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爲計謀得逞,蓮生姑娘起初十分自得,當然什麼世子妃衡量輕重之餘,必會選擇妥協支持自己所言用以證實世子無辜的理由只能哄騙小謝氏,早在安瑾五月入宮,王嬸轉告世子妃的話,讓蓮生心安,她自有安排時,蓮生就曉得了世子妃知道她是世子“親信”的事實。
蓮生想到當年,她被父母私賣,眼看就要淪落骯髒之地,萬念俱灰淒涼無靠之時,有貴胄從天而降,將她救離苦海。
她從沒有見過那樣高貴不凡的少年,目光輕睨有如春風拂醒芳蕊,脣角淺笑更勝暖陽明亮十分。他問話,那聲音有若弦唱,低沉而又清越,就此盤繞在她的耳畔再不消減。
原以爲將陷地獄,慶幸轉眼天堂。
可是讓她失望的是,仿若從天界下凡的貴族少年並沒讓她留在身邊,而是交給管事教養。
爲了有朝一日,能夠得到紅袖添香,站在他的身側而不自慚形穢的資格,她用盡心思討好管事,落了個乖巧伶俐的評價,爭取到了學字知書。
後來到了三娘身邊,她更沒有放棄討好奉承,甚至有了機會接觸琴棋書畫。
她盼望的無非就是有朝一日,能真正接近他的身邊,以報當年恩義。
用她的一生一世,以及所有。
只有世子纔是她的主人,世子妃有什麼資格安排她的未來?
於是蓮生開始着手計劃。
世子妃兩年無孕,又是多妒不賢之人,聽說關睢苑裡甚至沒有備下通房,老王妃被世子妃哄得言聽計叢,竟也疏忽了這點,可一旦造成“既成事實”,世子妃也只好容她。
當然,蓮生也明白計劃的關鍵,還是要爭取世子妃的信任,說辭是她一早就盤算好的。
果然,世子妃被她一逼,爲了隱瞞她的真實身份,只好承認世子早有囑咐。
蓮生姑娘並沒有在意世子妃把她交給楊嬤嬤安排,她想世子妃遲早摁捺不住,會找她問話。
可是當晚,有僕婦送來她留在梨香院的箱櫳,居然就住在了院子裡。
“蓮生身爲奴婢,如何敢領旁人侍候,這就去見世子妃,蓮生實有計較,還應與世子妃當面呈說,並不敢領世子妃如此恩惠。”蓮生姑娘就欲擡步而外。
就被一個僕婦滿面冷意的擋在身前:“想什麼呢,侍候你?世子妃有令,讓你禁步於此,着我等監管,不得亂走一步。”
蓮生目瞪口呆。
消停了兩日,忍不住開口求見世子妃,說關係大事。
沒人理會,蓮生開始稱病絕食。
這回倒引來了夏柯,冷冷說道:“奴婢若患重病,依例將移出王府送去田莊。”
蓮生只好“病癒”,卻懷不甘,又忍了幾日,再鬧將起來,這回來的還是夏柯。
“請姐姐轉告世子妃,若真將我禁足或者送去外頭,將軍夫人必然會刁難,對將來大局不利。”
也只喚來一聲冷笑:“蓮生,將軍夫人自身難保,過些時候就要分居立府,怕是刁難不到世子妃了。”
五雷轟頂!
聽夏柯說完種種,旖景莞爾一笑:“不過如此罷了,你這就去,問她有何計較。”
夏柯這一去耽擱了小半個時辰,回來稟道:“她這回倒不藏着噎着了,說之所以如此行爲,是想使反奸之計,讓夫人信以爲她是耳目,並受世子信重,對她所言信之不疑,將來等世子有了計劃,也好利用她迷惑將軍一方,引人入甕。”
這回便是春暮都沒有“誤入歧途”:“這婢子好大的膽,即使有計策,也當問得主子允可才能實施,怎容她擅自主張。”
秋月冷笑:“什麼反奸計,就憑她那腦子?無非是用這個當作藉口,以爲有將軍夫人的‘信任’爲靠,逼着世子採納這計劃,她眼下也算‘長者賜’了,世子妃不能擅自處置,等通房的地位坐實,她就算飛上枝頭。世子以大局爲重,哪會介意這點子小事,說不定將來她真得了功勞,越發有了地位,世子當初也不知怎麼信任了此等奸滑之人,抑或是早看清了她有野心,還聽之任之。”
旖景手敲案几:“秋月,不得放肆,你若不視世子爲主,與蓮生何異?”
