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七章 諸子弒母?人倫悲劇

遠慶七年二月,讓整個景陽京議論紛芸的有三件大事——

聖上詔令恢復又經革新完善的科舉制總算在萬衆期待下進行了首回嘗試,大隆朝第一屆童試順利舉行,據說各地報名參與的學子共有二十餘萬人。

四皇子側妃鄧氏誕下女兒,當今聖上在繼位八年後總算盼來了孫輩降生,龍顏大喜,破例恩封爲隆慶公主,賜湘州、寶慶爲其封邑,普通民衆們引爲幸事,貴族們卻悄有議論,有自負嗅覺敏銳者諸如秦相及其黨羽認爲是聖上對四皇子“寄以重望”的徵兆,相比旁人更是喜形於色,言行卻越發謹慎。

第三件纔是讓京都民衆聚訟紛芸、尤其關心,無論貴族抑或布衣,盛宴聚會還是街市偶遇,都會毫無顧忌地品頭論足、嬉笑怒罵一番的奇聞大事——謝氏兄弟弒母,闔家陰謀串通欲嫁禍宗室以圖訛詐錢財一案。

各大茶樓酒肆聚集的閒人大多以“聽說了沒……”做爲話題開頭,或者竊竊私語、或者高談闊論,最後招致的無非轟堂一笑。

無論什麼悚人聽聞的版本,真相只有一個,謝氏兄弟弒母是不庸置疑,撲朔迷離的是當中緣由與兇案詳細。

“據說年氏性惡暴戾,並非我空口胡說,她遇害當日就先去了楚王府鬧了一大場,楚王府是什麼門第?王爺與世子都是天子信臣,可是既有兵權又涉朝政,那年氏竟敢在楚王府門前破口大罵,我可是親眼目睹!若非年氏鬧出那一場風波,謝家父子也不會異想天開嫁禍世子妃氣死了長輩。”

“你們還不知年氏爲何鬧事?還不是爲了她那個不成器的嫡長孫,謝三太爺雖早被剝奪了官職是個白身,好歹也是名門望族的子弟,那個謝琦……嘿,竟學着市井無賴用仙人跳的騙局訛財,可惜了鎮國公謝晉的赫赫威名,竟被這麼幾個不肖子孫敗壞淪爲笑柄。年氏是爲了救謝琦出牢獄,還妄圖保全孫子的監生之質,不說好好求情,被拒後惱羞成怒還欲逞兇打人,楚王府到底念着親戚一場沒有追究,好生把人‘請’了出來,那老太太還不收斂,堵在門前叫罵。”

——高談闊論這位穿着一身朱氅綢衣,頭上帶着帶着鏤金冠,一看就是貴族階層,說得話也是有理有據引起頗多人的信服。

聽他繼續說道:“這年氏兇悍在外,平日對庶子又甚是苛刻,動手殺人的就是行二的庶子,據說砸穿了年氏的太陽穴,冷眼看着她流血身亡,可見心裡恨意。”

有人質疑:“年氏不是有兩個嫡子?怎麼不追究那庶子的滔天惡罪,弒母可是十惡不赦!”

議論頓時炸起,淹沒了那人的言之鑿鑿:“一家子老少皆想掩飾罪行,絕非庶子弒母這般簡單,我聽說是嫡子動的手,謝老太爺一爲護子縱惡又因慾壑難填,才企圖嫁禍訛詐。”

“還不似這麼簡單,我怎麼聽說其實殺人的是謝老太爺,估計是受年氏壓制了大半輩子,再難忍這河東獅吼,子孫們是替他遮掩。”

“這話靠譜,謝老太爺雖上了年紀,依然是怡紅街的常客,聽說自家院子裡蓄養了上百美婢,最是風流成性,年氏人老花黃早讓老爺子厭惡不已。”

“那也不對呀,年氏若真有那般兇悍,還容得謝老太爺左擁右抱花天酒地?”

“嘿,年氏已近七旬,哪還能滿足謝老太爺,再說這婦人一老,注重的就不是男人的褲腰,而是手裡的財權。”

話題漸漸歪樓。

還有更悚人聽聞的猜測——

“說是四個兒子不滿年氏獨斷專行,聯手做下的惡行。”

“我聽說其實是年氏不能生育,兒女本身都是庶出,爲掩人耳目纔將一些記在名下當嫡出的教養,這些人的生母都被年氏毒害,他們豈能不恨?”

