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章 不知不覺,已有行動

慈安宮後殿的佛堂,檀香濃烈的氣息盤繞在烏柱青幔之間,一室寂靜,以致於焚香燼落的聲音,幾疑可聞。

如姑姑眼看穿着藍襖青錦裙的宮女垂眸拾階而來,步伐略微有些慌亂,又看向正在佛翕前閉目持珠的大後,正專注地默頌佛經,連忙衝宮女擺了擺手,放輕步伐出去,繞過廊廡方纔問話:“可是三殿下回宮了?”

“是,不過殿下尚在御書房面聖。”宮女又說:“今日麗嬪召了福王妃入宮,不知怎麼地,竟罰了王妃在堂前跪着,這時已有小半個時辰。”

如姑姑蹙眉,自從正月後,麗嬪也不知上了什麼邪火,頻頻召福王妃入宮,擺起了“婆婆”的威風來,太后生怕王妃受委屈,屢屢過問,福王妃只說是麗嬪關切福王,沒有半句怨言,今日這是怎麼個緣故?

因知太后是極關注此事,如姑姑也不敢隱瞞,反身再入佛堂。

太后卻似乎知道她出去過一般,已經停了默頌,雙手合什,叩拜完畢,才由得如姑姑扶了起身,聽說了麗嬪罰旖辰跪在堂前,冷哼一聲:“她自從有了六郎,可還理會過二郎的好歹?就連側妃的事,也推託給皇后,這會子倒擺起了‘母親’的威風來,偏偏辰兒是個受得委屈的,由得她刁難,你遣個人去,請辰兒來慈安宮,就說我要尋她說話。”

如姑姑應了,依然讓剛纔傳信的宮女走這一趟,見太后去了偏殿,忙令人備上炭盆、熱茶。

沒過多久,旖辰就跟着宮女來了慈安宮,可讓如姑姑蹙眉的是,麗嬪竟然如影隨行,似乎什麼事也沒發生,眉飛色舞,頗帶得色。

因着福王原是受過一時麗嬪教養,宗譜玉碟上寫的也是麗嬪之子,論來得稱麗嬪一聲母親,旖辰做爲兒媳,被“婆婆”罰跪,連皇后也不好插手,太后雖是長輩,明面上卻也不好“責備”麗嬪。

麗嬪因此纔不以爲意。

旖辰自是不會有什麼埋怨之色,跟在麗嬪身後,依然端方有禮。

如姑姑瞧得心疼,暗暗扶了旖辰一把,落後兩步詢問:“王妃無礙吧?”

“有勞姑姑掛心。”旖辰笑容到底有些勉強。

直到這時,如姑姑方纔留意到後頭跟着的宮女,似乎喜上眉梢,顧盼生輝,卻是麗嬪身邊得用的瓊衣,往常也是個謹慎的,今日卻有些忘形,竟跟着步入偏殿。

“娘娘留步。”如姑姑看了瓊衣一眼,不作理會,只對麗嬪說道:“容奴婢通稟一聲。”

麗嬪眉頭一揚:“怎麼,不是太后召見嬪妾麼?”

“太后娘娘召見的是福王妃。”如姑姑穩穩答道,她是慈安宮的掌事宮女,極得太后重用,連皇后對她都得客套着,自是不會將麗嬪放在眼裡。

“有請王妃。”如姑姑也不理會麗嬪的怨憤之色,微微一讓。

旖辰稍覺爲難,自是知道麗嬪會越發“恨”她,但這是在慈安宮,自然得按規矩,不能輕言,且也只好“晾”了麗嬪在外,隨着如姑姑的示意,往東側的暖堂行去。

卻又早有宮女將麗嬪的不請自來通稟入內,太后正憋着滿腹怒氣,不待如姑姑說話,就是一句:“讓她先候着,這是慈安宮,哀家要見誰,但憑自由,她可還懂得宮規禮儀?”

