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託付

趙剛幫葉思晨和陳圓辦好手續,纔出了警察局大門,帶金絲邊眼鏡的男人從後面追出來,喊聲:“葉思晨!”

葉思晨回頭瞪他,果然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你就是葉思晨?”男人問。

“你不認識我?那叫我幹什麼?”小葉仰頭反問他。

男人遞上一張名片,“我是你父親的律師,我姓朱。你父親很關心你,他想見見你。”

葉思晨好像聽到了這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他朝左右看看,問趙剛道:“你聽見沒有,他說父親,我哪來的父親?在西廠區一帶誰不知道葉瑞蘭生下一個父不詳的野種!”

葉思晨惡狠狠撕了名片,扔到地上踩進泥裡,“告訴他,現在再送什麼補品、禮物,我媽也不會好了。她瘋了,因爲他。讓他別再來噁心我,我聽到父親這個詞都想吐!”

葉思晨絕塵而去,留下朱律師和幾個半明白半不明白的小孩。

朱律師又交給林楓一張名片,“你們是小葉的朋友吧,幫我勸勸他吧,現在小葉的生活很困難,他的父親陳春明先生只是想幫幫他。”

林楓要收起名片,趙剛搶上一步一把奪過去,用比葉思晨還要惡狠狠地氣勢撕了名片,扔到朱律師胸口上,罵道:“別再讓我看見你!不是什麼事都能補償的,你要知道這世上還有‘來不及’這個詞!”

朱律師看着氣勢洶洶離開的趙剛,不禁深深嘆氣,嘆息道:“這什麼鳥事,我竟然混到要被幾個孩子教訓。想當年我也是金牌律師,找我辯護都要排長龍。哎,誰讓我上了程家的賊船呢,私家律師不好當啊!”

趙剛抓着陳圓去了葉思晨家,肖冬鳴來開門。

葉思晨正給母親葉瑞蘭擦臉、洗手,他擡頭瞥一眼趙剛,“你要罵人先等會兒,我媽還在呢。”

說完又看一眼林楓,委屈着,“林子,我餓了,一天沒吃飯了。”

“哎,我去做飯,等會兒就能吃了。”林楓急急忙忙去廚房。

“嗯,快點的。小冬,你去幫林子一把。”葉思晨推推旁邊站着的肖冬鳴。

肖科鳴臉沉得一汪水似的,半點波紋沒有,他冷着一張臉跟過去。

葉瑞蘭微側着臉,一手撩着臉盆裡的溫水,口中哼着一支當地的小曲,是專哄孩子睡覺時哼唱的,曲調柔和、舒緩,只一句“寶貝快睡”的詞,哼唱時母親們會刻意的含糊語調,聽起來更顯得柔軟、溫馨。

葉思晨垂頭聽着曲子,手裡攥着母親的手,一下一下爲她擦拭,小心而且細緻,母親在精神好的時候也從沒爲他哼過這首曲子。沒想到她神志不清了,對着她想象中虛幻的孩子,卻能哼唱得這麼動聽溫柔。

擰乾毛巾,搭好了,扶着母親回了大屋。葉思晨小心掩上屋門,往客廳的沙發上斜着身子一躺,一隻腳架在茶几上,另一隻腳搖晃着,衝趙剛點頭,“罵吧,快點啊,要吃飯了,我快餓死了。”

趙剛被他氣得沒脾氣,瞪一眼縮在牆角的陳圓,叫聲:“還不坐下!”

陳圓縮着肩膀挨在葉思晨腳底下坐了。

趙剛運了半天氣,端起水杯一口喝乾,拿眼風掃過葉思晨和陳圓。這都是他的兄弟,好兄弟,他爲他們做過些什麼呢,讓人家如此對他。

趙剛放下水杯,也擠到陳圓旁邊,硬把躺着的葉思晨擠得坐起來,趙剛坐下就揉肚子,衝廚房喊:“我也餓了,林子快點的!”

陳圓小圓眼睛還閃着水光,他還以爲準得挨頓臭罵呢,沒想到趙剛自己揭過這篇兒了。

陳圓柔着聲音喊了一聲:“剛哥……”

聽得葉思晨和趙剛身上發冷,連說肉麻。

行了,啥也別說了,兄弟嘛,一切都盡在不言中了。

什麼是兄弟?能兩肋插刀的,那纔是兄弟。

肖冬鳴飯做得不錯,六個菜一個湯,犖素搭配。味兒好賣像也好,連林楓都誇,說他們餐館的大廚也就這水平,他進廚房都只能給小冬打下手了。

肖冬鳴不屑的哼了一聲,葉思晨解釋,“小冬家是開連鎖餐飲店的,他爸爸是特極廚師,小冬還不會走路呢,小鍋小鏟的,肖伯伯就讓他拿着練手了。說起來你們都應該去吃過,‘客再來’,聽說過吧?那就是小冬家開的。”

陳圓聽了就跳起來,“就是汽車站前面那家?客再來?”

