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5(四)
已經到了十一月的尾梢了,在北方,這樣的時節可以算得上是冬季了。不同於川蜀之地的溼冷,北方的冷是乾燥的,刮在人臉上尤其的疼,真似刀子在割。單薔在來時的路上已經感受到這點了,打開門之前雖然已經做好了準備,可仍然被開門時帶起的氣流給狠狠地凍了一下,冷意撲面而來,身上帶着的那點可憐熱氣也給吹沒了。單薔忍不住瑟縮了一下,攏了攏衣領,不管這樣是否起到了作用,心理上似乎要暖和一些了。
單薔走出房門的同時,也有一人從房間裡出來。單薔側過頭看去,原來是住在易水旁邊房間裡的周生,顯然他也注意到了單薔這邊的動靜,臉上依然是親切的微笑,只是這樣的微笑官方而疏離。
“安之也起了?”
單薔也彎起了嘴角,回道:“嗯,周大哥早。”
周生朝他點點頭就順着木質樓梯走下去了。單薔收回目光,走到陳易水房間的門前,剛扣起兩指在木門上敲了兩下,門就開了,已經收拾齊整的陳易水扣上了最上面的一顆釦子,與單薔一般裹得嚴嚴實實的。
單薔收回了手,笑道:“你今天倒是起得早。”
陳易水呵了一口氣,白白的白霧出現在空氣裡又很快散開來去,“昨天不是說今天要出去看看嗎?當然要早起了。”
“都這麼大人了,還是和小時候一般的愛玩。”雖說這兩年陳易水穩重多了,可那些個調皮活潑的性子還是沒變,只不過是懂得了事情要分先後輕重。
“不過走走而已,哪裡就是愛玩了。”陳易水拉上房門,嘴裡不高興地嘟嚷,他每次聽單薔說出這樣把他當成小孩子的話時他都心裡不舒服,他單純的想在單薔心中留下一個高大可靠的形象,卻從未想過這是爲什麼。
時候已經不早,多數人已經起了,所以下面的座位已經基本滿了。單薔掃了一下週圍,就見周生正向他們招手,單薔趕緊拉着陳易水的衣袖朝着周生那桌走。過去時才發現除了周生,那個吳紹賢也在。單薔先打了招呼,“周大哥,吳大哥。”吳紹賢只是點了一下頭就撇開來。單薔無所謂的笑笑,倒是一旁的陳易水不滿地撇撇嘴。被單薔扯了一下衣袖纔開口道:“周大哥吳大哥。”
周生溫和地笑笑,把三人的表現都收在眼裡,眼睛眯了一下,吳紹賢和陳易水都是直性子的人,倒是單薔這個少年,待人接物很是圓滑,不太簡單哪。要知道這次的龍舞大賽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參加的,除非自己名氣大到讓組織比賽的人主動邀請,一般這樣的人少之又少,剩下的只能讓行內排的上號的前輩推薦。單薔不是實力不容小覷,就是極會做人,很得葉石蘭的喜歡,無論是哪一面都叫人不可輕視。單薔哪裡知道就這一瞬間周生就想了那麼多,若是知道自己平日裡與人爲善的處事作風被人看作圓滑,可真是會哭笑不得。
沒一會,三位先生也下來了。畢竟是年紀大了,經過這一番車馬勞頓,僅僅一夜還不足以讓他們恢復,倒是一路上吐得最厲害的陳易水,現在已經跟沒事人一樣了,北方的白麪饅頭吃得歡暢,到底是年輕。
用罷早飯,吳先生殷先生以及吳紹賢都回去休息了,葉石蘭不想在旅館裡呆着,決定同三個年輕人出去走走,這三個年輕人還沒來過京城呢,有他跟着也讓人放心些。
出了旅館所在的那條小巷子,入眼就是極寬闊的官道,昨天下午進城時衆人都太累了,沒仔細看,今天放眼一看才確實的感受到了皇城的威嚴。用齊整石板鋪就的道路可容十幾輛馬車通過,乾淨得連一片菜葉也沒有。官道兩旁是鱗次櫛比的房屋,三次層不等,比單薔見過的任何房屋都要精緻古樸。樓上有人開了窗戶,新生的陽光從鏤空的花紋處柔柔穿過,印在那有些掉漆的牆面上,整個畫如同靜物畫般美好。可惜有人打破了畫裡的寧靜,不遠處有輕快的吆喝聲傳來,“喲,三爺今個這麼早就來了,您的茶早備着呢,咱慢待誰都不能慢待您哪是吧,您先喝着。”
熟悉的京腔勾起了單薔關於前世的記憶,他自考上大學後就一直在這個城市生活,直至死去16年,他已經無比熟悉這種有點油頭滑舌的腔調,就連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士也聽不出來他的異地口音。如今再次聽到熟悉的口音,已是隔世。單薔張了張嘴,發現喉嚨澀澀的,已是不能自主的發音了。他自嘲一笑,如今已是隔世,就算記得如何說又怎麼樣?