旖辰腳步微滯,看向太后,便有些躊躇。

太后見如姑姑出去,又再揮退宮女,這才讓旖景上前,賜她坐在下首的一個錦墩:“我知道你這孩子是個穩重有禮的,心裡雖有委屈,也一昧地隱忍……眼下沒有旁人,你且說說,這些時日究竟是出了什麼緣故,讓麗嬪這般上心?今日她又是尋了個什麼由頭,讓堂堂一個親王妃,跪在堂前。”

旖辰見太后動了真怒,心裡又是一陣忐忑,拿不準什麼該說,卻也不敢再像前幾回那般敷衍,思忖了一陣,才站起身來稟道:“娘娘息怒……母嬪原本也是聽了些閒話,出於對妾身的關懷……因王爺他不納側妃,貴族們似乎頗有些議論,母嬪深知妾身不至如此不賢,勸說着主動替王爺納妃,只王爺他一意固執……母嬪也是擔心妾身一人之力,掌管家事之餘,對王爺有所疏忽,才說要賜妾身一個幫手,可妾身卻恐王爺不喜,有些猶豫,母嬪才責罰了妾身。”

簡直莫名其妙!

太后揉了揉眉心——麗嬪起初對福王側妃之事置之不問,卻在這時斤斤計較起來,只怕其中還有蹊蹺,也不知道是什麼人在她面前挑唆生事!

待要細問,卻也知道旖辰的爲難之處,方纔摁捺着,讓麗嬪入內。

麗嬪在堂外早等得有些不耐,那心懷期待的瓊衣更是忐忑難安,當聞太后宣召,麗嬪方纔對如姑姑冷笑一聲,撫了撫身上華麗的金絲海棠繡裙,理了理銀線勾花的衣襟,一邊婀娜往裡,一邊對瓊衣說道:“原是你的喜事,且跟我一同,討娘娘一個封賞。”

依禮,嬪妃們覲見太后,身邊宮女得候於殿外,只麗嬪既然已經發話,如姑姑也不好阻攔,由着瓊衣欣喜應諾,踩着雀躍的步伐進了暖堂。

狂妄無禮——

如姑姑暗忖,依然不動聲色地候在堂外。

暖堂裡,太后卻已喚了旖辰近前,正打開一幅畫卷共賞,評說着筆墨意境,看也不看麗嬪花枝招展的福禮,更不理會又是忐忑,又是期待的瓊衣。

還是旖辰提醒:“娘娘,母嬪已經到了。”

太后方纔擡起眼瞼,懶懶地喊坐。

旖辰連忙去了下首,站在麗嬪身側,瓊衣在太后的語音裡聽不出喜怒,又不敢舉眸打量,只好微退一步,落後旖辰侍立着。

“究竟貴族們有些什麼傳言,才讓你關注起二郎來。”太后托起茶盞,依然不看麗嬪。

麗嬪看了一眼旖辰,心下一曬——任是衛國公嫡女又如何,到底是嫁給皇子,總不能逃過禮法,太后再怎麼疼她,也疼不過親孫子不是?這話題從這開頭,接下來也就容易了。

嘴上甜甜地說道:“也不知是哪些人眼紅,纔拿阿辰說嘴,什麼仗着國公府的勢,與太后娘娘的疼愛,多妒不賢,容不得福王納側妃入府,不過嬪妾想來,到底人言可畏,再者也有個禮法不廢的道理……”

“你既然知道是些謠言污篾之辭,就該追究散佈言辭之人,何故反而責罰起辰兒來?”太后將茶盞往案上一頓,這纔看向麗嬪:“哀家打小看着辰兒大的,她性情如何自是分明,二郎不願納妃,是自己的意思,求在哀家與皇后跟前,就連聖上都不理會,麗嬪你倒比咱們還知道禮法不廢的道理。”

一聽這話,麗嬪便有些坐不住了,慌忙起身,心下將旖辰好一陣埋怨,且以爲這媳婦是個悶葫蘆,老實本份,竟然還敢在太后跟前告狀,連忙說道:“是嬪妾犯了急躁,原本因着今日提說,要給阿辰添個幫手,也好堵堵那些不懷好意的人言……嬪妾身邊兒的瓊衣,最是個得用穩妥的,嬪妾雖離不得她,但到底夠了年齡,也不好再耽擱她的終身……娘娘,阿辰要掌管王府諸事,一人兒總會有些疏忽,若身邊多個得用的人,纔不致顧此失彼,嬪妾也知道因着六郎年幼,那些年對二郎有些照顧不周,好歹他稱我一聲母嬪,總該爲他打算着的。”

這話說得,雖說明面上挑不出理來,到底卻有些好強了——作爲福王名義上的母親,關心兒子家事可是合情合理,太后身爲祖母,也不好爲了孫媳婦,反而置孫子不顧吧,身爲皇子,怎麼只有一房妻室?