“嗯,還有鼓樓西大街上那家也是。”

陳圓又激動了,連聲要貴賓卡,去那兒吃飯次次爆滿,訂位子跟打仗似的,這要能要出張貴賓卡來,讓他家老媽四處一顯擺,多有面兒。

肖冬鳴他是肯定不敢搭腔了,陳圓拖住葉思晨哀求,葉思晨瞄一眼肖冬鳴,拍胸脯保證,一人一張。

肖冬鳴目光一冷,不過也沒變臉兒,推碗說吃飽了,收拾自己碗筷去涮。

葉思晨在他背後吐舌頭,“噫,彆扭!”

在座衆人暗自憋悶,心說你還有臉說別人?

有林楓在,話題三句話就拐到學習和中考上,“葉子,你要考哪兒?”

葉思晨樂呵呵答道:“不考了!”

“啊?那你不上學了?”林楓驚道。

話一出口林楓就後悔了,他趕緊岔開話題,轉問陳圓。

陳圓臉苦得像吃了酸毛桃,連喊“別提它了”。

“我媽天天拿着擀麪杖追在我後面逼我學習,我哪是那塊料?一堆數目字擺在跟前,它認識我,我不認識它,我倆天生犯相兒。我也想了,不考高中了,考個技校學門手藝算了。”

林楓點頭,“也好呀,如果不行你和剛子一塊兒來我家學習吧,我總結了點歷界考題,咱們做做就當考前演習了。”

陳圓一迭聲說那好極了。

葉思晨拉拉趙剛衣角,兩個人悄悄到陽臺。背靠着陽臺欄杆,葉思晨掏出一包香菸來。

“你能買着煙?”趙剛奇怪。

剛重生那會兒,趙剛就像魂兒不全一樣,整天心煩意亂,迫切需要這東西凝神,他試着去買過,結果誰也不賣給他,還教育他未成年人不能吸菸。

“你就不會說給叔叔伯伯買菸?”葉思晨掏出煙來遞給趙剛。

“我說了,沒人信!”趙剛仔細嗅着香菸的味道。

葉思晨聳着肩膀笑,一口煙嗆進肺裡,咳嗽起來。他其實不太會吸菸,只是喜歡吸菸時四周瀰漫的淡淡的菸草香味和那種煙霧繚繞的感覺。

“慢點!”趙剛咬住煙,拍葉思晨後背。

“咳!沒事。”

“你真不上學了?”趙剛和葉思晨並排靠在欄杆上,肩膀貼着肩膀。

“嗯。”

“不上了,再學下去也沒必要。我不喜歡學習,上課也是受罪。”葉思晨笑說。

“如果是因爲錢的話,我找我媽媽商量一下……唔……”

葉思晨的手掌拍到趙剛嘴上,止住他下面的話。

趙剛不說了,說了也沒用。

葉思晨緩緩吸着煙,蘭色的煙霧升騰,在空氣裡慢慢消散,只餘下菸草的獨特味道。

他仰起頭,頭頂的陽臺上有些漏水,冬天上凍以後,在邊角處匯成一片黑綠色的苔。

“小冬和核桃也說不考高中了,要陪我混去,你勸勸他倆吧!”許久後葉思晨才說,彷彿看厭了那片綠苔似的,他嫌惡地轉頭。

趙剛苦笑,“你的兄弟,我說得動嗎?”

肖冬鳴就不說了,對葉思晨死忠到底。核桃上來那股軸勁兒,也是一條道走到黑的。

“不能勸也要勸,那也是你的兄弟,如果我不在了,全要靠你照顧他們了。”

“什麼不在了?你別急着託孤,我不接着,聽見沒,你的兄弟自己顧着去!”這個葉思晨又想幹什麼,話裡都能聽出一股決絕。

趙剛有點急了,扳住葉思晨的肩膀,和他對視着,“你想幹什麼?是不是跟你父親有關?他來找過你了?”

葉思晨眼睛閃過一絲脆弱,這在從前和之後,趙剛都沒有再見過。只是脆弱一閃即逝,留在葉思晨眼底的,只有淡淡的蒼涼。

葉思晨笑笑,很甜的笑容,他說:“你別多心,我就是覺得小冬和核桃的成績還不錯,就這麼跟着我上街頭混,太可惜了。所以讓你勸他們繼續上學,總比跟着我強。這兩小孩死倔,這回說什麼也不聽我的,我好話都說盡了,還被他倆剜了好幾次白眼,他們瞪我誒,你信嗎?”

趙剛完全相信,他不只想瞪他,還想揍他。如果能揍得他說實話,他一定要把葉思晨心裡的話掏出來,他不想這麼亂猜,越猜心越亂。

趙剛心裡總覺得不安,他不知道葉思晨下一步要做什麼,又會走到什麼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