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時兩刻,暗夜沉沉,天上飄着薄雪,一行人十餘人緩緩驅馬往神武門口而行,前導四人,手持燈籠,籠罩之上,隸書“四貝勒府”字樣,居中一人,身披石青色鵝毛大毞,紫貂皮紅絨結頂暖帽,正是皇四子胤禛。照說似今兒這般天寒地凍,胤禛滿可以坐着暖轎去朝會,府裡也已預備妥了,可臨了胤禛卻吩咐備馬,高無庸原本想勸,看了胤禛的面色卻把說辭又咽了下去,只讓廚下預備了薑湯,置於小紅泥爐的文火炭上,放在隨行的盒子裡,特意囑咐了秦順,待胤禛下了朝,趕緊伺候着主子爺用了,免得過了寒氣。
寶柱跟着胤禛十餘年,照他的資歷,若是外放出去,最不濟也該是參將了,可他偏就喜歡隨着胤禛,此時不過擔着四貝勒府侍衛什長的差事,卻是趁了他的心思,見胤禛一路都蹙着眉頭,像有些心神不寧一般,寶柱將馬身帶過幾步,輕輕喚了一句:“四爺?”“嗯?”胤禛下意識應了一聲,寶柱手指了指前面,道:“前面像是五爺的轎子,見了咱們,住了在路邊上。”胤禛回過了神,淡淡笑道:“你五爺慣是守禮的,每回路遇都讓先,走,咱們也緊走幾步,和他打個招呼去。”果然,前方右邊的暖轎壓下,皇五子,多羅貝勒胤祺從中而出,待胤禛自馬上翻身而下,便是端正請了個安。胤禛自幼養在宮裡,常隨着孝懿仁皇后給皇太后請安,與胤祺情分不淺,又喜這個弟弟老實本分,便是後來各自分了府,彼此之間也常走動。胤禛忙扶了胤祺,見他面色發白,微有嗔意道:“你身子骨原本就有些胎裡弱,這地上積雪,仔細別凍着。”胤祺爲了胤祐所說之事,這兩日幾乎一星點囫圇覺都沒,此刻身子骨還真是有些晃盪,聽了胤禛之言,勉力笑笑道:“都是這天鬧的,生冷生冷,快趕上數九之寒了。”胤禛聞言,看了胤祺一眼,內裡怎麼都覺得這話中似有他意,卻不想再在這關節上深談,便抽出懷錶,瞟了一眼,道:“約是時候了,你我一同進去候着朝會罷。”
一刻之後,兄弟二人已至午門西側門內,舉步往太和殿去,他們到得並不算早,皇子之中,除了被圈的,胤祐,胤禟,胤祹、胤禎到了,胤祉、胤禩、胤礻我、和幾個小阿哥還沒來。胤禟見了胤禛,面上露出些不明意味的笑意,與胤禛胤祺見了禮,道:“二位哥哥,今兒可是有一臺大戲,哥哥們若是能捧個人場,小弟感恩戴德,若不然,也請念在手足的份上,一旁做個看客,弟弟我自當承了哥哥們的情。”胤祺睜大了眼睛,竭力壓低了聲,急斥道:“老九你犯得什麼痰症?眼下可是朝會,有什麼事,回頭你上五哥府裡再說成麼?”胤禟卻不答話,只是衝着胤祺深深一揖,道:“五哥好意,弟弟我領了,若是事成,回頭弟弟自當去府上陪情,若不成……。”胤禟挺直了身子,轉了話鋒,又對着胤禛道:“十弟今兒身子骨不舒坦,我讓他告病,四哥前日是見了他的,若有人問,煩請四哥給做個旁證。”胤禛稍有愕然,旋即便明白了,胤禟如此安排,是不想出了事之後,三個人被康熙一勺燴了,胤礻我憑着母族親貴,置身事外反而更可以借得上力。迎着胤禟審視的目光,胤禛淡淡一笑,道:“天冷,兄弟們都得仔細些身子。”稍一側首,便見胤祉翩翩而止,身後還有十五,十六、十七幾個阿哥。胤祺面色更白,扯着胤禟一旁道:“你可不許莽撞,徒惹額娘擔心!”胤禟輕輕掙脫了胤祺的手,再不答言,遠遠給胤祉打了個千便走到皇子一列右首上立定。胤禛側轉頭去,深深看了一旁胤禎一眼,不爲人注意地嘆了口氣。
少傾,三聲淨鞭響過,康熙御輦駕臨太和殿。伴着殿外點點雪片灑落,朝會就此開始。
這場大朝會,雅爾江阿病不在列,他告了病,只覺得自己頭疼欲裂。真真是倒黴催的,宗人府宗令本是個美差,但凡宗室中人,平日價誰看到自己也得買三分薄面。剛接着這差使時,雅爾江阿還自得了一陣,眼下才知道這位置的苦楚,怎麼就如此時運不濟,偏偏攤上自己了?自打前兩日奉旨問了胤禩的話,雅爾江阿就覺得右眼皮直跳,還記得那一日將詢問情形細細奏了給康熙時,康熙嘴角之處掛着的幾分鄙夷之色,以雅爾江阿對康熙的瞭解,只怕八阿哥這回必要吃個大排頭。“君子遠庖廚”,不知怎麼,雅爾江阿突然冒出這句似不相干的說辭來,自失的苦笑一下,可不是麼,若是康熙要“烹”了胤禩,宗人府這個“庖廚”怕是逃不脫的。雅爾江阿打心眼裡一萬個不情願,正巧前日夜裡過了些風寒,便就勢推說有病不朝。以一方帕子裹了腦袋,攆了使喚人出去,一人側臥在榻上歇着。
正假寐間,府內的內管事一溜碎步過來,急赤火燎地叫道:“王爺,大內來人宣王爺火速入宮!”“什麼?”雅爾江阿也顧不得自己還在“病中”,一翻身便坐了起來,“是何人傳旨,怎麼說得?”內管事哈察是側福晉家的庶兄,算是親近之人,雅爾江阿素不避他,哈察爲他一邊換着蟒褂,一邊道:“是顧公公,說是知道王爺告病,不過奉着皇命,便是擡,今兒也得入宮辦差去。”雅爾江阿暗自叫了聲不好,也顧不得這許多,匆匆全掛子穿了,便往外走。
顧問行已是等在屋外,看着臉色,也是少了平素的笑顏,一見雅爾江阿,連請安都顧不及便道:“主子宣王爺即刻見駕!王爺,車太慢,還請王爺受累騎馬罷。”