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廠難啊,政府、工商、稅務、消防哪個部門不要打點一二?
哪怕是以強蠻性子聞名,而且很得曾書記、鍾縣長器重的李傳林,也得在元宵前後去各路菩薩那燒幾根香。大領導再器重李傳林,也但不代表他們會阻止下面人拿該得的年節禮敬。面子這東西是自己掙的,也是相互給的。真要不鳥那幫頭頭腦腦,人家也會公事公辦,哪怕大領導器重你,遇到事時人家即使不刁難你,也會折騰你一二。
與往年一樣,一人兩條‘芙蓉王’、一個五百塊錢的過年紅包,各個領導都對李傳林笑臉相迎、笑臉相送。當然,給縣裡幾位主要領導、重要領導的禮重一些,一人兩條‘大中華’、一個兩千塊錢的紅包,也讓領導們相當滿意李傳林對他們的尊重。
過年嘛,進了門就是客。不管人家是不是來拜碼頭,總要請人喝杯茶、抽支菸,聊上幾句。李傳林有個極出色的崽,自然這就成了領導們的主要話題,可他本人聽完後有苦難言。
前年,明伢問都不問自己,就連掏帶借一二百萬搞公司,幸好是搞成了;去年又投資三百多萬修電站,還是問都不問;這次更好,自己都跟張衛民他們打好了招呼,那小子張嘴就是上網電價,把一二百萬白白送人。
別人的崽女不聽話、不認真讀書,耶孃打得、罵得。換成他那寶貝樣的天才崽,要做人會做人、要讀書會讀書、連做起生意來都比自己厲害,這讓李傳林引以爲豪之外,也只能聽之任之。莫非崽想得到的事,自己當耶耶的想不到,還不要面子地跑去請教一二不成?
自豪並異樣着拜完碼頭,李傳林又匯合自己幾兄弟,請菩薩、領導、合作伙伴、及自己手下的一幫得力干將,在政府賓館大吃大喝,算作是他們請的新年飯。頂着個強蠻名聲的李傳林平時不請客吃飯,那是防着各路小鬼來卡拿索要,新年正月照樣要請領導、合作伙伴、心腹干將吃頓飯的。
有本事的人,又是有脾氣的人,在哪都得人敬重,白手起家的李傳林兄弟也不例外。新年正月裡,領導的應酬多,縣領導的應酬就更多,但大家都給他們面子。從曾書記、鍾縣長到新搭上關係的餘副縣長,連跟柳縣長不對付的宣傳部徐部長,都紛紛抽出時間來,吃這一頓由三個企業、兩個店合夥搞的新年飯。
這種機會,頭腦活絡的毛伢是不會放過的,跟在表叔們後面忙前忙後,給領導們敬根菸、敬杯酒;吃完了飯,再請各位領導到他歌廳裡唱個歌、喝杯熱飲之類的。縣領導當然看不上這個混混,實權領導也不屑,但看在李家七兄弟的面子上,接根菸就算是給了面子。
特意來巴結的毛伢也不以爲意,面子是自己掙的,誰讓自己還沒實力呢?雖然領導們瞧不上他,他依然努力巴結着,請他們飯後去自己店裡坐一坐。可今天招待財稅口的領導唱歌,心思活泛的毛伢敬完煙、敬完酒、親自安排好領導們的娛樂活動,見氣氛有些不對正想着開溜時,被借酒裝瘋的張仁全叫住了,而且被他按在側面的仿真皮沙發上。
“毛伢,講起來,我們也算表兄弟是不?”
丁常務在這、國稅的毛局在這、財政的邱局他們也在這,一個混混頭子哪敢造次,連忙陪笑道:“全哥,高攀了高攀了,你有什麼事,就儘管吩咐,莫拿我表叔來壓我,傳林叔叔他們真會打人的。”
擡出表叔來,這小子夠狡猾的。可惜被逼上梁山的張仁全不會吃這一套,即使他當城鎮公安分局局長時,沒少接受毛伢和洪伢的上貢。
“廟伢,莫立規矩,坐啊。毛伢是我表弟,你也是吧?”
