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渢當然不是真的打算說服秦懷愚爲君國盡忠,摒除私利,一心爲國爲民,他的目的,無非就是要讓秦懷愚知道,太皇太后有監政之權,他這時反與嚴家聯手對付陳家,明顯是敵我不分,與天子作對,秦相理當懸崖勒馬,與陳相精誠合作,把矛頭對準嚴、蘇兩家與其身後的太皇太后。
這事並非只有通過秦子若之口唯一途徑,但秦子若已經送上門來,虞渢也不妨稍有利用,圖個方便省事。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那番坦言布公,以及幾匹綾羅綢緞的打賞,就換來了這麼一件讓人啼笑皆非的秘聞。
眼下的皇長子竟非皇后所出,生母是個妓子,居然還是小嫚!虞渢雖不比大君殿下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卻也還記得這位曾與五義盟的叛徒勾通,險些害得玉郎冤死順天府的幫兇,對了,她可不是叫囂過“四皇子的寵”,結果被自己令親兵賞了幾個大耳刮子。
這麼說此女還當真誕下龍種,並且得入後宮?
關鍵是她的兒子還成了天子的嫡長子?
哈,這世上還真有如此荒謬之事。
天子當年爲了奪儲,也算無所不用其及,妓子之子,極有可能混淆血統,萬萬不能受皇室承認,他可倒好,爲了爭皇長孫這個“資歷”,竟然將妓子之子認爲嫡長。
虞渢一個沒忍住,把這事當笑話般地告訴了灰渡與晴空。
“王爺,看來秦姑娘對您的確信之不疑,視爲終身依靠了。”說話的是晴空,帶着些陰陽怪氣,還有邊上的灰渡,也是黑沉着臉,悶悶地追問一句:“王爺真打算讓江漢入宮?”
虞渢沒有介意“一文一武”的態度,手指微微敲着案面:“就算讓江漢入宮,也不急在這時,我只是在想,倘若皇后收買妓子在旁混淆天家血脈的罪行被太皇太后得知,該是何等熱鬧……灰渡,秦氏若是向你打聽,你只稱還沒覓到江漢行蹤,暫時應付着她。”
這事就算要揭穿,也得等到時機合適,以造成太皇太后忍無可忍,勢必剷除秦家的推力。
“秦氏不是要自曝其短,是她相當明白,這麼個皇長子註定要夭折,皇后若不能產子,後位難保穩固。”虞渢沉聲說道:“另外,她也是想進一步爭取我的信任罷了,在秦氏看來,太皇太后就算有監政之權,但龍椅上依然是天子,只要稍有遠見者,也明白到底誰纔是將來倚仗。”
秦子若當然以爲虞渢看好的是九五之尊,而並非已過六旬,手裡只有先帝監政密旨的後宮女流,否則,也不會專程提醒她太皇太后有監政之權,實際是聖上的心腹大患了。
“灰渡傳令下去,可以動手清剿餘孽了,除了陰山娘子一系,殺無赦。”虞渢並沒消耗多少心思在天子那家人荒謬之行上頭,轉頭就忽然下令。
晴空迫不及待地說道:“這麼說,王爺已經準備接返王妃?”
虞渢並沒有回答,手指依然敲擊着案面。
事情有多少成算,這時還不好說,但他已經收到消息,肖蔓成功滲入大君府,並與旖景碰面,得其暗示,並無失憶。
這就是說,旖景的確是在僞裝,以圖與虞顥西周旋,讓他放鬆防備。
夏柯既能在旖景身邊侍候,說明還是有些收效。
這對虞渢而言,無疑是如釋重負的利好消息。
只希望安瑾那邊也能有所進展,讓這事以最簡單的方式得到解決。
那麼在明年新歲之前,就有可能解救旖景脫困。
想必那時,京都嚴、蘇兩府與秦、陳二家的對恃也已經刀光劍影了,天子若是放過他,那麼正好與旖景在楚州安居樂業,可要是天子得知楚王妃安好,詔他回京的話……那麼,我們就圖窮匕現吧。
晴空見主子只是沉默,大約也曉得此事頗爲不易,短短地嘆一聲氣:“王爺定要救回王妃,如此,秋月在泉下得知,也會心安。”
虞渢見親信滿面灰黯的神色,有心調笑活躍氣氛:“我聽說,昨兒個你又被楊嬤嬤教訓了。”
“小的冤枉得很。”晴空一臉愁苦,但眉目間的哀痛到底還是消散了。
若說在整個楚王府,除了王爺以外,有誰還能震慎住總管大人的話,無疑就是秋月的祖母楊嬤嬤了,還是在錦陽時,晴空醉生夢死,不能振作,便是這位殺上門去,拎着衣領便將晴空提溜出來,直接丟進一口水甕,並斥責一番,說晴空是堂堂男兒,又深受世子信重,怎能一蹶不振?
就此,晴空再不敢酗酒。
“本是幾個小廝瞎混亂,潑了酒在小的袍子上,一時忙亂,不及更換,可巧遇見秋霜姑娘,站着與她說了會子話,就被她察覺了小的身上的酒氣,定是去嬤嬤面前告了一狀,嬤嬤也不問情由,就教訓了一番。”晴空大是委屈。
虞渢正想安慰一下親信,答應替他向楊嬤嬤解釋,並求上句情,只要晴空莫再借酒澆愁、醉生夢死,偶爾與人小酌倒也無礙,只王爺不及說出口,就有人入內稟報。
西樑大君攻佔北原浩靖六郡,大勝回國,眼下浩靖山以南盡都成了西樑領土!