“這話不靠譜,年氏若真對子孫兇狠,怎麼又爲謝琦奔走?我聽說的纔是實情……”有人故作神秘壓低聲量,頓時引來一堆腦子湊得密集:“這年氏呀,其實不守婦道,趁着謝老太爺在外花天酒地,她獨守空閨怎麼受得住寂寥,那兩個嫡子都不是謝老太爺的種,不知怎麼得知真相,深以爲恥,才害了年氏滅口保住自己的血統純正。”

總之傳言大多不堪,有斥謝氏兄弟惡逆不孝,也有質疑年氏本身不慈。

謝三太爺一家都是白身,那日被順天府直接上了枷鎖釦押刑獄,只因案子關係到勳貴之後,到底還留着幾分顏面並沒公審,不過官衙越是“神秘”,外頭流言就越是紛擾,年氏的屍身上有明顯致命傷,當然不會是被氣死,三太爺與幾個兒子無法自圓其說,起初竟強辯年氏是被王府的人毆打重傷,無奈當日年氏撒潑一番揚場而去目睹旁證衆多,三太爺一家顯然是空口污篾。

順天府尹一用刑,就有人招供出來,更有年氏身邊親信管事嬤嬤的證辭,罪證確鑿,案子極快審結,不過一時還沒有將涉案諸人論罪處刑。

要知事實真相,還是得聽世子夫婦當日回到關睢苑前庭的高亭上,品茶賞梅時的一番言談。

這年二月雖有陰雨綿綿,雨勢卻並非急猛,關睢苑裡一片梅林未至凋殘時候,虯枝上仍有新苞待勢將綻,居高往下俯瞰,正是風雨吹不盡,舊紅抱新白。

虞渢的心情全沒受一場鬧劇影響,擺開架勢露了一手“分茶”的絕技,烏金湯麪上峰刃峭壁躍然而出,白煙蘊繞升騰,更讓這刃壁鮮活如實景。

茶盞輕移間,湯麪輕漾,卻並未破壞湯花勾勒的水中丹青。

旖景欣賞着那湯中玉花顏色漸淡,浮沫消沉,才舉盞細品,眼角微微咪起,讚歎般地頷首:“已經許久沒見你有這樣的閒情了。”

“今日是該慰勞世子妃安排得宜,猜到外城謝府有我的耳目不難,巧妙的是及時通知了謝夫人過去,還有年家人……又能準確剖析人心,看穿三太爺一家貪焚惡毒不達目的勢不罷休,利用二叔二嬸並不願息事寧人的心態,任由他們絆在王府耍賴,才讓我那頭行事便宜大獲全勝。”世子也是脣角噙笑。

“不算什麼,我總有辦法絆住他們趕不回去救火,萬不得已時頂多用強,倒是世子,安排的耳目十分頂用,纔是奠定勝局之關鍵,否則總不好莫名驗看三老太太的屍身。”旖景又恭維回去。

“就算我沒能及時趕到,謝夫人也看出了其中蹊蹺。”虞渢搖了搖頭:“她與國公府的幾位表嬸到了謝府門前,吃了好長一陣閉門羹,也沒見着外頭張幡掛白,都猜疑着難道傳言有誤,三老太太並未故逝。”

事實上下人上前叩了好久的門,一直沒有迴應,隨同前往的二老太爺摁捺不住,親自上前拍門,還威脅着再無人應就要破門而入,纔有個小廝顫顫兢兢地開門迎候,二太爺眼尖,瞧見廊子一角有人探頭探腦,正是三太爺行二的孫子。

祖母亡故,族中來人,做爲晚輩與主人的不開門恭迎,反而縮頭縮腦地窺視,豈不大有可疑?

