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秘書,領導們這是?”
“噓,小聲點,領導們正在開會。”
上班第一天就開會,讓這些頭頭腦腦的心臟立即提了起來,關切地看着緊閉的會議室大門,小聲道:“什麼事?”
政府就沒有秘密,哪怕是常委會上的動向,不需要三小時就能傳遍大半個小縣城,秘書們也樂得賣個人情。
“沒什麼大事,就是崇鄉中小學試點的事,他們校長要求不要承包商,由他們來請工人、工程隊負責人,自建教學樓、宿舍樓。”
確實不是什麼大事,各單位蓋宿舍都喜歡這麼幹,權力在自己手裡,撈的好處才最多嘛,但百多萬的基建項目縣裡同意不同意這麼幹,這些領導還是有強烈的興趣的。
爲了搶奪這個項目的主導權,城建局的高局長要求由建設局來公開招投標,結果被老資格的胡局長罵成‘要錢不要臉‘;縣一建、二建的頭頭提着禮物上/門,結果讓人家轉身分給了全局的幹部當過年物資。現在那位標榜從不收人禮、強蠻慣了的胡大局長,居然要求不要承包商自建?
“嗯,是真的,他們校長立下軍令狀,準備用150萬建兩幢全框架結構的教學樓、三幢學生宿舍、老師宿舍,抗震標準達到7級!”
超出預算50萬,那確實是要開會討論,剛附和了一句的領導們,轉過臉就暗罵道:“瘋子!”
確實是瘋子,別看每幢樓的預算達到了30萬,但要採用全框架結構,別說包工頭一分錢賺不到,連經手的人都落不着一根毛!當官的人,上上下下都要照顧到,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偷工減料?那死得更快!這是領導們的政績工程,要是上面來驗收,質量不過關,別說帽子沒了,連工作都會被開除,搞不好還得去看守所報道!
確實是瘋子!
柳校長被王老闆的計劃打動了,準備豁出去大幹一場,反正左右都會得罪頭頭腦腦們,還不如來個痛快點的,建成一所高標準的新學校,日後也落個好名聲。爲了說服縣裡的領導,他甚至按李家明教王老闆的辦法,到縣文化館求到了兩個美工師傅,連夜將他心目中的教學樓、宿舍、學校全景給畫了出來,這也算是同古縣第一幅建築效果圖吧。
不得不說,那倆位美工師傅的功底不錯,將未來建成的學校畫得美侖美奐,看得縣委領導們眼前一亮,更爲柳校長的計劃增加了不少說服力。可真要大家發表意見時,各位領導又沉默了,眼睛都看着面前的筆記本或是頭頂的天花板。
能當到縣委常委的人,都是腦袋上插了天線的,對省市的動向知道得一清二楚,絲毫不因爲同古地處偏僻而消息閉塞。主要領導不能是本地人、常委會裡本地人不能佔多數,這些消息去年年底就傳出來風聲。換句話說,今年會提前換屆,最多到九、十月份,在座的大部分本地常委將調往他處,而兩個外地常委極有可能升任政府主要領導、或縣委次要領導。
追加五十萬預算不是什麼大事,這幾年縣城財政狀況很好,去年的財政收入達到了近四千萬,年底結餘八百七十多萬。問題在於,主要領導要走了,大部分常委也要走,這五十萬會不會成爲離任前突擊花錢的前奏!
鐵打的官位,流水的官,離職前的領導可不會給繼任者考慮的,有些過分的前領導甚至會舉債做政績,給繼任者留個好看不中用的爛攤子。若是繼任者是從外地調,大家自然樂見其成,反正大部分人都要走,官場上又無吃獨食一說,講究的是好處均沾,你好我好大家好。
可問題是,下一屆的領導班子。
政府主要領導十有八九是鍾副書記,縣委次要領導可能是張部長,五個本地常委也極可能要走四個,這就有很多擎肘之處了。人走了,家族走不了、子侄還要靠人家照顧,有誰想得罪老家未來的主要領導?
縣委一把手蔡書記不是本地人,但以前在本地幹過組織部長、常務副縣長,到外面兜了一圈後又回了同古任書記,平時跟本土派的郭縣長鬥爭中又有合作,可謂是平分秋色。任內最大的政績,就是跟郭縣長合作,把幾十年前修垮了的大段水庫給修成了,讓全縣的所有村落都用上了電。
“郭縣長,柳校長的計劃要追加50萬預算,你們政府那邊有什麼意見?” шωш●ttκǎ n●c ○
蔡書記的問話不合慣例,但他是縣委班子的班長,決定提問順序是他的權利,決定某些議題上常委會討論、表決也是他的權利,甚至在常委會上一票否決某項提議還是他的權利。
郭縣長與蔡書記有某種默契,但也不會順着他的話來發表意見,指了指發言席上正緊張着的柳校長,戲謔道:“柳校長,你的計劃很好,但一百五十萬能建成嗎?你別拿些漂亮話糊弄人,我比你更懂基建是怎麼回事。你該不會是想,工程建到一半錢不夠了時,再跑到我們這來哭窮吧?”
已經豁出去了的柳校長,也從胡局長那聽到一些高層動向,連忙會意道:“郭縣長,我跟您說實話,一百五十萬確實建不成畫上的學校,只能建成一個大概模樣,但我保證教學樓、宿舍絕對沒有問題!”
“那全部建成需要多少?”
心臟快從胸腔中蹦出來的柳校長,麻着膽子道:“二百萬!只要有二百萬,不但能將小學的食堂、球場、圍牆、公路全部建好,還能將後面的小山改成花園。”
常務副縣長是本地人,也是鐵定了要挪窩的,當然也想着日後讓鄉親們念個好,看了看書記、縣長的眼色,皺起眉頭道:“前提還是要指定承建商,工程款獨立管理?”
柳校長猶豫了一下,咬牙道:“對!騰達公司的王總答應了既不包工也不包料,由他們提供工人、設備讓我們自建,他們只收取項目總造價7%的管理費。
楊縣長,如果按目前基建承包模式,我們不可能一百五十萬建成五幢全框架結構的教學樓、宿舍樓!若是工程款不獨立管理,還是由財政局、教育局、鄉財政所三級管理,除非您或是書記、縣長來親自抓這個項目,否則遲早會出問題!”
這話不太好聽,卻是客觀存在的事實,那一百萬的專項資金,恐怕到縣財政局賬上最多隻剩下80萬。若不是碰到主要領導要政績、又即將離任,再經財政局、教育局或是鄉政府,最後能到學校手裡有70萬就不錯了。追加的50萬預算外資金也一樣,若不讓學校獨立管理,恐怕最後用到項目上去的,能剩下二三十萬,就算是各級領導很善良了。
在座的領導都是從基層幹上來的,沒蓋過教學樓、學生宿舍,但肯定蓋過職工宿舍、幹部宿舍。一百五十萬建五幢全框架結構的建築不貴,可以說能省的都省了,而且經手人一根毛都撈不着。若是按慣例操作,資金經過層層拔毛之後,還要求項目單位按質按量完成項目,項目單位的負責人只有找根繩子上吊。
當然,承建方的那個王振國也不虧,不用墊付資金,更不擔心尾款的問題,安安心心地拿他的工程管理費。說是少賺了錢,但要是將那些額外的灰色費用刨掉,還真說不清包工頭到底是沾了便宜還是吃了虧。
媽的,王振國那王八羔子還真是真人不露相,這麼缺德的辦法都想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