麗嬪早拿定了主意,自是不會服軟。

太后挑了挑眉,掃了一眼瓊衣,連樣貌眉目都沒看清,就收回了目光:“你能如此,也不虧二郎稱你一聲母嬪。”

麗嬪一聽,又再心花怒放,正要讓瓊衣磕頭,謝太后恩典,卻聽太后又說:“只你給阿辰添個幫手,從此她就是王府的奴婢了,不知這宮女是個什麼出身?”

奴婢?麗嬪大驚,喜悅之情立即轉變爲滿懷不甘:“瓊衣原本是嬪妾乳母的女兒……娘娘,二郎他到底是個親王,總不好只有一位正妃,嬪妾的意思,是讓瓊衣爲個側妃,也好堵了那些人的嘴。”

“麗嬪,你入宮多少年了?”

麗嬪:……

“枉你開口閉口不離禮法,哀家問你,一個奴婢出身的宮女,也有資格爲親王側妃?就算哀家一時糊塗,看在你的顏面上允了,還有禮部、宗人府也不會認同,你這想法,置皇室體統何處?哀家體諒你‘慈母’心腸,又兼着辰兒也是懂禮謙和的好孩子,並不會忤逆了你的好意,這宮女既是你所賜,且允她一個將來,只要她好好輔佐王妃,將來若是個有緣份的,得了子嗣,再論及份位。”

委實太后也有難處,一來不好在明面上阻止麗嬪下賜宮人,倒真像是不顧孫子,“助長”旖辰不賢似的,二來也是顧及着那些閒言碎語,正好用瓊衣去堵了那些閒話,至於瓊衣有沒有“緣法”,將來會不會犯錯遭責,就看旖辰如何了。

旖辰到底也是皇家的媳婦,若這麼一個沒有份位的宮人都“安排”不好,將來日子也不會順遂。

且說旖辰,原本今日不肯應將瓊衣納入王府爲側妃的話,也是因爲覺得這事太過荒謬,倒不是犯了妒嫉,但她卻不好說麗嬪不顧禮法,只好提出要與福王先商議,哪知麗嬪就發了火,斥她不賢不孝,被罰了跪,後來又擔憂着太后爲這事處罰麗嬪,將來與這位“母嬪”更加不好相處,這時聽了太后的處置,卻鬆了口氣,連忙上前謝恩。

唯麗嬪刁難旖辰的目的落空,白白還折了個親信去王府爲奴,險些沒將後牙槽給磨平,但太后的處置公平合理,她也不敢再質疑,只回了自己的宮苑後,才忍不住罵了一句:“太后當真偏心。”

反而是瓊衣一旁勸道:“娘娘爲奴婢盡心竭力,奴婢銘感五內,但奴婢出身卑賤,不敢肖想位份,但娘娘放心,據此奴婢卻也有了機會,必會協助娘娘籌謀之事。”倒是開開心心地收拾了細軟,去宮務局交接了手續,跟着旖辰回了福王府。

麗嬪卻還有個右臂,叫做雪衣的,也是一番寬慰之辭:“娘娘安心,原本福王有無側妃也無關緊要,再說瓊衣生得那模樣,比福王妃嬌俏十分,將來必會獲寵,您不過就是要給王妃添些難處,不讓她那般順遂,經過這一遭,就連太后也鬆了口,王妃必知她所倚仗的也不甚穩妥,將來還不得聽您囑咐行事,六殿下的婚事也算有望了。”

麗嬪一想,果然也是這個道理,若瓊衣得了福王的寵愛,旖辰將來的日子可不得依賴她這個“母嬪”,哪裡還敢不盡心,撮合着蘇五娘與六皇子的姻緣。

當即又喜悅起來,全不知已經中了別人的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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