謝夫人還在車裡坐着,聽見二太爺中氣十足地斥責,心裡已經忍不住孤疑。

待去了內宅,竟只見幾個尚未及笄的女孩兒,都是驚慌失措的模樣。

年氏居住的正院靜寂無聲,白幡倒是掛了上去,卻沒見着人影。

依據禮俗,大殮入棺得死後三日,因此這時年氏雖經小殮,尚且還在她往日起居的臥房停牀,未移於廳堂。

年氏是長輩,謝夫人等自然要行哭奠之禮,那幾個年氏的親孫女卻畏畏縮縮不敢上前。

幃帳內年氏身上蓋着錦衾,謝夫人竟瞧見她頭上帶着花冠,額上卻圍着青墨貂鼠昭君套。

雖說貴婦過世時都要盛殮,有品階者甚至鳳冠霞帔,年氏因三太爺被剝了虛封的品階,身上沒有誥命,以花冠爲戴符合禮俗,不過再圍着昭君套豈不可疑?

世人皆知昭君套得露出髮髻,哪有人頂佩花冠額圍帽套?

謝夫人孤疑更勝一分,又一眼瞄見年氏的面容十分猙獰,背上竄上一股涼意,只顧着哭奠不敢再細看。

請出廳堂落坐,纔有僕婦奉上茶水,謝夫人一眼看去只覺眼生,除了年氏陪房詹媽媽是個熟臉。

說起事發經過,詹媽媽滿面悲痛,還是那番“心口疼”“昨晚就吃不下飯”“半夜時看人還沒有大礙只說睡不安穩”的套話。

謝夫人找不到什麼蹊蹺,卻總覺得不太踏實,又問了其他僕婦。

那幾個卻面面相覷。

詹媽媽看在眼裡着急,只好承認這些都不是年氏房裡貼身侍候的,今日從別處調來。

也就是說,往常貼身照顧的人只有詹媽媽留在此處。

謝夫人越發覺得詭異。

不過多久,又有個婆子慌里慌張進來,稟報着年家來了人,門房不敢放他們進來。

詹媽媽臉都白了,不斷偷覬謝夫人的臉色,卻與謝夫人質問的目光遇了個正着。

“年家是三嬸的孃家,怎能拒之門外。”謝夫人肅色責問。

詹媽媽兩隻膝蓋竟打起顫來,好容易纔給出個解釋:“太爺與幾位老爺、太太都不在家,臨走前囑咐了沒準備齊全,不好迎人弔唁……在家的只有幾個小郎君與小娘子,怕做不得主……”

謝夫人蹙眉,不好責備三太爺不顧舉喪反而領着一家去王府鬧事的荒謬行爲,卻做起了主,指點着把靈堂喪棚都佈置起來,讓詹媽媽集合府裡的僕婦,將瑣碎事務安排給管事們,讓僕婦們各司其職,才符合禮矩。

這麼一來,沉寂的謝府才忙碌起來,有了幾分操辦喪事的樣子。

年家來的是三老太太的侄子一家,男子自然在前院,女眷們進來哭奠。

謝夫人卻使終沒看見年氏從前貼身侍候的那幾個熟人。

這些話自然是世子到場後,謝夫人藉着佈置靈堂的便利,堂而皇之去了前院,私下知會的世子。

“你安排的耳目不是詹媽媽吧?”旖景這時問道。

“詹氏是三老太太的陪房,最是忠心,難以收買,我當然不會打她主意,可是她嫁的人卻是鎮國公府的家奴,有個嫂子,最愛貪圖小利,極易籠絡。”虞渢淺笑:“三太爺分家後,楊氏得了囑咐,求着詹氏跟去了侍候,當了內庫管事媽媽也算得重,謀着肥缺,她有心與詹氏保持親近,詹氏有什麼話也不瞞她。”

世子侃侃而談。

原來這位楊氏一大早上聽說年氏“生生氣死”也唬了一跳,正欲遞出消息,就聽說三太爺下令閉門落栓,闔府戒嚴,不讓僕婦出門,連年氏居住的福壽堂都不讓人出入,楊氏想找詹氏打聽一二都找不到門路。

還好謝夫人的來到,打了一幫沒頭蒼蠅般亂轉的孫女們個措手不及,眼睜睜看着大伯母發號施令,擾亂了祖父的安排,卻不敢阻止。

除了那個十分彪悍的嫡長孫女瞪着眼睛反駁了句:“大伯母這是狗拿耗子,怎麼能做我家的主?”卻被謝夫人端起架子斥責回去,謝大表妹孤掌難鳴,雖焦灼不已也無可奈何。

楊氏這纔有了機會接近詹氏,卻見她面無人色顫顫兢兢,追問之下,手足無措的詹氏這纔對嫂子坦誠。

真相悚人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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