“高攀了高攀了。”
長相較洪伢更斯文的廟伢,其實更爲心狠手辣,但對上張仁全這樣的人,也多少有些誠惶誠恐,連忙在棕色皮坐墩上沾了半邊屁股。
懾服了這兩混混頭子,紅光滿面的張仁全將音響的聲音關掉,全然不顧領導、同僚在這裡,半商量半命令道:“毛伢、廟伢,現在縣裡要辦大事,肯定是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你們這幾年混得不錯,錢也沒少賺,更要給街上的店主帶個好頭。
我這老兄難啊,承蒙領導看得起,讓我當局長,可我看着那些稅務報表,連覺都睡不着。
你們這歌廳跟樓下的生意都不錯,不能再跟以前樣一個月交四五千塊錢了事。要不這樣吧,兩個歌廳加起來,你們一年交二十萬的稅?你們放心,等工程完工後,還回到原來的標準。”
一個場子要交十萬?以前的上貢喂狗了?
哪怕丁常務坐在那,平時巴結着各位領導的毛伢忍着火氣,但話裡也透着刺。
“張局,要是您看中了這兩歌廳,我給您折成二十萬?”
擒賊先擒王啊,不把這兩混混頭子收拾服帖了,怎麼去跟其他業主、店主加稅?剛纔還笑眯眯的張仁全,臉色凝重起來,嘆息道:“毛伢,莫講氣話。老兄難啊,前幾日還尋家明,問他有沒有辦法兩全。他跟我講,我要收稅,你們要賺錢,哪有兩全的辦法?
毛伢,我不瞞你講,昨日夜邊我去了尋傳田表叔。他們運輸公司去年交了51萬,今年我要他交120萬,結果讓他指着鼻子罵了一餐。我也是沒辦法的事,縣領導壓下來的死任務,我豁出這百多斤,也得完成啊!”
傳田叔叔要交120萬?那不是講,柳縣長又開始翻臉不認人了?
表叔的運輸公司可能加了96萬的稅,但他也鐵定會拿到土石方工程,算起來一點也不吃虧。可毛伢不可能在工程裡分一杯羹,連砂石場都讓大狗伢搶了先,哪會答應這事?
“張局,20萬真不行!我不瞞你,要真按你講的交,我們一根毛都賺不到。”
“莫打亂講,你這生意好、東西貴,一年還賺不到幾十萬?”
情況不對,這麼多領導在這,還講些這樣的屁話?靈醒的毛伢見丁常務他們臉上不好看,立即翻臉道:“張局,要不你明天來封店?”
兩人的爭執,讓在坐的各位領導臉色心裡一喜,可坐在正中的丁常務的臉色極難看。今日開財稅碰頭會,大家都反對徵收業主、店主的個人所得稅。修路是全縣人民的大事,就應該舉全縣之力!
王富生這混混頭子,跟着家明後面混了幾年,連這點大局觀都沒有?
‘咚’的一聲悶響,臉色陰沉的丁常務將茶杯放在棕色茶几上,起身道:“仁全,你們表兄弟之間多親熱,我有事先走一步。”
領導一起身,陪同來的局長們也紛紛起身,好好的一個酒後娛樂活動,被毛伢攪得不歡而散。
等領導們一走,腦子不蠢而且強蠻的毛伢本性畢露,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砸得碎片四濺,怒吼道:“張仁全,你自己想尋死,莫連累我們!”
在政法委坐了兩年冷板凳,早把張仁全給坐得城府頗深,隨手撣掉落在身上的玻璃渣,毫不不在乎道:“是嘛?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何況是些副縣長、局長。嘿嘿,我不貪不佔,最多幹完這一票,又跟上次樣,到哪個輕閒衙門去坐蠟撒。”
不貪不佔?
怒極而笑的毛伢,對眼前的張仁全又有了新認識,臉皮可真厚!
印把子在手的張仁全,也真不在乎一個混混頭子的嘲諷,鄙夷道:“呵呵,以前家明教過你吧?想出人頭地,就得皮厚心黑。你毛伢要是這道理都不懂,還不如早點回去作田,莫以後跟老九樣。”
“十萬!”
“講了二十萬就是二十萬,你不交二十萬,就莫怪我不講情面。”
那就是沒得談嘍,毛伢衝張仁全豎了箇中指,嘲弄道:“不曉得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