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勢逼人的黑衣男人剛一離開, 常四公主常遠彤就好似耗費了所有的體力,輕靠着謝雲的肩膀勉強站直了身子,或許是擔心謝雲因爲那人的出現感到害怕, 一向不常笑的常四公主對她露出個稍顯溫和的微笑。
“怕了?你放心, 我是個不喜給別人帶來麻煩的人, 既然麻煩已被我帶來, 我會處置妥當之後離開。”
回頭時見謝雲並未有害怕的情緒, 反而低着頭思索着什麼,正好奇,就聽謝雲如她之前一般緩緩說道。
“公主剛剛曾說你身旁能認識的只有兩種人, 而這個男人既然在你口中是殺人不眨眼的人物,那顯然不會出現在公主身旁, 除非是在春宴上遇見的, 但衆所周知那次宴會上公主被前朝餘孽抓去, 要挾皇上。”
“我想那人只有是前朝餘孽才足以用殺人不眨眼來形容。而他與你的交談間,盡顯上位者的姿態, 如此,那個人其實就是前朝黨羽裡的頭目?”
“太聰明可不是件好事。”常遠彤沒有反駁她的猜測,而是間接告訴她,你猜對了,但這對你很危險。
謝雲聳聳肩, 已然放鬆。
“反正我已在死亡前後徘徊, 知曉他是誰, 反而更能讓我心生警惕, 另外不知道我可以如何稱呼你?是一直喊四公主還是稱呼小姐合適?”
“叫我四姑娘吧, 名字不過是一個代號,而公主這個稱號, 太讓人難受了。”
四姑娘拾起金絲鞭放回到裡屋的桌面上,她打了個哈欠,眼下她是走不成了,索性道。
“或許你不介意,我現在能小睡一會兒。”
謝雲擺擺手,由着四姑娘進了房間,她低頭和桃子大眼瞪小眼,行吧,生活總要接着過,害怕也是沒用的。
晚些時間,日落山頭,黑夜將至。
謝雲將排骨用大米,糯米,辣椒,白糖以及各種香料醃製好後,上小鍋蒸籠,熱氣與香味蔓延開時,她又將買來的青菜清炒,最後將雞蛋打散在碗內,趁着番茄湯燒開時,順時針倒進湯中,再將煮好的番茄雞蛋湯舀進瓷碗中。
“好香。”
有人懶懶的靠着木門,發出聲嘆息。
謝雲不用回頭也知來人是四姑娘,她將碗筷擺好,把青菜與湯一同放在院裡的石桌上,回頭時,四姑娘雙手端着一碗蒸好的排骨,急匆匆走來。
“四公…四姑娘燙嗎?”
略帶緊張的問道,見四姑娘眉頭攏如深林,她將手中熱氣騰騰的碗放到石桌上,隨後伸手摸上自己的耳垂處,驚呼道。
“怎麼還是這麼冷。”
“噗。”
四姑娘說完沒得謝雲迴應,已笑出了聲,她對着謝雲晃了晃自己的手。
“我已很久沒有感受過‘燙’這個字了。”
謝雲掩面笑着取來筷子,放到四姑娘的碗碟上。“四姑娘身子骨是有些涼,是生病了嗎?”
“沒有。”她搖了搖頭。“我這是中毒了。”
中毒二字一出,謝雲就暗罵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她叫你喚她四姑娘,難道人家就真的是平凡的四姑娘了嗎?正不知道怎麼接話,就聽門口有人輕輕敲了幾下,謝雲笑着指了指大門。
“我這就去開門。”
敲門聲不重不輕,謝雲估計是熟人,打開門一看果然是熟人,來者端着一碗水煮過後的地豆,往裡一看,堅硬的外殼已煮軟,裡面的果實露出了半邊緋紅的臉頰。
“大娘怎得勞煩你送來吃食”
來者正是隔壁的鄰居大娘,她樂呵呵的將碗放進謝雲的手裡。“謝丫頭,你上次送來的魚可真新鮮,這地豆哪裡有魚值錢,你且拿去下酒。”
言詞中似乎還有想讓謝雲再送幾尾鮮魚的意思,謝雲也是個人精,自然明白其中暗含的意思,但她是有心無力,鮮魚本不是她去捕,何來要之便有?
心裡雖這麼想,嘴上倒說得婉轉。
“改日我去見陳大娘時,替你給她說說,叫陳霖小哥給別人家賣魚的時候,也打你門前經過。”
那大娘聽明白了,原是想要自己掏錢買,她臉上笑容一滯,隨後敷衍的應道。
“到時候再說吧。”
話音一頓,她又擺手道。
“你去拿個碗出來,將這地豆倒進碗裡,免得明日我忘了來取。”
謝雲應好,快步拿了個瓷碗過來,將地豆一個不少的趕到了自家瓷碗中,甚至連汁水也沒漏下,那大娘拿着個空碗回去,走得遠了小聲唸叨了幾句。
“老頭還說她懂事了,我看她比孟娘還要吝嗇,早知便不送來了,魚也沒有,地豆也浪費了。”
謝雲不消去聽,也知道她是如何腹議,念及鮮魚和石磨,她吃一碗不值錢的地豆,總歸沒錯吧?把門關好後,將裝滿地豆的碗放到石桌上,四姑娘見她去了這麼久,回來的時候端了碗地豆回來,她沒吃過更沒見過,擡頭疑惑的看向謝雲。
“剝開就能吃了,下酒最好。”
“那你家有酒嗎?”