秋月十分委屈:“世子妃,往常奴婢哪敢冒犯世子,可想到蓮生,心裡就像吞了蒼蠅一般難受,難道世子妃真能容她不成?”
夏柯忍不住拉了秋月一把:“世子妃將人禁足,就是想留待世子歸來處置,蓮生怎麼說也算世子的屬下……你着什麼急,蓮生背主,擅作主張,世子必不容她。”又提醒秋月:“不是讓你打聽蓮生的來歷麼?”
說到這個,秋月越發惱怒:“奴婢問過晴空,原來蓮生是冀州人,世子當年在那求學,有回與同窗聚會,晴空坐不住,去了街上閒逛,眼見着蓮生被人牙子拖去妓坊,哭嚎得可憐,他倒不忍,回去求了世子把人買下。”
得,旖景明白了,感情秋月這丫頭是打翻了醋罈,她家虞閣部這回是被遷怒。
“夏柯,瑞珠現下如何?”結束了蓮生的話題,世子妃問起另一樁。
“單氏回報,瑞珠交待她是被將軍夫人威脅,不得已才攀咬世子,否則將軍夫人可不會留她性命,單氏遵從世子妃之令,已經將瑞珠妥善安置,回報夫人灌了落胎藥,並將人遠賣隴西。”
旖景頷首:“問得把人安置在什麼地方,讓臘梅找人小心照料,待瑞珠生產後再聽命行事。”
衆丫鬟雖不明白旖景爲何有這主意,可誰都沒有疑問。
旖景是因爲當初對安瑾的承諾,給虞棟留個血脈,聽虞渢的意思,是要留着虞湘,但旖景實在認爲虞湘雖未涉及奪爵,可此人陰險狠毒深得虞棟真傳,也許會成隱患,剛好瑞珠有孕,若是男嗣,倒可留下,交給穩妥人撫養,自幼與瑞珠分開,也不會讓孩子從小受邪念灌輸,算是應了安瑾的請求。
接下來隨着虞棟一家遷居日益接近,兩府人事也當分割一清。
小謝氏灰心喪氣之餘,只能將殘餘希望寄託在將來大位那人身上,還沒有放棄在楚王府安插人手,哪知旖景十分精明,除了她的陪房,甚至把謝妃當年陪養的心腹都一一挑揀出來,發賣的發賣,送返原籍的送返,就連那些瞧見風頭不好,立即轉舵向旖景示忠之人,也都被奪了原來的差使,貶職的貶職,送莊的送莊,以觀後效。
竟有本事提拔一批管事立即接手崗位,無一是小謝氏的心腹。
小謝氏咬牙切齒暗暗詛咒之餘,把唯一的希望寄託在單氏身上。
這時她且未察覺單氏早生叛心,依然貫徹“反奸計”。
旖景這回倒沒拒絕二嬸的“好意”,十分樂意接手單氏一房輔助,卻直言不諱:“還請二嬸將單嬸諸人的身契一併交予,算是我買斷,他們的身契銀照付。”
小謝氏哪肯把這權柄交給對方,如此一來,豈非將來再不能要脅控制“耳目”?可旖景十分客套:“單嬸原是二嬸陪房,我可不敢白白領這份恩惠。”
爲了埋伏單氏一房在楚王府,小謝氏只好妥協,到底還是留了單氏的兄嫂一房在手,旖景並不介意。
“還有蓮生的身契,勞煩二嬸交予。”這纔是重點!