陳易水他們本已走到前頭去了,處於興奮狀態的陳易水突然感覺身邊的人不在了,心裡一慌,在發現那個人只是發呆沒有跟上來後頓時鬆了口氣,陳易水朝着單薔走了兩步,卻發現單薔張了張嘴,愣了一下隨即笑了。陳易水從來沒有看到過那樣的笑容出現在單薔的臉上,帶着一些落寞和自嘲,單薔的笑容永遠都是溫暖的。陳易水心裡一緊,大步走上前去,在自己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拉着單薔的手,脫口而出道:“沒事,還有我呢。”
單薔吃驚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少年不知何時已經比自己要高了,此時他拽着自己手的力道大的有些發疼,少年低頭盯着自己的眼睛認真的說還有他,竟像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了,單薔的心亂了一拍,不管少年是如何察覺自己一瞬間的落寞孤獨的,在少年脫口而出地說出那句話後,他確實是感受到了釋然,以及溫暖。他在這個世界,有親人,有朋友,有師長,怎麼會是孤獨的呢?感覺到單薔整個人又變得柔和起來之後,陳易水鬆了一口氣,拉着單薔遠遠跟在葉石蘭他們後面,一時之間,那兩人之間似乎沒有人可以插入。
單薔他們只是隨意的走,遇上新鮮有趣的鋪子攤子,就停下來看看,一路在陳易水的鼓動下吃了好些小吃,手裡已經拎了好些個袋子,此時陳易水又拿一串臭豆腐給他,單薔已是撐得不行,連連擺手,表示不要了。陳易水張口欲勸單薔嘗一口,就有人從背後撞了他一下,手裡用竹籤串好的臭豆腐掉在地上,陳易水自個也被撞得踉蹌,好在單薔出手扶了他一下才不至於落得跟臭豆腐一樣的下場。
陳易水本就不是平和的性子,待站穩後立馬轉過身去,怒視那個罪魁禍首,發現撞他的人是個男子,此時正蜷縮在地上,渾身抽搐,乾枯如爪的手上與細細的脖子上都青筋暴露,眼白也翻過來,鼻涕眼淚在那張乾枯的臉上四處流串,模樣十分嚇人,唬的陳易水朝後跳了一下,拉過單薔一起退後,瞪着地上那個人驚疑不定。
“這人咋了?”
隨即而來的呵斥回答了陳易水的疑問,只見單薔他們對面屋子的布簾子被掀開,出來一個尖嘴猴腮的男人。
“沒錢還學人家裝大爺,你當你還是當年的五爺啊,呸!我告訴你錢五,我王二這裡的煙可不能白抽,什麼時候有錢了再來吧,切,什麼玩意兒。”
男人罵罵咧咧的縮回了那個被布簾遮擋住的屋子,周圍路過的行人彷彿對這一切早已司空見慣,沒有人停下他們的腳步,之前還顯得活潑熱情的面孔此時又展現出了他們漠然麻木的一面,生生地讓人覺得冷。
單薔二人一見這情形哪裡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在四川也有人抽鴉片,只是沒有京城這麼常見而已,但這不代表兩人不知道這個東西能給一個正常的人一個幸福的家庭帶來什麼。
單薔覺得剛纔的好心情頓時全無,從歷史書籍裡知道這一段歷史是一回事,親眼見到這段歷史裡國人受到的傷害又是另一回事,明知道後來會發生什麼事,他卻無力改變,或許他可以向有識之士透漏一些歷史的走向,但暫且不說那些有識之士會不會相信,誰又知道他的出現會不會對真正的歷史產生蝴蝶效應,導致最後的結果面目全非。他承擔不了這樣的後果,他只是個文人墨客,沒有拯救祖國的雄心大志。
或許只有經歷過陣痛才能讓這個國家甦醒,煥發出他原本擁有的活力。
單薔垂眸,掩蓋過眼裡快要溢出來無奈和憂心,低聲道:“易水,咱們走吧。”陳易水也不說話,隨着單薔繞過那個倒在地上的人,默默離去。剩下那個瘦骨嶙峋的男人,孤獨的躺在寬闊整潔的大街上。
這件事讓單薔逛街的興致全無,無奈前面三人尚處在興頭上,單薔二人也不便掃興,只索然無味的跟在後面。過了約莫一個小時,葉石蘭三人也累了,衆人開始往回走,快到來時的旅館時,單薔看到了讓他噁心的一幕。
一個明顯是中國人的瘦小男子趴伏在地上,他的旁邊是一輛馬車。一個身材高大,髮色金黃的外國男人踩着中國男人的背上了馬車,中國男子雙臂支撐着身體的重量,在外國男人踏上來的時候,單薔看到男子的雙臂晃了晃,然而終於是支撐住了。在外國男人雙腳離開他的背的一瞬間,男子一個打挺跳了起來,對着馬車弓腰,諂媚的說着什麼,外國男人拋了一個銀元出來,男子利落的接住了,又是一陣諂媚的點頭哈腰。
單薔清晰地聽到了外國男人的輕笑,外國男人在與單薔視線相交的一刻,單薔發現了外國男人眼裡赤-裸-裸的藐視。單薔的臉頓時漲得通紅,氣這個外國男人對國人的侮辱,更氣這個侮辱是國人自個找來的,該怪得了誰呢!
回到旅館後,單薔的心情也一直鬱郁的,後來陳易水邀他出去玩他也拒絕了,雖然是逃避,可選擇眼不見爲淨的自由他還是有的。陳易水開始還能跟着周生他們出去玩,後來覺着看什麼吃什麼都很無趣,沒那人陪在身邊幹什麼也提不上勁來,最後乾脆也隨單薔留在旅館,安心練字習畫,浮躁的心竟是意外的靜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胖豬先在這裡申明,本文非萬能向,那些國仇家恨,一般不太會牽涉到小單,小單擅長的只有書畫而已,所以想看修改歷史大展神威的大人可以點右上角的小叉了,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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