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三年七月仲夏,圓明園。有胤祉屢次請皇父駕幸私園的例在先,胤禛也擇了時機,將園中景緻整飭一番,總也算林泉雅緻,草木扶疏,又恭奉康熙前來,專以娛君親之樂。可惜本應是一場熙樂融融的家宴,卻因隨侍而來的固倫榮憲公主,掃了胤禛的幾分興致:今歲三四月間的短短十幾日內,康熙連着兩次駕幸熙春園,同月之內榮憲公主來朝,康熙特是讓她住在暢春園內伴駕,又着胤祉也住了進去,榮憲固然是最得康熙寵愛的公主,胤祉自然也隨行就市的水漲船高,言語之中不少得色,現如今不及半年,榮憲再度來朝,榮寵不減,每日侍奉更少不了照應胤祉之處,可今日這一回在圓明園才呆了兩個時辰,她便哄着康熙回宮,未免太過,饒是胤禛再好的修持,也少不得面上掛下黑來。
榮憲卻是面上一派和煦,招了手喚胤禛上前,笑着道:“四弟這園子看着真好,我瞧着熙春園都及不上,怪不得皇父今兒讚不絕口。”胤禛心中彆扭,只是敷衍着笑道:“小弟這園子不過尋常而已。不似三哥那兒,翰林們贊誦的詩文都能攢成一本集子了。我這廂不過是掛着幾幅自己擬的楹聯湊數。”就聽一旁的十二阿哥貝子胤祹大笑着順嘴接了一句:“四哥把自己的園子說得如此寒磣,怎麼着,可要弟弟送您一篇讚頌的馬屁文章?”榮憲聽了,立時臉上再掛不住,斥道:“小十二,你這嘴真不積德,敢情你三哥那兒,都是人趨炎附勢奉承的?”胤祹有些悻悻,道:“三姐,小弟可沒這意思。三哥那地兒,我只有羨慕的份兒。再者說了,翰林館閣們也都是奉旨作文。您回頭在皇父那兒遞一句小話兒,弟弟我可吃不消。”榮憲愈發不悅,冷了臉子:“真是越說越沒了譜,你真格兒的要我往皇父處回奏?”榮憲邊說着,邊沉容搭了侍女的手就要往出走。“行了,你真是愈發的混了,也敢拿皇阿瑪來消遣!”胤禛語帶雙關地對着胤祹斥責了一聲,又是望了榮憲,強壓了火頭打起圓場來,“三姐纔要跟我說什麼來着?別聽他胡唚。”榮憲這才神色稍緩,揮手讓侍女退了開去,道:“剛纔四弟也說,胤祉那兒聚着的都是些文人,若要寫幾篇酸腐的文章還成,別的麼,怕是…。在諸兄弟中,四弟經辦庶務最多,也最得皇父歷練。胤祉平素也最看重四弟你。以後你若是能幫襯他幾分,便是他的福分了。”胤禛聞言眉頭便是一蹙。雖說榮憲與胤祉一母同胞,但此番幫襯得也是太過了些。稍一躊躇,胤禛笑意更淡了幾分,道:“三哥現在擔着修御製律呂正義的差事,小弟於此實在是學問有限的緊,就算想幫襯,也是心有餘力不足。”看了一眼面沉似水的榮憲,胤禛又道:“三姐既是撫嫁了蒙古,又久在巴林,眼下這些事三姐也不合管得太遠。若被有心人聽了,免不了給三姐和郡王招禍。”榮憲冷冷瞥了胤禛一眼,道:“這便不勞四弟擔心了。我有些累了,這便道乏了。”言罷,再不理會衆人,竟是滿面寒霜而去。
胤祹適才受了一通訓,躲在了一旁,眼下才又從偏廳裡轉了來,道:“三姐今兒是吃炮仗了?盡逮着我一人發作,真真兒莫名其妙。”胤禛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道:“就你這脾氣,遲早吃虧就在你那不知好歹的嘴上。”胤祹翻了個白眼,正要辯解,就見秦順引了十六阿哥胤祿正進得廳來。胤祿笑着給胤禛、胤祹行了禮,道:“其實早就想來,只不過麼……嘿嘿。”胤禛仔細端詳了他一眼,道:“你算準了是吧?皇父剛剛駕返,你就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冒了出來。”胤祿除下了大帽子,摸了摸稍微有些汗的腦袋,道:“四哥的園子消暑最好,小弟這不就尋摸了來給哥哥們湊個趣兒?”胤祹不由笑出聲來,道:“小十六這是闖了禍事,特是躲着皇阿瑪呢。”循着胤禛略爲疑惑的目光,胤祹繼續笑道,“不就是前頭希福納(時任戶部尚書)捅出來的那事?他門下奴才跟幾個阿哥府上的人串結,勒索家主,這案子鬧的滿京裡雞飛狗跳的,皇阿瑪不是讓巴渾德和馬齊兩個去審了麼?”接着,又撿了緊要的,徐徐說了一遭。胤禛看着那兄弟兩個:胤祹滿面嬉笑之色,逗着一旁有些垂頭喪氣的胤祿,甚是無奈道:“你們還真是些不讓人省心的。”見胤祿還要辯解,胤禛瞪了他一眼,接着道:“甭和我說這事兒都是希福納構陷的,那些個說辭,留給馬齊他們聽去。連自家的奴才都約制不住,往後還怎麼替皇父,爲朝廷辦差?”胤祿一縮脖子,聲兒也小了不少,道:“小弟知錯了,這才請四哥給拿個主意。萬一……,皇阿瑪發作,還得四哥在御前幫着緩頰。”胤禛冷哼了一聲,道:“現在知道怕了?早怎麼就敢放縱奴才們如斯?”胤祿拉了了一旁胤祹的袖子,胤祹忙幫腔道:“四哥息怒。這事兒,弟弟們也就能跟四哥這兒說說。眼下三哥得了皇阿瑪的青眼,還哪裡把我們這些小弟弟們看在眼裡。”他自是不會說,眼下胤禩正遭厭棄,保着自家都難,豈有閒餘的氣力管這些事情?胤禛稍微蹙了眉頭,想了片刻,才道:“照着皇父的脾氣,當是無大礙的。想想前一段賴士的事兒便可知了。”胤祹略一琢磨,合掌一擊道:“四哥不提醒,我還真是想不到這一茬兒上。那一樁,明明就是九哥使的人在大內打探消息,板子卻生生落在了賴士頭上。”他笑着拍了拍胤祿肩頭,道:“得,我看你就放一百個心思回肚子裡。這一回這事,牽着九哥、十哥、十五弟和你,皇阿瑪指定是要回護的啊。”“護短”胤禛心裡冒出了這兩個字來。“誒,這回約是希福納要倒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