小謝氏想到蓮生將來可是通房,身契不給蘇氏實在說不過去,只好咬牙給付。
轉眼就到八月,遷居前夕。
這日傍晚,旖景從榮禧堂返回,途經東苑,正覺一地夕照瑟瑟,吹面涼風翦翦,觀之感之沁人心脾,又掐算着她家閣部已在歸途,而障目之人明日即能不見,實在心平氣爽。
忽聞一聲“五妹妹”側目一看,朱錦玉冠的男子冷麪含怒,步伐匆匆上前,正是虞洲。
夏柯秋月滿面防備,大小李嬸微微握拳。
卻見虞洲抱揖一禮:“敢請五妹妹略微移步,算作道別。”
旖景眼見十餘步外就有一處四面漏空的亭臺,便讓隨行在此稍候。
“五妹妹,我對你之意如何,你當心知,何故步步緊逼?”纔剛站定,虞洲竟質問出聲。
晚風送來柯枝上的杏香,微帶着青澀的氣息。
旖景忽而想起隱約的記憶裡,似乎也是在這片杏蔭,當時面前此人那番花言巧語,真的是隔世了,但是態度有改,虛僞仍如當初。
“我當然謹記二弟的言行。”旖景莞爾:“利用冬雨欲陷我於毒殺世子的絕境,爲保富貴起意陷害我之姐妹,諸如種種,不敢忘卻,爲求自保也爲將來清靜,只好從根本上遠離爾等,步步緊逼?二弟對這四字的理解實在不足,自認我之所爲遠遠不到這般境地。”
虞洲負於身後的手掌忽而緊握,眼睛卻晃過一道傷感:“五妹妹,我從沒想過加害你。”
旖景連回應的興趣都沒有了,舉步欲走。
“是你先負了我!”虞洲低喊出聲:“從前種種,五妹妹是否忘卻?是你先變了心。”
旖景轉身,神情淡然:“二弟慎言,我記得清楚,並未予你任何承諾,再說心意……我從未給予過你。”
“你可知道,我爲了你甚至違逆生母,因她對你心懷不滿,我甚至記恨……”
“那是二弟自己的事,對生母不孝,對兄長無義,二弟絕情如此,你之所謂情意,我視若毒癉避之唯恐不及。”
話已至此,多說無宜,旖景微微頷首:“明日二叔遷居,我尚要打點賀禮,道別話盡,二弟留步,不需再送。”
伊人遠離,背影遠遠沒入蔭影霞光,虞洲重重一拳打在亭柱。
“是你絕情如此,休怪我將來狠心,你執意與他……我便成全你們做對絕命鴛鴦。”
虞棟遷居,道賀者衆多,楚王當然也未缺席,衆人都道這是理所應當,沒人覺得有什麼怪異之處。
唯三太爺聞後欣喜若狂,乾脆隔三岔五就去蹭吃蹭喝,順便訛詐一筆財物。
小謝氏頭大如鬥,虞棟也滿心不耐,卻不得不顧忌三太爺手裡的把柄。
楚王府分家一事甚至沒引起三兩議論,因爲八月有件大事發生,便是首屆會試,衆人翹首以待,好奇首批貢士的誕生。
當然隨着貢士產生,緊接着即爲殿試,越發引人注目。
九月,隨着宮中傳臚大典首次舉行,平安門外,青雀大道兩側的茶樓被包賃一空,不少閨秀甚至貴婦,都想親眼目睹頭甲三人登鞍遊街。
世子妃是被幾個閨中好友盛情難卻架着來看熱鬧的,在座諸人,彭瀾的長兄、卓應瑜的夫婿、楊柳的叔父、包括旖景的四叔皆中了貢士,參與金殿試策,韋十一孃的新婚丈夫顧於問更是高中會元,“奪冠”呼聲十分高漲。
安然今日也受邀前來,但她家殷永中了舉人後並未參與首屆恩科,而是養精蓄銳準備三年後正式舉行的春闈,虞渢對此表示贊同。
衆人傍窗而坐,品着茶點瓜果,觀望着底下夾道等候的人頭涌動,一邊說笑,一邊等待。
忽聞前方傳來禮炮鼓響,突地一陣喧譁。
“來了來了!”心急如焚的韋十一娘半個身子探了出去,卻跺腳遺憾,因爲不能一眼看清當頭那匹金鞍玉馬上男子的眉目。
卓應瑜卻不慌不躁:“我家安郎自己都說了,最多中個二甲進士,頭甲沒他的份。”
雅室的門卻忽被推開,秋月一頭紮了進來:“世子妃大喜!晴空傳回來的消息,國公府四爺高中探花。”
旖景尚未回過神來,十一娘一個虎撲朝向秋月:“我家的呢我家的呢?”
秋月長吸一口氣:“婢子給十一娘賀喜,顧公子高中頭甲狀元郎!”
於是小小的雅室爆發出一片歡呼雀躍。
而這時,宮城之內,四皇子剛剛登車,也是一臉沾沾自喜。
顧於問高中狀元,哈,真沒想到!自己還真是眼光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