這消息讓虞渢大感詫異,他雖早料到虞灝西爲了在西樑立威,勢必會求此戰全勝,二屬定能收入囊中,只怕還會侍機偷襲北原邊境,但頂多也就只能攻佔兩郡,萬萬不想,竟是這樣一個結果!
虞渢立即召集總兵、統領,鋪開域圖,衆人討論了一番,實在想不到大君究竟是怎麼做到,僅憑數萬軍士,不但攻克已經落入北原人手裡的呈耶、東鄭,還將共十餘萬駐軍嚴防的六郡一口吞食。
“實難想象,浩靖六郡本就是易守難攻之地,故而西樑王雖早有企圖心,卻實難攻破北原之防,這回大君僅有不足七萬兵力,怎麼可能大敗北原,讓邊境盡失!”一個總兵碩大的身子險些壓在域圖之上,連稱不可思議。
衆人大約也與他一般認爲。
“灰渡,打聽打聽,北原西王庭最近是否發生了諸如奪儲、篡位等內亂。”虞渢思索片刻後,隱約抓到了什麼線索。
這事很快有了結果。
原來北原王已經年過六旬,太子是早立了的,但他們與大隆嫡長子繼承不同,而是立威望最重者爲儲君,如此一來,衆王子你爭我奪,最終是七王子更勝一籌,在太子一位上穩穩佔據了十五、六年,只等着北原王歸天,就能順理成章地繼位。
經過這麼些年,後宮妃嬪當然也會有所變化,原來的寵妃年華已老,更年輕貌美者取而代之,兒子也漸漸長大,於是眼下貴妃親出的十王子就對他七哥的儲位產生了企圖。
不過太子這些年來也沒耽於安穩,一刻沒有放鬆過保持勢力並適當擴張,十王子要想正面取勝的機會基本沒有。
這回北原眼看呈耶、東鄭不和,於是打算插上一腳,順便將兩盟吞食,進一步逼近西樑邊防。
派的就是太子督戰。
眼看獲勝,太子準備回朝報喜,十王子卻早與浩靖六郡的統將有所勾聯,打算趁此時機刺殺太子,嫁禍兩盟餘孽。
卻偏偏沒有成功,讓太子脫身,並爭取到某個部盟的協助,準備從別處潛返北原。
十王子得訊後大驚失色,這要是讓太子平安歸來告發了他,哪還有活路?偏偏這時,西樑反撲,剛剛到手的兩盟眼看就要不保,北原王調軍迎戰西樑,又賜浩靖六郡兵符,讓他們援助前線戰事,勢必不能丟失兩盟。
十王子覺得這是個契機,他的親信有兵符在手,浩靖六郡的軍隊就可直入京城,威逼父王禪位,傳位於他。
兼着西樑大君並沒有把所有的戰鬥力投入兩盟,竟領着一半兵力企圖攻佔北原邊郡,卻不成功,採取了圍困的辦法。
北原人經過觀察,篤定西樑大君這是要避免他們的援軍出城。
這些人原本就沒有依令出兵的計劃,兩盟於他們而言,當然沒有輔助十王子奪位,以求得將來潑天富貴、權傾一世更加重要,再兼浩靖邊郡本就易守難攻,北原守將堅信大君壓根就沒有浪費兵士性命攻擊的想法,只待兩盟一到手,他們就會退兵。
所以北原守將只在浩靖留了萬餘人馬,與虞灝西在邊關對恃,其實六郡好比空城,十餘萬部早被守將領着憑兵符開往京師。
這就難怪虞灝西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浩靖以南收入囊中了。
“西樑人的運氣也太好了些。”當虞渢再一次召集部衆,把真相公佈,並讓諸位領將發表看法時,上回那險些身壓域圖的大老粗摸着脖子嘖嘖稱奇。
“運氣?”虞渢搖了搖頭:“孤從不相信運氣之說。”
另一個統領顯然有些智計,蹙眉說道:“殿下的意思是三皇子……不,是大君行的間計?”
“當是如此,大君有意將浩靖邊郡圍困數月,讓北原守將放鬆戒備,等他帶兵離城,大君即獲情報,應是這才下令讓副將拿下兩盟,與之匯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對北原邊關發起總攻,兵力懸殊,北原一方又無後援,敗勢如山,瞬息之間,就失了浩靖領土,這條邊境算是淪毀了。”
虞渢掃了一眼衆人:“雖說表面之上,西樑這回取勝不廢吹灰之力,但要了解北原王子間的爭權奪勢,加以利用,挑唆北原內亂實非易事,西樑大君不過一年之前纔回歸西樑,兩盟之亂也正是發生在那時,他卻能在北原攻打兩盟時,通過數月時間定計佈局,神鬼不察的反給北原佈下這麼個陷井,最終大獲全勝……眼下,我大隆雖與西樑互爲友邦,秋毫無犯,可對方有這麼個智計百出的大君,銅嶺關的將士萬萬不能放鬆分毫戒備。”
這話讓諸位將領都吸了口涼氣,一時對曾經的三皇子眼下的西樑大君刮目相看。
當然,對於年紀輕輕的楚王竟然這麼迅敏就能察清西樑取勝的關鍵,也是佩服不已,自是不敢輕怠王爺的提警。
合格的對手——這是虞渢對大君殿下由衷的贊服。
一年時間,既能將大隆儲位歸屬鬧得變故迭生、幾成謎局,又能籌謀在前,爲母血冤,於西樑立威,間中還能潛返大隆,毒殺太子,徹底摧毀孔氏一族,順便擄走旖景……虞灝西,你還真是三頭六臂!
王爺稍微有些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