四姑娘試着吃了一顆,冰冰涼涼的,夏天吃着很爽快,鹹味適中,倒真的挺適合下酒的,想着這,她便下意識的砸吧砸吧了嘴。
“沒有。”謝雲搖搖頭,面前女子有些失望,她躑躅片刻道。“我這就去買一壺好酒,四姑娘先吃。”
四姑娘沒拉住人,謝雲如狂風一般衝到臨近的酒坊裡買了壺好酒,又快步跑了回來,許是每天早上都要在院子裡跑上半個時辰的原因,現下這樣跑下來,她也不覺得累。來來回回大概過了兩柱香時間。
回來時菜有些涼了,四姑娘也沒動筷,安靜的看着前面那棵枇杷樹發神,聽得謝雲回來的聲音,她方纔拿起筷子夾了塊排骨。
“吃飯吧。”
“嗯。”謝雲休息一會兒後,也開始了用晚食,此時天已黑了一半,她刨了幾口飯後,又從屋子裡取來油燈,點燃院子裡的石燈。
“四姑娘這下可好多了?”
四姑娘點點頭,待得二人用完飯,已是戍時,謝雲將碗筷洗洗刷刷後,桃子早已吃飽了躺在草地上消食,她輕笑着逗弄了下它的尾巴,見它害羞的捲起尾巴躲到一邊,她也不再去鬧它,走回到四姑娘的身邊。
夜裡起風時,四姑娘去屋裡取了薄披風裹在身上,而後藉着地豆與小酒,自斟自飲起來。
“今時明月何時圓,來日可得見?難哦。”
她長嘆一聲,又將手中酒水一飲而盡。
“四姑娘爲何如此頹靡?”謝雲坐到她的身邊,也倒了半杯小酒慢悠悠的抿着。
“許是離宮太遠,失了警惕。”
“你看我這滿身寒氣,能活時日不過掐指可數。”
“倒也不是消極,只是繃了太久,藉着酒抒我這滿身怨氣罷了。”
四姑娘落寞的坐在石凳上,冰冷的月光襯得她身體更冷,面容更爲蒼白,謝雲晃眼看去,還以爲坐着的人是天上仙子,冷若冰霜。
但謝雲明白,四姑娘其實是個性情中人,危及時將自己護於身後,吃食間又盡顯煙火氣,此刻醉酒,發着牢騷,更像個凡人,這在謝雲看來,一切都不可思議。
她明明是個不愁吃穿的公主,怎會讓她生出理應如此之感。
“你看你,又苦着張臉。”
四姑娘醉眼迷離的湊近謝雲,伸手拉着謝雲的臉頰,逼她堆出一個笑容後,方纔收手。
“這世間之人,不知有多少人做夢都想成爲我,可他們的生活又是我求之不得的,你說這天道是不是太過分了,明明互換就可以兩全其美,卻硬生生的讓無數人煎熬?”
“我啊,是這運朝的公主,可卻是最倒黴的公主。”
四姑娘打了個飽嗝,她站起身來,斜着走到鞦韆旁坐了下來。謝雲擔心她會從鞦韆上摔下去,連忙跑過去,替她拉着鞦韆。
“你想來推我?”
四姑娘誤會了謝雲的意思,謝雲苦笑一聲,輕輕推着四姑娘晃了起來,晃盪的弧度很小,四姑娘卻笑出了聲。
“看啊,我終於飛起來了。”
燦爛的笑容在四姑娘的臉上浮現。
“我出生的時候,有個倒黴的太醫說我將是皇子,是男孩,於是我的母妃想要以我爲貴,其他娘娘又將我視爲眼中釘,還未出生便給母妃下了毒,本以爲我活不下來,可我帶着一身毒素活下來了。”
“不過我悄悄告訴你,最倒黴的那個人不是我,是那個太醫,母妃瘋前就已派人除了他,整整十口人啊,我至少還能苟延殘喘。”
“他們留着我自然是爲了與其他鄰邦和親,可我要死了,也不知我死的時候能不能再看一次煙火,太子哥哥登基的時候,我第一次看見滿城煙火,燦爛到連那一瞬間都無法忘記。”
謝雲站在她的身後,聽夠了皇宮中的腌臢事,心想自己當真是離死不遠了,她當然對四姑娘有憐惜之情,但凡人世間,愁苦纔是常態,她幫不了四姑娘,因爲她連自己也在苦海里未能超度,相反,她更想知道自己上次醉酒可有失儀。
她知自己也有軟肋,所以她不容許自己在另一個陌生人面前說些胡話。
而那個陌生人似乎正是陸瀾清。
“哎。”
明日,她一定要早起守在門口,逮着那陸瀾清好生問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