑頭一次,也能跑第二次吧!
顧氏就神秘兮兮地道,聽說從前胡氏跟人跑了,也是有過身子的,後來不知怎的小產了,是再沒法生的,這也是怕日後沒着落了,才死皮賴臉的回到鄧家,也是想着將來死了也有人幫着下葬什麼的也有個香火吃吧。
秦如薇表示無語,這年代的人把身後事看得無比重,說實在的,人死如燈滅,什麼香火不香火供奉的,那都虛得很,要是她是胡氏,鐵定是先把這輩子活好了再說。
不過各人有命,這也是沒什麼好說的。
“不提那些糟心的,也是咱們秦家有福氣,你瞧,三娘又生了個帶把的,二孃又懷上了,這女人,命好就是不同。”顧氏笑眯眯的道,可提到春兒,便又有些不愉,道:“大郎他媳婦也是奇怪,虎子都三歲多了,再沒動靜,也不知咋整的。”
秦如薇睨她一眼,道:“左右長子都生下來了,你又何必急?她還年輕,還愁她生不了怎的?”
顧氏這些年過得富足順暢,也知都是託了秦如薇的福,春兒又是秦如薇幫着秦一撮合的,自然不敢說什麼,只訕訕地道:“也不是急,就是想着多子多福,教好了,將來也好陪着滿哥和圓姐兒玩呢!”
秦如薇淡淡地一笑,端起茶杯輕抿一口。
顧氏有些心急,想起自己的來意,便道:“那個,我聽說教年公子爺的那位夫子好大的來頭?”
秦如薇挑眉,等着她的下文。
顧氏呵呵一笑,道:“你也知,小五也七歲了,雖也有去縣學啓蒙,可我瞧着,就是學得不咋的。你看,他這些年也總和年公子爺玩着,也感情好呢,你說能不能也讓他跟着年公子爺拜那夫子爲師?”
“王先生乃是仁王爺親自請了來給年哥兒啓蒙的。”秦如薇摸着杯中的花紋,緩聲道:“縣學的先生師質也不錯,我聽說如今教着小五的還是二十年的進士,圓姐兒她爹也說過,此人的文采亦很是不差,不過是性子不適合混官場罷了。”
顧氏有些訕訕,道:“總比不得那王先生。”見秦如薇眯了眼,忙的又道:“若是麻煩那便罷了,我就是想着,小五出息了,將來你臉上也有光,總不至於讓人說你養兄家的都是種了一輩子田的粗人,你養兄也是常這麼說的。”
秦如薇聽了心中一軟,道:“如今小五也不算大,你且讓他好好學着,雖然不能拜在王先生門下,但叫他指點一二,總也是成的,只要他真的有出息,還愁沒有個好前程麼?”
顧氏聽了大喜,道:“那敢情好,你放心吧,他每天都說要寫字讀書呢!”
秦如薇點了點頭,顧氏又道:“我聽說年公子爺身邊還沒個人陪着玩兒,薇兒,你說,咱們虎子能不能當個小子陪着?不是有那什麼伴讀一說嗎?”
“嫂子在城裡住慣了,見識也是多了。”秦如薇擱下茶杯,道:“年哥兒身邊伺候的人,我也不能置喙,伴讀什麼的,將來更有仁王爺仁王妃安排。嫂子一心教好了小五,只要他將來有出息,還怕不提攜子侄?得一就想二,有時候並不會讓人討喜。”
顧氏心中一凜,頓時諾諾的應下,只是臉上到底有些不甘,要是能給那樣的龍子鳳孫伴讀,何愁沒出息?
秦如薇搖了搖頭,心中哪裡不知她的想法,只是,人雖然在她這邊寄養,伺候和玩的人,她卻真不敢多作安排,以免生了嫌隙,以爲她籠絡年哥兒呢,再說,有一個小五了,還怕年哥將來忘了這點子情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